張昀目分.娩的那天在第二年的冬季。

早晨她還在用數位板畫圖，整理了一下平板內存和iCloud儲存空間，將自己的圖紙和稿件挨個分類，然後拿著果盆裏的聖女果邊吃邊看一月新番。

——突如其來的一陣熱流。

比預產期要早很多，這讓她有些慌神，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平躺著開始給丈夫打電話，接著留心自己的宮.縮規律和時間。

正常應該是四分鐘一次，持續一分鐘左右。但是她的小腹卻隱隱作痛，並且愈演愈烈，胃泛酸想吐，出現了嘔吐的癥狀，沙發上還透出了大量的血滴......

“天哪，我馬上去叫救護車！”家中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見狀立刻丟下抹布，慌慌張張拿起手機。

張昀目勉強擠出一個笑，手指攥緊地毯：“謝、謝。”

接著就失去了意識。

寒冬漫無邊際地延伸，重重的雨簾仿佛黑色的閃電穿刺人的胸膛，糟糕的天氣伴隨著暴風，將冬的凜然發揮到極致。

產科急救室走廊外，前臺負責登記的兩名護士正在小聲私語：“小良，你看見裏面的情況了嗎？”

名叫小良的女孩點點頭，豎起登記表遮掩唇部：“還是第一次見到生產時有這麽多帥哥陪同呢！有少女漫畫和大女主小說那味了！”

“你說，哪一個是她丈夫啊？”

“最左邊的紅頭發吧？”

“不不不，那個一看就是親戚，哥哥之類的？”

“你怎麽知道的？”

“直覺啦直覺。”

兩人不是科室的專職醫護人員，只是前臺代班的小護士，所以在緊急的搶救時期也只是坐在這裏負責管理檔案而已。其中灰棕色頭發的女孩嘆了口氣，翻看電腦中的文件：“不過...被送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那種血管破裂的情況，恐怕有點兇多吉少。”

兩個女孩同時沈默了一會。

“真希望她沒事。”小良趴在桌前，神情有些擔憂，“有這麽多朋友的人，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你啊，都多大了還用好人、壞人這類詞。”灰棕發的女孩搖搖頭。

就在兩人隨口猜測時，外部的門簾忽然又被大力拉開，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遠及近，接著是撥開玻璃隔扇的聲音。

“不、不好意思，請問，第三搶救室的位置是——”

來者是粉色長發的女子，眼睛也是同色系的桃子顏色，她氣喘籲籲地撐著桌面，表情焦急：“是直走嗎？”

“啊，對，就在前面左手邊，穿過走廊就是。”小良立刻回答。

眼見著這個粉發的女孩還扯著一位深藍發色的黑皮膚青年，兩人明顯是情侶，那青年聞言雖是滿臉不耐，但依舊拍拍她的後背幫忙順氣：“五月你個笨蛋，我就說在這裏吧！胳膊都快被你扯斷了！”

“阿大你還好意思說我？！明明是你走錯路！”

這對看起來十分般配的男女又匆匆向前跑遠了，只不過互懟的聲音還回響在耳畔。

“哇唔...”前臺的護士小良不由感嘆，“又來了兩個人，人緣真的好。”

“都是俊男美女呢，你說我等手術結束去要聯系方式怎麽樣？”

“手術成功的話就去唄。”

前提是能很快結束。

灰棕發的姑娘小聲嘆息：“不過看樣子.......還有的等啊。”

天氣真是太差了。仿佛老天都在呵斥這場絕景，窗外是電閃雷鳴的暴風雨，屋內落針可聞。須枝從兜內摸出一根煙，許多情態都能用煙霧來掩飾，他把剛要站起來的腰身又坐正，屁股捂熱了醫院的銀色鐵板凳。

“那個...手冢？你要不要抽根煙冷靜一下？”他試探道。

戴著眼鏡的青年雙手交握，他的十指攥得發白，指關節緊扣，一向冷靜的面容散發著難以接近的寒氣。

“不必了。”對方如此回絕。

手冢國光畢竟是家屬，緊張成這樣是肯定的。剛剛狂奔過來的桃井五月和青峰大輝兩人沒有座位，坐在最外側的赤司擡頭看了他們一眼，起身給桃井讓座。

“不用啦，我站著就好。”她擺擺手。

不過紅發青年還是站起來，走到一旁，把座位空出來。

青峰推了她一把：“坐著吧。”

桃井便沒有再推脫，抱著自己的鏈條挎包坐下來。她環視一周後發現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心中了然，於是開口：“大家要喝什麽嗎？我和阿大去買吧，記得來的時候看見有自動售貨機。”

“哦哦，那我要可樂！”須枝故作開朗地緩和氣氛。

赤司征十郎頷首，聲音溫和：“隨便幫我帶一瓶礦泉水就好。”

其他人都沒說話，桃井五月不著痕跡地嘆氣，眼神和青峰對接，兩人互看一眼，又拉拉扯扯地走遠了。

“他倆不是去年領證了嗎，這風風火火的。”須枝吐槽道。

夏目貴志在走廊的盡頭站著，聽到這句話，扭頭也擠出一個清淺的笑意：“所以說感情很好啊。”

“唉，你不懂，我這種單身狗的悲憤。”

“.......”

赤司偏過頭，瞥了右邊的人一眼：“你不做點什麽？”

語氣平靜中帶著點冷漠，他倆關系一般，平時也不會見面，但對於這家夥隱瞞的事情，赤司或多或少察覺到了一點。因此他才會出聲詢問。

自從之前摘下護目鏡後，齊木楠雄就沒再戴上過。他的能力比起以前確實好控制了很多，不會輕易將人石化，也不會分分鐘打穿墻壁了。

“再等等。”齊木說，“我相信現代醫療科技。”

看情況如果真的不行，他就想辦法進去倒退張昀目的時間，或者再找別的方式救人。

赤司征十郎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他用一種奇怪的打量目光審視對方：你是最沒有立場說這句話的——這樣的句子仿佛寫在他臉上。

又過了一會，桃井回來了，他們身後還跟著某個眼熟的銀發青年。

“喲，好久不見啊。”阪田銀時和其他人打招呼。

“正好遇到。”粉發姑娘解釋道，然後把買來的飲料發給其他人，“不知道你們的口味，就隨便買了一些。”

大塑料袋裏裝著可樂、礦泉水以及亂七八糟的綠茶果茶碳酸飲料，甚至還有幾袋薯片餅幹。

銀發青年十分自來熟地彎著腰挑出一瓶草莓酸奶，又抱著薯片哢嚓地往嘴裏塞：“啊！好吃！居然是檸檬香菜海魚味的！”

“那是什麽古怪的味道啊......”青峰耷拉著眼皮無力吐槽。

“不過你這個銀毛居然還是單身怪噗噗噗。”

須枝擡手捂嘴，像是小區樓下熱衷八卦的阿姨，湊近夏目，用那種誰都能聽清的口吻：“我看就是因為爆炸頭吧。”

和去年相比仿佛絲毫沒有年齡增長的銀發青年完全不顯老，擁有迷之二十多歲的年輕感，阪田銀時的腦袋上飛速炸起幾個十字路口，隱隱約約咬牙切齒：“啊啊，每次都來這麽一下，你還真是不打壓銀桑就渾身不自在呢。”

夏目貴志尷尬地抽了抽嘴角。

“跡部大爺沒來讓我有點意外。”須枝話鋒一轉，“不對，倒不如說，大家能來得這麽齊也挺不容易的。我還以為會像他一樣在法國德國漫天跑呢。”

“其他人都在外地吧，我也是這次恰好來附近一趟，然後接到桃井的電話。”赤司說。

氣氛再次沈寂下來，桃井五月攥著紅小豆湯的易拉罐，鐵皮咯啦咯啦地輕輕響著。她擔憂的目光落在手術室的門扉上，再向前延伸，側面長方形的玻璃窺探墻在內部被拉上了厚重的消毒窗簾，遮得嚴嚴實實。

“會沒事的。”她說，“不然...世界未免也太過分了，左一次右一次的......”

沒人應聲，只有青峰握緊了她的手。

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鐘，急救室的門忽然彭地一聲被打開，沖出去一個端著托盤的男護士，一邊往前沖一邊喊：“我馬上回來！血袋在五樓對吧！”

走廊外側變得熱鬧起來，醫護人員來來往往，透過門縫裏面的冷氣逼人，手冢猛地站起來，把須枝嚇了一跳。

“怎麽樣了？！”他揪住一個護士問。

對方顯然也很焦急，快馬加鞭道：“產婦正在搶救，情況有點覆雜，請家屬在外面等候。”

公事公辦的語氣。

手冢松開他，眼鏡片擋著眼睛看不真切。他又緩緩坐回去，扶額不語。

齊木楠雄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又很快伸直，他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此時有些煩躁，眉頭微微蹙著，望向手術室大門，似乎要透過它看見裏面的狀況。

赤司註意到他的表情，懸著的心也隱隱下沈。

——真要到那一步的話，只能用能力從死神手裏搶人了。齊木暗暗想著，神情凝重。

忽然，他的眼角跳動了一下。紫色眼睛像是看見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般睜大，一向不會有明顯情緒波動的臉出現了大幅度的動搖，楞怔的表情太過醒目，使得其他人不由地朝他視線所及處望去。

“......什麽時候？！”

夏目蠕動著嘴唇做出同樣的口型，驚愕地看著玻璃窗前的人。因為不敢相信，他甚至還揉了揉眼睛。

那是一個女孩的背影。

她的身材纖細，穿著符合冬季保暖的淺色厚外套，羽絨帽子上還有一個毛茸茸的貓頭。而搭配的短裙下方是長襪，腳上踏著短款馬丁靴，這身打扮一看就是年輕女性。

毛茸茸的黑發部分落在帽子裏，部分滑落在肩頭，她雙手貼在大扇的玻璃窗上，臉都快要湊上去了，一副想鉆進去看的焦急樣子。

距離最近的阪田銀時紅色的眼睛十分戲劇性地拉長睜大，眉眼都呈現出震驚不已的模樣，他站在側面小心翼翼地想看清對方的長相，眼神裏亮起高光。

須枝的表情最誇張，他恨不得馬上蹦起來沖過去看那個女孩，卻被赤司按住，只能瞪著眼珠子，眼淚汪汪地咬著牙。

黑發的姑娘只給眾人一個眼熟的背影，她趴在手術室外面，眉頭緊鎖的擔憂神情落入阪田銀時眼內，這讓他幾乎瞬間確定了她的身份。

“小——”

五月喊出的話還沒能好好地徹底脫離唇瓣，只見對方頓了頓，然後轉身朝她豎起食指，做了一個保持安靜的手勢。

無奈而輕輕勾起的嘴角，清澈的黑眼睛，那個少女帶著滿面的溫柔和狼狽，清亮艷麗的面容倒映在他們的視野內。

黑發微微淩亂，不知道是不是剛經過奔跑，散亂地貼在臉上有些綿軟，她泛著紅的眼眶和過於水潤的眼睛是忍著哭意的慌亂。

小奚。

桃井五月在心裏喊她。

窗外的雷雨聲漸漸遠去，天空似要放晴，黑發黑眸的故人重新轉身對著重重掩映的大門，像是與房內的瀕死者天人兩隔。

門內的姑娘血流不止，性命憂關。門外的朋友坐立不安，神色淒淒。

“你是......要來帶走她的嗎？”手冢輕聲地問，難掩悲痛。

那女孩沒有回答。

一瞬間好像白晝流星，琉璃色的凍結驟雨落在身邊，不知為何，希望的火苗在人間流淌。她的身影看著與常人無異，似乎就是普普通通的年輕少女，但卻宛如拉長了時間的流速——直到那一聲啼哭沖入耳畔。

大門再次被推開，抱著嬰兒的醫生喜悅地大喊：“母子平安！”

手冢國光恍若隔世。他楞楞地、手足無措地跟著醫生學抱孩子，再緊張地去看那個嬰兒：全身通紅，拳頭捏緊，皺著臉像只小孩子。

他的嘴角上揚，神色松懈：“謝謝。”

孩子的母親被醫生推出來，準備轉到病房裏去。百裏奚低頭去看病床上張昀目緊閉的眼睛，突然笑起來：“我才不帶你走呢，笨——蛋——”

躺著的人似乎有所察覺，在睡夢中翹著嘴唇。桃井五月捂住臉差點當場哭出來，她努力屏住呼吸，克制自己要哭的情緒，歪著腦袋盯著黑發女孩看。

百裏姑娘也很直白地回望她，然後也歪了歪頭。

五月眨眨眼，換了個方向歪頭看她。

百裏十分配合地再次跟著她的動作一起歪頭。

夏目貴志笑出聲來，然後被兩個姑娘一起瞥了一眼，他連忙忍住笑意擺擺手：“抱歉，不用在意我。”

百裏奚自顧自地在走廊上找座位坐下來，隨後擡頭朝五月笑了笑，很自然地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那模樣，頗有種“爺站累了休息一下”的即視感。動作瀟灑又隨意，讓桃井五月撲哧一聲笑出來，馬上挪到她旁邊坐好。

“有我在，你們都會沒事的。”

“......嗯。”

就算是冬天，太陽也依舊降落在她身邊。桃井姑娘這麽想著，自豪又驕傲地笑起來，她有這麽可愛的守護神在身邊，一定什麽問題都能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

被有的寶貝長評提了一下，我又回來了！昨天翻了翻之前寫的正文，發現過去的文風和現在還是有點區別的，這就是成長吧（深沈臉）開始慢慢寫各種亂七八糟的番外合集啦！

然後大家可以收藏我的專欄呀，還有目前正在寫的反派姑娘，以及各種預收，總之謝謝大家繼續喜歡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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