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門口有臺自動售貨機，貨機旁邊就是一條幽深的小巷。我站在巷口正打算買一排養樂多抱走，結果手機忽然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接通後，秉著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我等著對面先開口。大概過了那麽三十秒，一聲“餵”按耐不住地從聽筒那邊傳來。

“啊，我不買保險，手機套餐不打算修改，銀行卡沒欠費也沒生孩子，中的獎全部歸你，最後不要讓我猜猜你是誰——”手忙腳亂地從自動售貨機底端掏出養樂多夾在胳膊肘之間，我認真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是其他詐騙手段也請停止並掛機，謝謝配合。”

“百裏奚……”對方聲音很好聽。

“抱歉，不管你是從誰那裏花幾塊錢買了我的個人信息，我依舊不接受以上任何提議。”

對面的人又一陣沈默。

這時從背後傳來了某種重物擊打的悶響，還伴隨著隱忍的哀嚎。我掛斷來電，餘光瞥見一個黑點正飛速朝這邊飛來，想都沒想便直接擡腳把它踹飛了。

那東西狠狠撞在自動販賣機的玻璃上，接著淒慘滑落水泥地面。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他已經暈倒了，臉上還插著兩塊碎玻璃，如同一具屍體。

默默收起踹人的姿勢，我往另一側站了站，抱著養樂多假裝無事發生。

“真弱啊，食草動物——”

沈沈的男聲配同他一步一頓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我偏過腦袋，看見黑漆漆的巷道中浮現了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他黑色上挑的鳳眼。

來人頓了頓，隔著數米的距離不動了。

我試探性地退了半步：“其實呢……我說我什麽也沒看見你信麽？”

黑發青年沒說話，只是瞇著眼睛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氣勢有點恐怖，感覺一言不合就會打人。他手裏還提著疑似T字拐的東西，穿著西裝，唇角平直，有向下彎曲的趨勢。

見他不言不語，我下意識地剝開懷裏那一排養樂多，抽出一小瓶握在手裏，往前走了幾步——

那人依舊沒有動作，只不過眼神變為了探究。他略微歪了歪頭，黑色的碎發蹭著面頰，白皙的臉此刻平靜無波。沒有笑意，一副難以相處的模樣，因此一股高冷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不應該打擾您的場合，也不應該擅自動手？”我猜測道，睜著死魚眼撓了撓頭，有些無奈，“下次遇到這種情況我就用品德去感化，用真理去說服他乖乖被打不要反抗？”

“……”對方沈默不語。

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沒有擡頭，直接把養樂多塞了過去：“先生，總之，就讓我們萍水相逢，一笑抿恩仇吧。”

雲雀恭彌低頭看著手裏的養樂多瓶子，神色不明。他的視線向上，移到眼前少女的發頂，良久後才緩緩開口：“……好。”

聲音有些喑啞。

我松了口氣，面上毫無波動，轉身就溜了。

……臥槽真慫啊餵！這是什麽鬼畜發言和神經病對話啊！有誰會莫名其妙給別人養樂多還說一笑泯恩仇，你以為你是魯迅嗎？！

我竄進公司一樓前臺的時候頭頂上還掛著瀑布汗，熟稔地對著幾個小姐姐揮手：“我的衣服還在嗎？”

其中一個穿著員工服的姑娘立即從旁邊的寄存處掏出紙袋遞過來，口中還不忘開玩笑：“助理小姐又去跑腿啦？”

“……”我抽了抽嘴角，目光從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身上挪開，接過紙袋和一沓厚厚的信封，“誒，這是什麽？莫非是邀請函和漲工資通知？”

我閉著眼睛，信心滿滿地從裏面抽了一張：“工資飛漲工資飛漲工資飛漲，好，一二三！走你！”

睜開眼，是電信營業廳寄來的欠費賬單。再一翻其他的，也全是各種欠費賬單和付款截止通知。

我：“……”

去你媽的須枝，整天用老子手機搗亂買游戲皮膚，我要早晚殺了你啊——

一樓前臺的小姐姐們紛紛見怪不怪，她們基本都是一臉姨母笑加慈祥地看著我瘋狂顏藝，個別甚至嫻熟地調侃道：“小助理今天又收到BOSS的欠費單啦。”

前臺頓時洋溢著快活的空氣。

我漠然地走進一樓衛生間換掉了身上的裙子，換上紙袋裏的正裝和高跟鞋，成功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賣保險的。

回到大廳的時候，我眼尖地瞥到上行電梯門即將緩緩闔上，立刻踩著13厘米的高跟鞋拔腿就追：“等一下——”

大概是有人聽到了呼喊，伸手按了一下電梯門的開合鍵，讓我擠了進去。銀色的金屬門最終闔得嚴實，黑色顯示屏上的紅色數字開始跳動，慢慢上升。

“呼……”

我扶著膝蓋喘口氣，暗嘆著好險的同時擡頭看了一眼電梯裏的人——

被數個直勾勾目光打量著，我渾身一僵，頭頂垂下幾根黑線。不著痕跡地挺直脊背，恢覆最無可挑剔的站姿，轉身用生無可戀的目光緊緊盯著剛經過六層的顯示屏。

……這一包廂花花綠綠的發色不管來多長時間都想要自戳雙目啊，年紀大了看幾個腦袋都覺得頭暈眼花的。

沒人能理解我心中的痛。

忍住寬面條淚，我鼓著臉頰往最邊上挪了挪，站在一個紅頭發的青年右側。

“請問是須枝的助理小姐嗎？”正對面有個土黃發色的男人突然出聲，打破了電梯內死寂的空氣。

我楞了一下：“是的。”

“介紹一下，鄙人川上，是川上設計公司的負責人，希望今天能有一個愉快的合作。不知小姐如何稱呼？”

啊，原來是今天會議的幾個合作方。

看著他不卑不亢的態度，我連忙頷首笑了笑：“我是……”

百裏奚？

不行不行。

停頓了好一會，我看著電梯屏幕中的17層標識回過神來，旋即轉移話題：“啊，會議室到了，各位直走左轉即是候客廳，我先失陪了。”

說話期間，一種莫名膽顫的感覺突然包裹全身。像盯上的靶子，或是標好坐標的獵物，頃刻間就會被誰擊中。我忍住惡寒，抖了抖手臂，抱緊紙袋和養樂多，回過頭朝向左邊瞥了一眼。

滿臉冷淡的紅發青年似是無意，輕輕掀起眼皮對上視線。渾身都是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場，一雙仿佛世間一切都不能讓他動容的玫瑰色瞳眸，明明雋秀的臉卻被繃得很緊，腰肢挺得筆直，足以看出絕對接受過禮儀方面的教育，不像是普通學校裏畢業的學生。

危險。

“叮——”17層到了。

血液裏叫囂著警告，我撤回視線，猛地踩著地磚走出電梯，那架勢頗有種落荒而逃的錯覺。

######

傍晚六點五十五分。

和幾個禮儀小姐姐一起打掃完會議室，我推開候客廳的大門，立刻看見有個橘黃頭發的家夥正癱在懶人椅上嗑瓜子喝茶看電視，而旁邊坐著的一席合作者們姿態優雅，頭頂紛紛掛著黑線等待會議正式開始。

我眼角一抽，不顧各路集中到身上的視線，提著拖把舉著文件夾跑到某人身旁，擡手就給了他一文件夾：“這裏到底是候客室還是小學聯歡晚會現場啊，話說桌上瓜子又是什麽鬼，究竟我為什麽一直在拖地漲經驗啊！難道我的真實身份不是秘書而是保潔部阿姨嗎混蛋——”

“哦，是小助理啊。”須枝看起來很高興，“你快看這個綜藝，那個人竟然用冬瓜皮做鍋鏟誒！”

“我捶死你個冬瓜皮啊！你就把其他人晾在這裏看著你大吃大喝嗎？！”

“沒有啊，我這不是給他們每個人都分了一把瓜子嘛。”須枝理直氣壯地看著我。

我環顧四周，還真TM在每個人面前的紅木小方桌上看見了一把瓜子。

“……”

扶額不語半晌，我無話可說地收起拖把，把某人從椅子上抓起來，按住他的腦袋鞠躬：“抱歉，上司腦子不太正常，多有得罪，請見諒。”

“哈哈哈，須枝先生還真是不拘小節啊。”有人語調都是咬牙切齒的。

“希望馬上的會議能進行順利，不要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了。”這是一板一眼的股東大會成員。

不少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驅散了本來尷尬的空氣。眾人紛紛起身，在禮儀小姐的指引下走入會議室的正門，我落後一步，猛然發現那個紅頭發的青年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

渾身冒寒氣的感覺又來了。

我甩甩腦袋，暫時先將其拋之腦後。掏出口袋裏的U盤，在主講臺啟動後，播放起馬上要用到的PPT文件，然後把手裏的協議書發放到落座的每個人手裏。

“謝謝。”

坐在標著［赤司財閥］立牌後面的紅發青年突然擡頭對我說。伸出的手頓了頓，我驚訝於他的溫和有禮，半秒後也回了一句不用謝。

“餵！小助理！”須枝手裏還握著幾顆瓜子，他正苦著臉調整話筒的位置，“我要換位置！這裏光線不好！”

我睜著半月眼放下文件夾，沖名為赤司的人抱歉地笑了一下，緊接著立即面無表情扭頭命令道：“閉嘴須枝，接下來的一小時內不要讓我聽到任何和會議無關的內容，還有把手上的東西丟掉！”

橘發男生很是委屈地把瓜子放在桌上，還用手把它們往遠處推了推，癟著嘴乖巧地坐在原地。

會議正式開始。

我雙目放空，等著處於靠譜狀態的自家上司和其他人談攏生意，順便控制PPT瞎幾把亂放，一直到冗長又無趣的合作會談結束。

“那麽今天就到此結束了，謝謝各位的蒞臨。”須枝一邊說著總結詞，一邊悄悄拿起桌上的瓜子，“可以各回各家啦。”

我眉心一跳，看著這些人各自說著客套話握手陸陸續續告別，最後整個偌大的會議室裏只剩下我和他。

“啊，小百裏，你待會跟著赤司家的掌權人回去簽個文件。”

“哈？”

“今天主要是來談深度合作的，那些家夥都被PASS了。”男生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剝開一顆瓜子，說話有些含糊不清，“我們公司只需要跟那種少BB多做事的財閥聯盟。”

“……所以為什麽你自己不去？”

“咳咳，畢竟我接下來還有季度報表要核對，那邊的工作就交給你了，作為我的分身和影子，你一定要拯救我們公司！為員工們創出天地引領未來ZZZ……”

“靠——臺詞說得這麽帥又是拯救又是分身，我還以為你是漩渦鳴人，結果剛一說完就要睡著了嗎？！”

睡眼惺忪的橘發男生揉了揉眼睛：“嘛，早去早回啊。別忘了給我帶個雞排回來，爆漿的，多放辣不要番茄醬，甘梅粉也不要。”

“我只是一個助理……你懂助理的含義嗎！就是秘書！負責文書工作的！既不是你的保鏢也不是鄉下老媽！”差點就要說成我只是一個孩子了。

“你之前不是這樣的！小百裏你變了！”

須枝一臉慘白：“你該不會喜歡上赤司征十郎了吧——不要打斷我！就是看見他心臟會狂跳，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哦，我的天哪，我的小助理，完蛋了！這一切都完了！我該怎麽跟鬼燈交代！”

我：“……”

須枝壓根沒給我反駁的機會，整個人如喪考妣。

“好了我去還不行嗎……”認命地推開拉門，無力朝上司揮揮手，我邁出六親不認的步伐，頂著滿臉黑線走過轉角——

“嘿，小助理。”

留著土黃發的川上自以為很帥地靠在墻上，深沈地凝視四十五度角的空氣，將側臉對準我：“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芳名呢？”

我遏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冷不丁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原來的聲音：“其實你不用知道的那麽清楚……”

“那怎麽可以，今後我們就是一家……我們就是合夥人了，不能太過生疏啊。”

……我聽到了餵！你想說今後就是一家人吧，果然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吧！

我嘆了口氣，搖搖頭想走。

“赤司那家夥可是個糟糕透頂的人，據說因為單親家庭的緣故，他精神有點問題。你們公司與其跟他牽扯在一塊，還不如跟我合作？”

我原本邁出的步子頓住，重新轉過身，以打量的目光凝視眼前的人：“我也沒有父母。”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精神也不太正常，閑得無聊的時候就會攻擊人類，尤其是那種喜歡在別人背後胡扯的男人，一般都是無限背摔或者奪命連環拳，你喜歡哪一種？”

“……”

“一路順風，先生。”

我面無表情，跟這個啞口無言的人擦肩而過。還沒走幾步，剛轉過又一個拐角，就看見了話題裏的主人公，正處於視野範圍的中央。

紅發青年顯然是聽見了之前的談話，但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動，反倒看起來還有點愉悅。他側目，深邃的紅色眸子裏藏著洶湧澎湃的情感，眉宇間仿佛天生凝成的瑰麗，清冷的氣質瞬間融化。

“走吧。”他輕聲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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