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醫院走廊狹長仿佛沒有盡頭，唯獨頭頂的日光燈在散發著最後的光暈，昏黃的光線照射下來，落在鐵質的長椅表面。

剛開始還是站著和淺野學秀對視，後來我就默默坐下來，靠著椅背擺出無辜臉。

然而少年不高興了。

“過去一點。”他居高臨下地揚起下巴，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傲慢姿態，像極了數年前那個信心滿滿的初中生。

我癟著嘴，無可奈何往右邊挪了挪，然後手裏抱著的外套就被人抽走了。男生如同生氣的貓一樣，避開了我剛剛坐過的位置，皺著眉抖開衣服：“起來。”

氣氛比較尷尬，於是我就順著他的意思起身，看見淺野將自己的外套墊在長椅上，蓋在我即將落座的冰冷鐵皮表層。

他的語氣不太好：“坐。”

“季北呢？”我乖乖坐下，換了個話題。

“睡著了。”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堪入目的東西，滿臉嫌棄，五官皺成一團，再配上那副懶洋洋縮在椅子上的模樣，真的和某種大型貓科動物沒區別。

“你們……”

淺野學秀宛如被踩中尾巴的貓，豎起尖銳的眸子冷冷望過來：“百裏奚，你能不能別多管閑事？多擔心自己吧。”

“OK，不問了。”聳聳肩，我攤開手以示誠意。

男生楞了一下，張了張嘴，又把話重新咽下去了。最後他只是垂下眼皮，冷著臉別過頭——就像被冒犯了一樣，眼神銳利又冷漠：“節能燈開關在你右手邊。”

我下意識往墻上看，果然瞧見了一個小開關。

淺野學秀見黑發少女從善如流地起身去開燈，立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漆黑的手機屏幕，借著昏暗的光線，發現其上映出的倒影依舊矜持。他小心地調整面部表情，想看出自己之前猛地收縮瞳孔的舉動會不會太過明顯。雖然是微小的變化不易被察覺，但他還是盡可能將一切都藏了起來。

走廊瞬間亮起來了。

他飛速垂下手，將手機塞回口袋。

“淺野？”我回頭看見橙發少年靜默的模樣，他沈思般地凝視走廊的拐角處，側臉倒是很好看，睫毛長長的，眼窩很深，五官立體。

他嗯了一聲，慢慢轉過頭疑惑地望過來，似乎是在用眼神追問，勉為其難地將視線落在我身上，抿了下嘴角：“你……”

等了半天沒聽見後話，我偏頭用餘光去瞥，恰好撞見淺野學秀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半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無奈發聲：“嗯？”

橙發少年錯愕擡頭，瞬間收縮的瞳孔活像一只受了驚的貓——即使他很快調整了神態，但還是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或許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依舊是木槿紫的眼眸，白皙冷雋的面容，高傲的表情不可一世，偶爾甩甩小脾氣的固執任性展露得無所顧忌。但比起初識時多了幾分人情味，更有了溫和誠摯的一面，如同肆無忌憚翻出肚皮的英國波斯貓。

而此刻，這只貓正想方設法往自己選中的飼主身邊靠，倨傲又自大地將親昵施舍給她看。

“把手機給我。”

“啊，哦。”

我點點頭，從兜裏摸出手機，徑直遞給他。淺野學秀接過，垂著眼睫打開鎖屏，看著PIN想了幾秒，隨後漫不經心地輸入密碼。

我：？？？

他沒察覺我的懵逼，新建了電話聯系人，以及在幾乎所有的社交軟件上留下了他的賬號ID，一系列動作做得順手又自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愉悅，卻又矜持。

少年嘴角浮現小幅度的笑容，一閃而過。然後在目光接觸到另一人無處不在的姓名後快速收斂，直至消失不見。他十分鎮定，只是手有些不自然地收起：“和赤司征十郎關系可真好啊。”

那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嘲諷的微笑，傲慢到無人可敵，讓看見的人統統被摧毀意識，天才式的鋒利與無往不勝，目無下塵的野心同高高在上的熱烈混雜。

我把這歸咎於過分相似的兩個人之間莫名其妙的抵觸心理，聳聳肩：“畢竟是小時候就認識的朋友。”

他沒吭聲。

少年一臉冷漠地坐在旁邊，橙色的劉海軟趴趴地耷拉在額前，看上去有點可憐，他擡高下巴，露出倨傲、神聖不可侵犯的表情。

怎麽看都是不開心的樣子。

——“百裏奚，你把別人當備胎嗎？”

我面上的表情僵住，抽動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反正你也是我大學結識的朋友，我們關系也很好啊，不然你怎麽淩晨跑來醫院？”

“朋友？那當然。”他語速很快，語調平穩，口吻帶著一絲嫌棄，“誰會不吃晚餐專門坐飛機等了幾個小時跑到一個距離數千公裏的城市去看一個活蹦亂跳的人？”

……活蹦亂跳也太誇張了吧？

我眼角抽搐幾下，立刻捂臉道：“抱歉，是我對不起你。”

他冷哼一聲，不予置否。

“那……你會一直是我的朋友嗎？”我扯扯唇角，毫不在乎地盯著他的臉，表現得像是一個普通的、在期待友誼長存的女孩。

“像赤司那樣的？”他反問。

我微妙地頓了一下：“……是的。”

眼見著走廊墻壁上的掛鐘時針走過數字二，淺野學秀垂眸，神色不明，良久鎮定自若擡頭，安靜開口：“嗯，我會。”

我的心沈了下去，潛在最深的水底。它只來得及冒出一串細小的泡沫，就被過度的壓強掩埋。

在最壞的情況下完成逆轉的人總是寥寥無幾，而我，沒有自信能成功改變它。

太拙劣的演技。

受害者人數不能再增加了。

下定決心，我撓了撓側臉，試探性道：“我覺得吧……你襯衫的顏色太灰了，和我的發色看起來不太配。”

淺野學秀多少有些面部的神態變化，他帶著些許不悅的樣子低頭看了我一眼：“你在想什麽？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覺得我會對你——哦，真不懂你的腦子是怎麽長的……”他稍稍停頓，“目前我只想專註於學業。”

我顯而易見地松口氣：“你想吃點什麽？1702裏還有蘋果橙子和榴蓮哦。”

“榴蓮？”少年五官都皺起來，蹙眉嫌棄：“我不喜歡它。”

“那我給你切個橙子？”

即答：“不要。”

“蘋果呢？”

搖頭。

兩人對視半晌，我妥協：“請說出你的想法。”

他又閉口不語了。

揉了揉太陽穴，我自然地打了個哈欠，把頭抵在墻面上，找了個還算舒服的姿勢靠著，然後給手機插上耳機：“要嗎？分你一半？”

這回他沒有拒絕，我便視為默認，將其中一半耳機分給他，調出最近喜歡的歌聽起來。淺野學秀無表情地瞥它一眼，又毫無波動地瞥我一眼，最終不太情願地接過，戴在自己的右耳。

然後，再然後，我就睡著了。

……

######

手機屏幕散發的熒光暗了下去，淺野學秀偏頭去看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移動到2和3之間，偏偏年久失修的走廊燈啪地在此刻突然熄滅了，周遭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肩頭沈沈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他睜著在黑暗中依舊沈寂的木槿紫眼瞳仰頭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少年小心翼翼地收回視線，輕輕擡起手臂，試探性地去扶另一人的肩頭。

瘦弱又纖細的肩膀裹著紗布和夾板，他沒敢用力觸碰，立即順著胳膊向下，找到了女孩子的手腕。她的骨節分明，摸起來有點可愛，手掌也比他小上一圈，溫熱的。

“餵。”他輕輕喊了一聲，那音量微弱到自己都幾乎聽不清。

睡著的少女毫無反應。

“蠢貨。”

也不知道是在罵誰，少年抿著唇生氣，皺眉瞪向某人的方位——當然在黑暗中也看不完全細節，只有一個柔和的輪廓。他憤憤不平地等了半天，但聽著耳邊均勻的呼吸聲卻又沒了脾氣，神色覆雜，最後只得低落嘆氣。

“為什麽會有你這樣的人啊，說要一起看電影然後睡著，叫別人聽歌，也頭一歪不管了。”

“對不認識的人好過頭了，沒有任何警惕心。”

“說著要好好學習，然後下一秒打開電視窩在沙發裏端著茶不願意動。”

“似乎永遠不會生氣，怎麽逗都是笑嘻嘻的樣子，卻在睡著以後縮成一團，咬著手背哭抖得像是地震。”

“如果是我的下屬絕對要開除他。”

……

自顧自說了一堆的少年堪堪止住話頭，重重呼出一口氣，松開了握住黑發女生的手指，捂住雙眼努力調整好心態。他輕手輕腳地側身攬住她的腰，手臂穿過她的膝彎，盡量小幅度地把人抱起來。

推開1701的門，摸黑憑著感覺將她塞進被子裏，拉好枕頭，擺好手機，插上充電器——從她口袋裏掏出來的。

轉身，出門，輕闔。

緊接著，重新恢覆高傲的男生揚起下巴，不屑一顧地盯著走廊拐角處的某個點，數秒後淡然開口：“你究竟要站到什麽時候？”

原本雙手環胸靠著墻壁發呆的另一人側過臉平淡地望過來，隔著重重的昏黑依稀能辨認出他亮色的短發。

紅？不……應該是偏粉的野莓色，又gay又娘，比赤司征十郎還要惡心。

心中有了定論，淺野學秀冷哼一聲繼續道：“剛才百裏奚去見的人也是你吧。”

這時，那位將身影隱匿與黑暗中的男生終於肯挪動腳步，他面無表情地自拐彎處走近，仔細一看已經戴上的綠色護目鏡下也是一雙紫色系的眼眸。

紅配綠，賽……

齊木楠雄不著痕跡地抽了抽眼皮，沒搭理眼前人過度鄙視的觀點和不可一世的態度，轉而問起另一件事：【她睡著了？】

“沒眼睛嗎。”火藥味十足的嗆聲。

【你冷靜點】

“呵，跟一個變態說話需要客氣嗎？”

【……】

兩人沈默了幾秒，同時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幾分覆雜的情緒。

“離她遠一點。”淺野學秀率先開口，那種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狂傲與任性此刻彰顯無疑。

齊木楠雄眉心一跳，他忍住吐槽的沖動：【先不提這種疑似情敵見面的可笑臺詞，你是以什麽立場對我說的這句話？】

“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可多得數不過來呢】

少年被噎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地反駁：“關你什麽事，她不喜歡你，你離她遠一點再正常不過了。”

【就算不喜歡我也輪不到你】

“真敢說啊，所有人定位都是朋友，你哪來的自信。”

【你確定都是朋友？】

“……赤司征十郎？”他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提起某個人的名字。

空氣再度陷入凝濁，不過這次的時間久了點，而且兩個男生的臉色都不太好。他們此刻的心理活動，簡單概括起來就是：

——［搞什麽……原來這家夥／這個娘娘腔也只是個位居三線的過氣龍套，真正要緊張的從頭到尾就只有見鬼的赤司征十郎一個人而已。］

赤司·無辜·小竹馬·身份特殊·見鬼·正宮·征十郎表示他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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