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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眼前人仍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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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裏有一股消毒的棉絮味。

幹燥的被褥貼在脖頸上,臉邊的柔軟物體陷進去一小塊,消毒水味更重了。我廢力睜開眼,掀開沈重的眼皮,潔白的被單頃刻間映入眼簾。大腦還是半夢半醒,有種想吐的感覺,顱內神經一陣陣地抽痛,渾身疲憊,連擡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概緩了一會,清醒的感覺襲來。我盯著上方的吸頂燈看了半響,然後慢吞吞地撐著床鋪坐起身。

……還是想吐。

發昏的腦袋飛速旋轉,於是我又再次倒回去,呈大字型癱在床上,良久才默默開口:“話說……這是哪?”

【百裏奚の回憶】

十五小時前——

餐桌上的殘羹剩飯被一掃而空,綠色的啤酒瓶擺放在旋轉玻璃臺上,眼前的高腳杯被倒入了雪碧、紅酒、白酒的混合物,冒著氣泡的淺紅色液體呈現出透明的質感。

然後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端起杯身就往嘴裏灌,身邊好像有人拽了一下,沒攔住酒水進入口腔的自由落體運動。

“你喝醉了。”

熟悉的聲音這麽說道。

我歪頭看他,來人模模糊糊的影子並不真切,只有一雙赤色的瞳眸若隱若現。他奪過我手裏的高腳杯,將茶水推至面前:“現在開始只許喝茶。”

“噗,赤司你好像我爸……”意外親昵的語調從唇舌間迸發而出。

周遭爆發善意的笑聲,五彩的影子在眼前亂晃,我不滿地拍了拍桌子鼓著臉頰吐槽:“笑什麽笑,你們太花裏胡哨了,看得我頭暈!”

“……好欠抽。”

“百裏同學喝多了還不忘DISS我們的頭發。”

“餵,五月你倒是扶一下這家夥,一杯倒啊。”

不知道靠在誰的懷裏,有一縷粉色的長發擋在面前,我懶洋洋地伸手撥開了,沒好氣地哼哼:“你才一杯倒!奚哥千杯不醉!”

“看樣子醉得不清。”

“奚醬這個樣子好可愛……”

“餵!”

溫熱的身體攜帶不知名的香氣,柔軟的胸口和大腿倚在身上,專屬於女孩子的溫柔姿態寫在眼底,我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感嘆:“五月你好香啊。”

隨即肉眼可見的,正上方的姑娘耳尖被嫣紅籠罩,她緊張地繃直身體:“誒?”

“假如以後你被男生欺負了,我娶你。”

“誒???!”

……

……

……

不不不不不不,等,等一下!好像有哪裏不對吧?!斷片?這是記憶斷片嗎?怎麽上一個場景還在木牌上寫成為海鮮王的中二願望,下一秒就跑到某個不知名飯局蹭吃蹭喝,還喝得爛醉如泥?先不說這個發展趨勢,光是最後一句話就要人命啊餵!誰娶誰?原來在自我認知裏百裏奚一直是個能娶黃花大閨女回家的霸道總裁嗎?!

瞬間清醒十倍的我猛地從床鋪上蹦起來,不顧昏昏沈沈的腦袋左顧右盼,對房內的設施擺放毫無印象的同時,發現了床邊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裙子。

懵了五秒鐘,隨後我飛速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米色小熊睡衣,捂住頭痛欲裂的腦袋,連滾帶爬地從床上摔下來,扒住不遠處的穿衣鏡,驚恐萬分地想要一探究竟。

鏡中人依舊是以前模樣,只不過全臉的妝卸了,甚至連嘴唇的破口處都結痂了。

……等等?!

盯著唇角的傷口,我再度陷入詭異的沈默。

【百裏奚の回憶】

十小時前——

“我不走,我要在這裏等張昀目。”

“萬一等不到呢?”

“不會的,中二之友一定能踏著敵人的屍體與鮮血登上龍王的寶座學會纏絕煉發四大行打敗西索庫洛洛成為新一代火影!”

“……”

紅發少年似乎是看到了什麽令人窒息的東西,他扶額頓了半天,最後無可奈何地坐在我旁邊的臺階上:“那我陪你等。”

我往邊上挪了點空位:“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醉酒的緣故,赤司征十郎在我眼裏意外的眉清目秀,像個女孩子。擡手摸了摸他的紅頭發,軟軟的滑滑的細細的,發質超級好,好奇怎麽保養的……再一擡眸,少年略微上挑的外眼梢便移至視野中央,形狀像是蝶翼,又像小扇子,總之很特別。

註意到他不加掩飾的目光,我平靜地與之對視了數秒,抓住其間一閃而過某種難以言明的神情,視線偏移至那雙氤氳著水澤的赤紅瞳仁中心點。

半響後他率先垂下眼睫,望著地面發呆了。

我那時腦海中不由浮現了高中時期女孩子們組團來找我談心的畫面,想著反正也沒差,於是自然而然地就把眼前人當做了需要解決心理壓力的姑娘。

那麽通常情況下就是比慘大會,那些擁有戀愛煩惱、學業困惑、友情阻礙的女孩子其實只是想找個人傾訴,所謂的「我有故事你有酒」在我看來也不過是「我有垃圾你有桶」。對待她們只用靜靜聆聽,然後隨便找一件自己的黑歷史談談,再給出具體的解決事宜即可。

不過,大部分姑娘等不到最後一步,往往在我說完故事後便得到了心理平衡,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恢覆原樣。人嘛,只要遇到比自己更不幸的人便會找到勇氣,尋找更沒用的人得到優越感,雖然不可避免地討厭起自己,卻又不得不承認那樣才是合乎常理的。

最好的解決方式——推出滿身泥濘的人接受非議,滿足“大家”的比較欲,換取不可違抗的氛圍的虛假平靜。

既然這樣。

“要聽故事嗎?心情會變好哦。”

赤司眉目帶笑,重新坐正頷首:“好啊。”他可能從未如此毫無形象地席地坐在公眾場合的臺階上,卻沒有任何異議地處之泰然,優雅得像是坐在西餐廳裏等待侍者上菜一般。

我想了想搜腸刮肚道:“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住在姑媽家裏的時候曾經有個攢錢的愛好,把各種方式得來的現金藏在一本叫做《文學回憶錄》的書裏夾著。當時的火車票還不能網上預訂,所以我打算存夠錢了就坐車去另一個城市找我媽。”

也許是酒喝多了,講故事的聲音有點低沈,而且缺少了原先的幽默與淡然,反倒聽上去有點沈寂,完全沒有插科打諢的感覺,就這麽自在地說起了清醒時刻全然不會提起的過去。

瞥了眼聚精會神聽故事的男生,我頓了一下,繼而接著說下去:“大概過了一年半,通過幫同學寫作業、變賣文具、分得一部分壓歲錢的方式攢得差不多了。然後那段時間突然有個男孩子找來,要我當他的沙包,一周被打四次左右,每次50塊。我一想,不得了啊,大生意啊,立馬就答應了。”

赤司征十郎不著痕跡地蹙起眉頭。

“後來才知道那土豪孩子只是看我不順眼想找個理由揍人罷了,不過來錢是真的快,一個月就掙了800。於是在即將到來的國慶節打算動身,只不過沒想到姑媽家的兒子,算是表哥吧,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了這個秘密,他把錢全部拿走,並且交給了他的媽媽。姑媽知道以後立刻質問我是不是偷了家裏的錢,但這種事情哪能說實話呢,於是便死鴨子嘴硬,不肯告訴他們來源。”

“最後以被暴打一頓作結,剛被那孩子揍過,姑媽又是穿著高跟鞋踹的肚子,所以打完就叫了救護車,檢查結果好像說是腹腔出血,記不清楚了。”

我攤了攤手,無奈地笑:“到頭來分文未得,也幸虧沒有跑去我媽家裏,不然又得讓小風討厭我的時間提早好多年。”

少年不語,亮晶晶的眼睛黯了黯,他搭在膝上的手指隱約收緊,長褲出現了幾道褶皺。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反應,我疑惑地偏過頭看看男生的側臉,仿若精工雕刻的流線型臉龐埋上了燈光的陰影部分,平直的嘴角抿得緊緊的。

“這個故事我還從來沒有講給其他人聽過呢,要是覺得無聊的話,那就再換一個吧!”我頓時恍然大悟,以拳擊掌道,“六年級暑假的最後一天……”

“別說了。”

紅發少年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用力按住我的雙肩,低垂著腦袋沈默。那副像是請求的姿態成功卡住了我的聲帶,只得靜靜地註視他看不清的表情,還有緊握的右拳。

肩膀被捏得隱隱作痛,我坦然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讓你不開心了嗎?抱歉啊,可能是選材不行,下次……”

這回少年的手直接從肩膀上滑落,死死抱住了我的後背,力氣大得可怕,溫熱的手掌靠在肩胛上方。

“……難得你會說自己的事情,我很想聽到最後,但就算知道了一切,我的態度依舊不會變。明明平時守口如瓶,偏偏在喝酒以後這樣,等到明天會不會後悔呢?”

“後悔?”我的大腦糊成一團,無法在這段話中找出重點。

“肯定有很多不想讓人了解的事情吧。”

聞言,我輕松一笑,望著近在咫尺男孩子的側臉:“沒關系啊,反正你又不會跟別人說,而且我壓根沒醉,真喝多了絕對第二天失憶。再者赤司征十郎排名很高的呢,有點自信呀。”

男生眨了眨眼,迅速在我的眼瞼處親了一下:“那這樣呢?”

那一刻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齊木。

紅發的男孩子正低下頭看我,眼睛亮亮的。

啊,這是比「喜歡」更深層的東西。

“……我突然想喝奶茶!COCO門口人好多啊。”

赤司定定地凝視我數秒,而後微微嘆氣,松開手失落地垂在身側。他順著我避開的目光望去,然後自然地接過話茬:“我去買,你別亂跑。”

目送少年背影遠去,路燈拉長了陰影,濃重的一抹紅色倒映在旁側的河面中,微微漾起的水波紋模糊了堅毅挺拔的身軀,與燈籠透出的光隙相互輝映。

兒時那個模樣稚嫩,面對麻煩坦然自若的孩子已經成長為一個可靠的大人了。

我托著下巴,隨手撿起地上的石頭丟進河裏。它沒有如願打起幾個水漂,而是一聲不吭地沈入河底,濺起幾叢水花。摸了摸滾燙的臉頰,不由重重嘆息:“……唉。”

“曾經發誓滴酒不沾的人竟然也喝醉了,我該感嘆世事多變嗎?”

頭頂傳來的說話聲再耳熟不過,我擡頭向上望去,便看見石拱橋頂端站著一個中二病青年。他趴在橋兩側的扶手上慵懶地沖下方挑眉笑,黑發被夜風吹得稍稍晃動,暗紅的眼瞳藏著幾絲調侃之意。

往外挪了挪,我收回視線,繼續坐在河邊的臺階上托腮思考人生,漸漸地有點發困,眼皮開始變得沈重,隱隱感覺要往前栽去。

“啪嗒——”

“……竟然拿石子丟人,你幼不幼稚?”我瞬間清醒,捂著腦袋吐槽。

折原臨也轉身靠著橋柱,只露出半個後背,兩只胳膊肘隨意地搭在方方正正的石臺表面,低頭俯視另一側的河岸人群:“連打水漂都不會的家夥似乎沒資格說我?”字裏行間都是嘲諷。

“……”嘖。

“所以怎麽突然喝酒了?”

“畢竟成年了,想喝就喝唄。”

“一杯倒?”

“……滾!”

背對我的青年突然笑起來,難得清脆又不含諷刺的笑聲聽起來居然有點像赤司。

這個晚上果然一切都亂套了。

“嘛,既然有了監護人,我就不多呆了,你別掉進河裏。”

水中的倒影被風吹亂了,人群在其中穿越,光的色彩斑斕。等到再看過去,那個自信自己不會被任何人牽絆,愛著所有人類的男生已經不見了。

“誰會掉進河裏啊……切,怕狗的中二青年……”

“什麽?”

“誒?”

溫熱的東西被塞進手心,回過頭看見赤司正滿臉疑惑地站在一旁,估計也是剛來沒多久。暗暗松了口氣,雖然我也不知道為啥突然變慫。

抽出吸管惡狠狠地紮進杯口,我含糊其辭地拍了拍左邊的石階:“坐啊。”

他扶額:“你樣太容易掉水裏了,小心點啊……果然剛才就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呆在這,幸虧沒出事。”

“哈,舉杯!敬跌跌撞撞的青春!敬毫無用處的雙親!還有一群願意接近我的傻逼!”

舉起奶茶杯對著圓溜溜的月亮,我搖搖晃晃站起來,踩在石凳上,居高臨下地笑:“百裏奚何德何能,榮獲知己一二,三五友人,此生無悔。”

一副醉得不清的樣子。

任由身體自主行動的當下,一股大力忽然揪住我的衣領,立即猛地一拽,朝向的位置正是下方的少年,他仰面正對我的臉。

然後身體因慣性而歪斜,腳尖離開石凳踏空,我的腰間被手臂攔住,下意識地按住男生的肩膀,眼前的五官迅速放大,最後以一種墜落的方式跌進他的懷裏,唇齒相撞,傳來痛感。

紅發少年揪住我衣領的手指驟然縮緊,狠狠地拉向自己的方向,動作粗暴又強勢,完全沒有平日裏謙恭優雅的模樣。

……

……

……

頭頂的日光燈盡職盡責地散發白色的光線,我猛吸了一口氣,瞪圓了眼睛瞅著疑似賓館房間的天花板。

假酒害人啊!

看看都發生了什麽!!

我能不能喊救命啊混蛋!!!

不料餘光一瞥,床頭櫃上擺放的藍色小盒子頓時映入眼底,大大的[Durex]字樣彰顯了它的身份,被暴力拆開的包裝散亂,小份的片狀物灑落一地。

我顫抖地捧起其中一片……mmp還是活力裝清新香草味啊摔——

就在這時,只聽滴的一聲,房門突然就被打開了,還伴隨著來人的嗓音:“百裏你是不是醒了?這裏有早餐……”

踏進房內的少年恰恰好好趕上了這一幕,不早不晚,時間點卡得very good。我舉著一片極度顯眼奪目的durex慢慢機械地扭過頭,呆滯地與來人對視,發出了生無可戀的聲音——

“昨天……到底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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