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應該說慶幸的，即便在成長過程中缺席了父母的參與，但該學的東西卻一樣不少。

古典鋼琴、高音長笛、樂理常識、經典文學、素描水粉、中料菜系……有些是陪親戚家的孩子旁聽，有些是自己偷偷摸摸攢生活費學，有些則是被周邊的朋友影響。

最艱難的一段時期在高三，那時候又要備考又要兼顧文學與藝術，常常在自習讀《徒然草》《人間詞話》之類，順帶背古詩和歌文常。

晚上回寢室打著手電在被窩裏看書，經常一夜就過去了。有時也會被宿管逮到，第二天在公示欄寫什麽［高三文科藝術一班百裏奚挑燈夜讀姿勢詭異］諸如此類，然後被同學當成梗笑一天。

【遍觀有生，唯人最長生。蜉蝣及夕而死，夏蟬不知春秋。倘若悠游度日，則一歲的光陰也就很是長閑了。如不知饜足，那麽雖過千年也不過一夜的夢罷了。在不能常住的世間，活到老醜，有什麽意思？】

既然存在擁有父母才能學到的東西，那麽沒有父母才能學到的東西肯定也是有的，這兩方面應該是表裏一體擁有同等價值的。

都說富養女兒窮養兒，我見過的大多數姑娘們也確實個個都是小公主，她們不願意以惡意去揣測人心，凡事都抱著積極陽光的心態，相信世間萬物的美好，對待身邊的人溫暖善良，像個小太陽。

這些女孩子天生就該被人寵著，保護她們不受世俗及社會的影響、遠離勾心鬥角正是周圍的人應該做的事情。

她們可能挑食，不願意吃媽媽買的維生素片，只穿裙子，白襪子稍微蹭臟一點點就會很傷心，吃外國的零食，和她同桌要幫她削鉛筆劃重點倒熱水沖牛奶扔垃圾整理課桌。不管多大都被家人親昵地喊為寶寶，不打不罵，一句重話也沒被人說過。

受到委屈會哭，每天特別開心，特別善良，會說很多讓父母朋友開心的話，輕易給周圍人帶來正能量，對任何人不設防，永遠心存善意，對任何事都好奇，會時常感嘆生活實在太美好了。

我很喜歡她們。

以後為人父母，孩子如果是女生也許愛看書，她看見笛卡爾覺得非常感興趣，我會和她說《第一哲學沈思集》，只為了在她感興趣的幾周時間裏有共同話題，讓她能有機會發現更加有趣的思想。

在她犯錯的時候教育她，做對的時候鼓勵她，成為她的港灣，給她力所能及最好的東西。

她的班級活動要做薛定諤貓的演講，我就翻出理科生的大學課本，把最討厭的量子力學學一遍，充當她的知識庫。

和她說川端康成和唐宋八大家竹林七賢，告訴她怎麽背詩經，教她［言者無罪，聞者足戒］，讓她去學所有想了解的東西。

在她小學畢業前，每年萬聖節都變花樣給她雕刻南瓜燈 ，小豬佩奇、跳跳虎、喬巴之類，然後她高高興興帶到學校。

帶她和她的朋友出去玩，回家路上她們肯定不盡興，吵著去游泳。我會覺得她們今天太累了，許諾明天再帶她們玩。孩子們不信，吵成一團。我女兒這時一定會說：“我們明天再去吧，我媽媽從來不騙我。”

給她的生日禮物是我親手寫的書。

然後。

這一次。

再也不要讓她一個人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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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脹鼓鼓的天幕，總是不斷焦躁地變幻光點。

被攪動的凝乳般的積雲漸次猙獰，深灰色的雲襞深處反射月球沈痛的光，在地面刻下一片陰影。

天開始降雨。

說大也不大，但地面已經聚起許許多多的小水窪，雨滴砸在表面激迸出無數四散的水珠。

紅傘旋轉著，飛濺的雨絲歡快地跳躍。

明明白天還是濃蔭蔽日，晚上反而烏雲密布，沒一會淅淅瀝瀝的雨滴就落下了。周遭全是踩踏水花的嗒嗒聲響，混雜著若有若無的談話聲，遠處的路燈暈開淺色的黃光，其下亮色的風絲雨片閃閃發光。

“哎，前面的同學等一等！”

道路盡頭有個黑色的人影往這邊跑了過來，身後背景是一臺邁巴赫，傘面微微上揚，我透過雨幕瞇了瞇眼睛，確認來人是在喊我。

漸漸的人影放大，逐漸清晰了。

一只胳膊橫在額前，擋住了面孔，似乎還在說著話，聲音合著踩水聲十分嘈雜。

“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停下腳步打量著這位從雨中跑過來的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紺色西裝，頭發上還打了摩絲，一副職場成功人士的模樣。

他撐著一把黑傘，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這是我的電話和公司，你了解一下。”

我：？？？

“一個月五萬，怎麽樣？”

見我半天沒回答，男人急了，語速快得跟連環炮一樣：“嫌少的話十萬也可以，期間如果缺錢就可以來找我，另外再送你一套房一臺車。”

一個月十萬，可以買所有想要的化妝品、名牌包、正品裙子、鞋子，淘寶購物車裏的所有東西都能一筆勾銷，每天吃吃喝喝，能戴最貴的首飾，不用再靠父親的生活費活著。

“大叔，我不缺錢。”

“我知道了，你是嫌少吧。這樣，一次五萬怎麽樣？”

我嘆口氣，換了一只手拿傘，認認真真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您有老婆嗎，快回家陪她吧。”

“一次十萬！”

“再見。”

“站住！真是不知好歹！你的洞是有多金貴，一次十萬還不滿足？知道現在多少人排隊在做嗎？你們大學生談戀愛免費給別的男人睡，跟我這種精英還有錢拿，這樣不是更好？不知道整天在學校學什麽東西，有錢都不要……”

……真是納悶了，怎麽剛收拾完快遞物品從寢室出來就遇到這種破事？不過也確實是時候找個兼職，前兩天剛把五月的生日禮物送了，後面還有好幾個人要過生日，這麽一算起碼要吃土一個星期啊。

這麽想著，我無奈地轉轉傘，後退幾步拉開和男人的距離：“請問您知道氍禳躐饔鼷鬻灞襻黼纛璺蠹躔躞蠲怎麽寫嗎？”

“什麽？”

“您知道霍奇猜想、龐加萊猜想、黎曼猜想、楊-米爾斯存在性與質量間隙、貝赫和斯維訥通-戴爾猜想、P/NP問題都要怎麽解答嗎？”

“您知道我們該如何實現人類最高美好共產主義社會嗎？生態無政府主義是否也是烏托邦？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總理首次提出四個現代化的提法，它的總目標和任務是什麽？”

“您讀過《德魯克管理經典》《21世紀資本論》《人生十論》《時間簡史》《中國歷代政治得失》《尼采與形而上學》《理想國》《維特更斯坦筆記》嗎？”

“……”

“我在學校學的都是這些東西，如果是您說的那些，很抱歉，我覺得它們完全判若雲泥，有著天淵之別。”

一氣呵成，不帶停頓地說完這串句子後我瞪著死魚眼喘氣：“哎呦累死了……”

“噗嗤——”

老遠就聽見有人在笑，隔著雨聲，那種清脆的少年音十分好聽。

我扭過頭，第一眼看見的是耀眼的紅，不同於赤司的薔薇色，在這樣的雨天裏，簡直像是熄不滅的火焰，熊熊燃燒。

非要打個比方的話，該說很像迪奧999口紅色號？？？

少年單手枕在腦袋後面，整個人懶懶散散的靠在了側門上，琥珀色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接著，嘴角勾起了看起來漫不經心且有點痞痞的微笑。

“哇，同學，你可真是嚇人啊。”我也懶洋洋地偏過頭看他，傾斜著傘面，上面的雨水順勢滾落。

“這位大叔？人家女孩子都這樣說了，再糾纏下去可就有點難看嘍，還是說……”少年挑挑眉，倒是沒有搭理我，反而慢吞吞地垂下胳膊，站直身體，沖著另一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您是想陪我活動身體呢？”

餵餵餵，這句話聽起來超奇怪啊朋友！活動身體？真的不是我想的那個吧餵！

撐著黑傘的中年男人嘖了一聲，狠狠瞪了我幾眼，隨後便快步跑回了自己車裏，一溜煙開走了。

“謝謝你啊同學。”

“不客氣，久仰大名，百裏奚。”

“第一次知道我這麽牛逼，突然有點小開心是怎麽回事！”

“誒，這不是在誇你啊，我高中就聽說過你在市立體育館和學校的風紀委員打起來，還在休息室毆打了我們班的不良？”

“……”

W，WTF？？？

“難道不是嗎？高三七校聯考，數學試卷換批，你的負分試卷至今還作為反面教材貼在公告欄裏呢。”

我深深掩面，一時間連手裏的傘都撐不住了。

“說起來……你剛剛為什麽沒答應呢，明明條件很誘人吧？”他悠哉悠哉地問道，額頭前面的酒紅色碎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啊！”我恍然大悟，望著他的眼神瞬間帶了七分理解三分憐憫，義正言辭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

手裏捏著剛剛那個大叔的名片，我理直氣壯地走近少年，在他不解的註視下塞進人手裏，順帶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學，如果羨慕就去吧，我不攔你。”

“……誰羨慕了啊？！”

沒管他這句惱羞成怒的吐槽，我看著少年站在側門口躲雨的姿勢，又仰頭看了看頭頂的陰雨雲。

“算了，反正馬上要和隊長集合，你下次記得還給我啊。”

丟下自己的傘，我雙手搭在發頂沖進雨裏，啪嗒啪嗒踩著積水飛快跑遠。

赤羽業望著黑發少女遠去的背影一時有些怔忪，半晌，臉上才浮現了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低頭饒有興趣地打量手裏的紅傘，聳了聳肩——

“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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