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另外一個呢？”

晃了晃玻璃杯裏的冰塊，舉起來看汽水和果汁被金色的燈光映襯，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它們互相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咬著吸管含糊不清地解釋：“啊，你說吳玥，她是別的原因啦。”

“嗯？”少年撐著腦袋，斜睨過來，發出一個單音。

“嘛，就是最常見的那種［我和你一起參加比賽而你永遠都比我優秀］或者是［三個人總有一個會落單］類似這種啦。”

“……意義不明。”

我聳聳肩，偷偷摸摸伸手去拿少年面前放著的抹茶千層碟：“不是很普通嘛，比如你點了一堆咖啡果凍結果發現味道像是一百只松毛蟲疊加起來……”

桃粉發少年默許了這般鬼鬼祟祟的舉動，無動於衷地望著我將叉子插在抹茶千層上方，面癱著臉嘖了一聲：“不要用這麽惡心的比喻好嗎。”

“噢，我忘記你怕蟲子。”

“說了很多遍，只是因為讀心術對這些生物沒用所以不習慣而已。”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155事件過去沒幾天，H大便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大搜查，光是女生寢室就牽連了五間，其中還不包括擅自偷用社團經費發展線下制毒模式的幾大組織部長。

層層遞進的組織模式像極了傳銷，由最上層的毒販提供資源，轉手倒賣，讓學生再買給自己的朋友，沒有錢就去找家人要，花唄借款，高利貸，從而滾利，分紅。

沒收的冰壺和註.射器在操場中央排成長長一列，化學實驗室暫停開放，身體檢查與唾液檢測尿液檢測同時進行，實時發放檢測試紙。

當然，校長勃然大怒，這些學生統統被給予退學處分，並且被強制送入戒毒所。校紀的整改驚動了W市的警方，他們甚至順藤摸瓜逮到了一個從雲南邊界混進來的在逃大毒梟。

這一樁觸目驚心的案件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引發社會各界人士與眾多不知名專家的劇烈討論，有人認為是家長學校教育不當導致，有人在大學的懶散管理制度上大做文章，還有一些人堅持改變高考現狀，呼籲將“入學難畢業簡”的讀書制度做出大幅度修正。

這些都是後話了。

就目前而言，我的生活照舊繼續，比起之前，不同的也只是155寢室裏多了一個空蕩蕩的床位而已。

【時生：百裏你們那沒事吧

時生：最近鬧得很兇啊

路哥的小嬌妻：全都平安解決啦

路哥的小嬌妻：得意一笑.jpg

時生：還有，聽說老張脫單是真的嗎

路哥的小嬌妻：……

路哥的小嬌妻：……

路哥的小嬌妻：怎麽說呢

路哥的小嬌妻：她確實是去告白了沒錯

路哥的小嬌妻：但是被拒絕了

時生：誰？和誰告白？！

路哥的小嬌妻：@青木，你自己來說吧

青木：哎！大丁你知不知道百裏這幾天桃花運爆棚啊！

路哥的小嬌妻：餵！

時生：？？？！

青木：還有突然冒出來的前男友

路哥的小嬌妻：……

路哥的小嬌妻：重點難道不是張昀目告白嗎？

時生：我都想知道

時生：算了一個一個問太麻煩，你們一起說吧

青木：……

路哥的小嬌妻：……】

我默默放下手機，耷拉著死魚眼盯著手裏的汽水，一臉凝重：“人類的八卦之心真是可怕啊。”

齊木挑挑眉，意有所指：“忘記問你了，所謂的前男友又是怎麽回事？”

“呃，這也是一個很長很長很長的故事，講起來很覆雜。”

“長話短說。”

“……好吧，可以用［誘拐初中蘿莉］或者［13歲遇渣男］來概括。總而言之因為他當時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教唆年少輕狂的我做了很多中二的事情，比起男女朋友，關系更像是某種奇怪的厭世組合。”

切下抹茶千層的一小角塞進嘴裏，我擡眼瞄了瞄對面的少年，猶豫半晌才極不情願地用小刀劃了半塊蛋糕推過去：“吃嗎？”

齊木楠雄低頭看看蛋糕，又看看黑發的姑娘，原本堅毅的面容松動了些許，唇角翹起來：“嗯。”

我一楞，不自然地偏頭去看落地窗外的街道，托腮的左手慢慢順著臉側滑下來，半遮住面頰。

每當這種時候，自己就像是在深夜趕路的旅人，除了自身要完成的任務以外，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必須以極端理性的態度對待。就算墜落山谷，天空也開始落雪，在水底看星光都是冷的，浸著濕漉漉的衣服啟程。

原來是想去找一些人的影子，在回憶的間奏裏，在無限的夢境裏，在四季的縫隙裏，在城市的黃昏裏，結果並排的腳印走走停停越來越遠，斑駁的影子越來越近。

然後看到，那些閃爍的光影，其實都是自己的。

沒有的東西太多了，又貪心地全部都想要。

少年坐在窗邊，有金色的光線折射在他的發梢上，粉色的陰影投在桌角，半明半昧的。玻璃上映出他的側臉，倒影漂浮在流動的街景中，來來往往的人群從臉上一一閃過。

“齊木。”

“嗯？”

“要怎麽正確地和別人交朋友呢？是不是應該隨身攜帶餐巾紙和創可貼，搜集並背誦一切化妝品大牌及流行綜藝明星，了解時下熱點話題，關註名人動態與各界品牌，涉獵範圍應該從中華上下五千年到世界局勢分布圖？要開始背唐詩三百首嗎，不知道最新的娛樂八卦會不會很丟人？”我沒有擡頭，目光望向玻璃上的清晰倒影。

他沈默了片刻，放下手裏的小勺發出叮得一聲，勺柄在杯口打轉，最後停靠在一側：“……你以為自己是乙女向校園漫的女主角嗎，交這麽多沒用的朋友留著過年？”

好犀利……

我抽抽眼角，想要再掙紮一下：“朋友這種東西難道不是越多越好嗎？”

“蠢貨。”

“……”

“兩三個人就足夠了。”

“但是，但是……”我的腦海中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副場景，不由自主地順著神經連接到心口，甚至連開幕方式都不得而知，不打一聲招呼它就這麽自顧自地展現，“日出……”

每個人大概都有夢想生活的地方，比如在依舊有炊煙的山莊，山水亮麗得如同夢裏的笑容，每條小徑清秀得像一句詩歌。或者在矮檐翹瓦的小鎮，延伸的青石板，長滿苔蘚的木門，徬晚河水倒映著燈籠。

亦或是一間有家人的屋子，以二三摯友為中心，擴散出為數不多的街道，然後銜接起一片片金色的影子，像是漂泊在童話裏。

“什麽？”少年沒有聽清，蹙起眉頭反問。

［總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去爬三清山然後看日出］

［為什麽要去橙子的老家啊太狡猾啦］

［晚上可以燒烤！然後露營！說不定還有流星雨呢！］

［……我說，流星雨什麽的，你以為是某部青春校園狗血偶像劇嗎］

“哈哈，什麽都沒有啦。”我擺擺手，視線回歸桌面，無意識地盯著角落裏的廣告圖案。

齊木楠雄垂下眼簾，按住額頭深吸一口氣，長年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紋，粉色的頭發被手指壓住幾縷。

啊，真麻煩。

他如是想著。

感覺到自己有點不正常的少年再次長嘆了一口氣，捂住額頭的手指垂落下來，摸著下巴沈思。

大概是自己養的金毛突然不黏人了，有點奇怪吧。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下定決心，重新擡眸望著對面的黑發少女。結果對方立馬回以一個傻兮兮的微笑，背景還有無數粉白的小花，發出［誒嘿］的疑問聲。

嘖。

說得直白點，一般人能感覺到的驚喜、害怕、感動、難過等情緒，他都沒辦法察覺。而就在上學期因為一些烏龍莫名其妙認識的這位看似普通實則不然的少女，卻能免疫他的大部分超能力，還總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這類說不清是［心累無奈］還是［新奇疑惑］的感情堵在胸口，讓他感到十分難受。

“不管你要什麽，我都能拿給你，不論你要去哪，我都能帶你去。”

他看見面前的人驚訝地瞪大雙眼，手裏的吸管都由於過分震驚而掉落杯中，玻璃杯裏的冰塊輕聲晃動了兩下。

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小心翼翼啊這家夥。

該說是生氣，還是煩躁呢，前所未有的心情填滿了心臟，面癱臉的波動加深，齊木楠雄嘴角下彎，不太高興地盯著對面的少女。

“白癡嗎，都說了我什麽都能辦到，你的一切願望都能實現啊笨蛋。”

一句話中同時出現了［白癡］和［笨蛋］，結果被罵的人卻好似沒有該有的反應，反而原本頹廢無神的眼中一下子綻放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真的？你沒騙我？不是客套的話？就像去別人家裏玩，長輩總說［把這裏當做自己家一樣］的那種說著好聽的句子？”

窗外的日光均勻地分給這位過於耀眼的少年，他柔和了面部冷硬的線條，溫潤的紫色眸子彎起，被映成了仿佛流淌的月光般的金黃色，隨後，微微笑了笑：“嗯。”

我屏住呼吸，眼眶一陣酸澀。

這股熟悉又陌生的錯覺，不，也許不是錯覺，因為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渾身都沐浴在陽光裏。

從今年生日那天起將掉未掉的東西冒出來，幹澀的眼瞼輕輕顫動，視線也開始模糊，簡直像個五百度近視的患者。

我拼命把它憋回去，帶著一絲仍未來得及收起的鼻音，眉毛也皺成波浪形，咬著嘴唇。

“……謝謝。”

伴隨著這句遲來的感謝，齊木看見，名為百裏奚的十九歲少女咧開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如同發現了世界上最值得珍視的東西一般，跟個孩子似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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