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的學生逐漸稀少，天空還是一片蔚藍，沒有雜質沒有浮絮也沒有大雨，持續的光度凝固在穹窿之間，幹凈的百褶雲反射著盈盈日光，一直照到櫻草叢的深處。

有著銀白色卷發的青年懶洋洋地靠在噴泉池前的長椅上，右手臂搭著椅背，偏過腦袋，側臉的線條堅毅而冷漠。他赤紅的眼眸沒有一點亮光，反倒更深地沈下來，像是顏料滴入墨水中，瞬間黯淡。

而站在木椅前的少女伸手似乎是想去扯他的衣服，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瀲著水光的綠色眸子霎那間滾出好幾滴晶瑩的液體，順著臉頰落在地面上。

男人沒有看她，自顧自地垂下頭，一言不發。

噴泉忽然間甩出水花，晶瑩剔透的水柱直沖雲端，吹散的水霧四濺開來，炸在臉上冰冰涼涼的。

我有點尷尬。

剛和張昀目分開便很不巧地撞見這一幕。

藍色短發的姑娘瘦瘦小小，簡直和沒長大的初中生一樣。臉倒是很可愛，還有嬰兒肥，大大的杏眼尾梢上挑，面容給人一種熟悉感，小巧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頗有幾分倔強的意味。

大概是看見我在噴泉對面傻站著，小姑娘有一瞬間的遲疑，熒光綠的眸子瑟縮了一下，隨即後退半步，慌慌張張擡手粗魯地抹掉臉上的淚痕，低下腦袋用短發遮住面容，邁開腿跑走了。

有什麽亮晶晶的東西在反光，於是我稍稍挪開視線避開了，沒有被那種搖拽感和輕盈的光線刺到眼睛。

“看熱鬧？”

銀發老師極淡地瞥我一眼，慵懶地半躺在椅子上，閑適又無賴地撓撓自己的卷毛，翹著二郎腿仰頭發呆。

“不能看？”一本正經地反問。

“銀桑記得你的隊長好像是赤司同學吧，怎麽沒和他一起？”男人很自然地轉移話題，絲毫沒覺得尷尬或不適，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我頓了一下，慢吞吞地走過去坐在長椅另一頭，也跟著看天：“沒有規定組員一定要一起行動吧。”

“也是。”

沈默。

春季的W市隨處可見紛飛的櫻花，道路兩邊常常被粉色的花瓣堆滿，時不時還會糊人一臉。H大裏的櫻樹更多，一簇簇地搖晃，朵朵彎曲下垂，遇到微風飄飄蕩蕩，遠看如同彤雲密布。

噴泉池的四周沾滿葉瓣，濕答答地黏在土層面，映得地面一片桃粉色。

沒人說話。

想起上學期回家的時候，這家夥和我在高鐵站候車廳也是癱成兩坨，很喪地躺著，渾身上下散發出廢柴大叔的氣息，如同液體一樣黏在椅子上。

仰頭瞪著湛藍的天良久，最後才緩緩側過臉，對上某老師同款死魚眼：“我累了。”依舊字正腔圓，發音標準。

阪田銀時噗嗤一聲笑出來，估計是回想到之前的場景，緊繃的神色放柔了，面帶笑意地低聲開口：“這恐怕就是人生吧。”

誒。

這家夥還記得我的臺詞啊。

“呵，才多點大就想要看透人生，奚哥我到現在還沒完全弄明白的東西，你個人民教師還是開啟中二病模式，該毀滅世界就毀滅世界，該談朋友談朋友，都快三十歲的人了。”

銀發青年深吸一口氣，向上吹吹額前的劉海，露出黑化氣息滿滿的抖S微笑：“銀桑雖然是快要奔三的大人但是依舊很有人氣哦，依舊有很多少女前赴後繼哦，絕對不是童貞DT哦。”

我偏頭看他：“比如剛才那個？”

“……這天聊不下去了。”

“吃過了沒？”

“你這話題轉換的有點快？！”

站起身拍拍衣服後面的灰，我捶捶後背，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海底撈了解一下？”

“還上路幹什麽快點楞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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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大附近果然比C大繁華十倍，不，是一百倍。

吃完火鍋的兩個死魚眼一前一後走在街道上，仔細看走路姿勢都差不多，那種駝著背垮垮的模樣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老師，下次請不要再把巧克力丟進清湯鍋了。”

“明明很好吃嘛。”

“……究竟是誰給你的自信？”

“那當然是糖分大神。”

“呵，羅尼歐姆嗎？”

“哇，少女你竟然還記得這個梗啊，果然很在意銀桑的吧，超感動！”

我被哽了一下，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行吧，你開心就好。”

“居然承認了！就知道你肯定早有預謀窺伺銀桑帥氣的臉蛋已久！”

“怎麽可能啊餵！”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啊，我心律不齊了。”阪田銀時應景地彎下腰，捂住心口，一副痛苦的表情。

“……你的心臟長在後背上嗎？”

“咳咳。”青年咳嗽兩聲，突然換上正經的表情，極度認真地望向這邊：“跟老師坦白你和赤司同學的關系，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拒絕。”我想都沒想。

“誒？真的不考慮考慮？一個超級大的秘密哦，絕對物超所值呢！”

“……”這人是不是自己憋不住了想和別人八卦？

“百裏奚？百裏同學？奚奚奚奚哥？吶，理一下人家嘛，不要這麽冷酷啊。”

長長地嘆氣，我抽抽眼角妥協：“好吧好吧，算你狠，別再撒嬌了。”

銀發青年頓時整個人一震，徹底興奮起來，滿臉期待地看著我，臉上還有謎の紅暈，赤色的眼睛閃閃發光。

“發小，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馬。”

“然後呢？”

“沒了。”

“……”

阪田銀時鼓著臉頰，不太高興地嘁了一聲，看上去很失望：“還以為有什麽呢，哼，你肯定沒有說實話，銀桑的秘密不要告訴你了。”

……哇這個人真的無賴誒！

“並且今後也會一直保持這種關系。”我再補上一句。

言外之意已經很好懂了，銀色卷毛老師楞了半天，驚訝地瞪大死魚眼，結結巴巴且語無倫次：“你你你，赤司同學知道嗎？你單方面？”

“不要說得這麽容易讓人誤解好不好！”

我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塊，碎瓷片飛出去砸在青年的腳上，又很快反彈到墻角，碎成好幾半，還連著掉下來幾塊墻皮。

“你呢？”

阪田銀時清了清嗓子，很是得意地搖搖手指，翹起唇角，看上去心情很好：“等我親自確認過後再告訴你。”

“確認什麽？”

“你說的話呀，誰知道是不是欺騙銀桑的感情呢。”

“餵餵餵——”

H大的校門近在眼前，雖然天空還是淺藍的，但是已經逐漸浮現出暮色了，薄薄的霧霭籠罩下來，乳白色的天際邊緣冒出極淺的橘紅。

手裏提著的塑料袋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勒在指尖留下一道白色的印子，拇指有些發紅。

銀發老師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我。在夕陽下，紅瞳閃爍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一如往常的死魚眼，手插在口袋裏，懶散地微微弓著背，卷卷的頭發炸起來，摸上去手感應該很好。

寬大的手掌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力度，壓在黑發頂，使勁揉了一把，我的劉海都被弄亂了。

“謝謝。”

只見青年勾著嘴角笑得很溫柔，他垂下眼眸，似是喟嘆一般，無奈地搖搖頭：“下次不要用這種方法來安慰人，雖然很管用就是了。”

“管用就夠了。”我揮開他的手，理好自己的頭發，順便將手裏一直拎著的塑料袋塞進他手裏，“奶油泡芙，最好今天吃掉，不然容易壞。”

“給我的？”

“不然呢？除了你還有誰？”

阪田銀時捏緊塑料袋的提手，指尖觸碰到袋口有點溫溫的熱度，他沈默著挪開視線，最後良久憋出一句：“雖然原味很棒棒，但銀桑還是更喜歡巧克力和草莓味。”

“……再見友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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