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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傘與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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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禿禿的不知名的老樹,突兀地伸長了枝幹,在陰沈沈的天幕下像是餐刀一般,將頭頂的世界分成了無數小塊。

白光猛地從天幕中落下,緊接其後的巨大轟鳴震得耳朵都開始疼起來。

先是一滴、兩滴,零零散散的下落。不到幾秒,猛然加大的雨勢傾瀉下來。雨落在對面的屋頂上,濺起一朵朵水花,順著房檐流下來像小型的瀑布。地上的水越來越多,匯合成一條條小溪。

落魄的神明靠在垃圾桶旁邊,濕噠噠的頭發垂在臉側,運動衫黏在身上,雨水順著脖頸滑進去。貓眼石般的晶藍眼眸被陸陸續續的雨線打得睜不開,他擡手無用地擦擦臉,指尖觸到發燙的面頰後微微瑟縮了片刻。

對面磚砌的圍墻前蹲著一只肥肥的貍花貓,躲在狹窄的屋檐下,隔著層層雨簾和他面對面無言。

無數的小水窪點綴在窄巷之間,隨即,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之中,出現了紅色。鮮艷的傘面像是一朵朝下綻開的花,花瓣的褶皺微垂,搖曳的莖葉傾斜,水珠快速地從光滑的花尖滴落。

紅色漸漸近了,如同黑白畫卷中的點睛之筆。

正前方的淺水窪恍如蓄滿一泓融化了的銀水,正倒映出花瓣深處的人影。

神明低垂的頭慢慢擡起了,他抹了抹黏糊糊的額頭,只覺得雨的喧囂、黑的壓迫、塵土的氣息、心臟的跳動,都聚集在頭腦的焦點上,一下子散發出去。

腰後的矮灌木叢被他靠得亂蓬蓬的,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柿漆紙團在垃圾桶旁邊。

然後,他看見了。

少女黑長的頭發滑落胸前,隨著傘柄擡起的角度,紅色飄到身後,露出完整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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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政樓出來的時候烏雲密布。

三月末總是這樣忽冷忽熱,天氣預報也不準,這會都能聽見雷聲,明明還是下午,卻已經暗沈得似夜晚一般。

我嘆口氣,為難地攤開手掌向外面伸去,成功收獲雨水兩滴。

“百裏,你剛剛說的是誰?”側邊的少年好像格外在意這件事,連眉梢都微微地彎起來,神色認真。

“關系很好的友人,他總是像爸爸一樣照顧我。”我拍拍胸口,眉飛色舞,就跟在幼兒園裏和其他小朋友誇耀自己的爹有多厲害似的。

“是上次說的那個朋友吧,當時還吵架了的?”

“沒有吵架,是我單方面的說了很過分的話。不過他人很好,完全沒有生氣,雖然最後坑了我幾頓咖啡果凍,不過性格超——可愛,吃甜品的時候還會變貓臉……”

“啊,雨要變大了。”

赤司征十郎出聲打斷了黑發姑娘滔滔不絕的介紹,不著痕跡地拋開關於[友人S]的話題,將時間線回歸當下。

這個舉動引來了淺野學秀有意無意地一瞥。

“我去一樓的機房,還有個報表要做,先走了。”

“嗯。”

兩個同樣優秀並且心高氣傲的少年對視不超過三秒,很快便若無其事地互相錯開視線。

“你是叫百裏……”

“百裏奚,藝傳一班學生。”我指著自己介紹道。

有著橙發紫眸的男生點點頭,輕描淡寫地開口:“清明節放假結束後研學活動就開始了,記得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四月八日早晨七點四十準時在校門口集合。”

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就見男生拿著自己的黑色文件夾,噔噔噔踩著臺階走了,速度超快,那個架勢就像是身後有厲鬼在追。

“……”伸著爾康手滿臉茫然的我。

不是,等等,這家夥怎麽就自說自話地走了?我又不是阿米巴原蟲或者NDM-1超級病菌?!

“噗——”這是有人在笑。

我垂下手臂,睜著死魚眼看向另一側的少年:“……這麽好笑嗎?”

“抱歉抱歉。”雖是這樣說,但赤司還是止不住自己的笑意,原本清冷的神情柔和下來,嘴角上揚:“只是看到百裏這個表情就覺得很好玩。”

夠了,我發現了!你們這些人整天都喜歡拿別人尋開心!

“趁還沒下大你先趕緊回去吧。”紅發男生抽出自己手裏的厚厚一疊A4紙,看了看斜對面不超過五十米的女生寢室,“拿這個來擋雨。”

我接過印滿鉛字的紙頁,也沒多想就應聲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地發問:“那赤司你呢?”

少年笑了笑,指指身後隔得挺遠的另一棟教學樓:“去那邊的值班室借傘。”

我瞬間心情覆雜,一言不發地皺起眉頭,望望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水,又望望他。一旦對上那雙上挑的紅色眼眸後就瞬間沒轍,無可奈何地捂住臉長嘆一聲:“唉——”

在男生不明所以的註視下,我舉起文件頂在頭上,後退半步,留下一句:“借用一下,馬上回來。”隨即頭也不回地沖進雨裏,邁開步子,調整好角度和爆發力,沒幾下便竄出了幾百米。

赤司征十郎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收起錯愕的神色,百般無奈地靠在玻璃門上,擡手掩住眼簾,發出低低的笑聲:“還是這樣啊。”

……

一頓猛沖之後找到了青年志願者組織的值班室,甩甩身上的雨水,隨意地撣了撣手裏的A4紙,結果一抹就是一片糊掉的黑色。

“誒?這個是……”原本沒怎麽在意的資料被我拿起來細細地看,一翻全是關於之前打架事件的各色證詞,更甚者還有主犯陳燁的詳細入學經歷,每一頁的留白處都有工工整整的註解和筆記。

“請問這位同學是來借傘嗎?”

“……嗯,請問一個人可以借幾把?”

“最高上限是兩把,請到這裏來登記姓名班級還有學號。”

“好的。”

打著一把,另一把傘拎在手中,我回到了剛才的行政樓,噠噠噠跑過去,很高興地將傘塞給赤司少年:“快看,現在有兩把了,不過……淺野同學帶傘了嗎,雨可能會下到晚上。”

話一出口,我就發現紅發男生的眼神頓時變得奇怪起來,像是想問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默認了我的行為,全程陪同去了機房,等在門外。

這種時刻就會覺得自己拿的不是傘,而是什麽國家級的秘寶。就連轉交給淺野同學時都顯得格外鄭重,仿佛托付了巨大的重任,類似jump裏面的生死決鬥,男主角和他的夥伴背對背面對數以千計的敵人,毅然決然地拔出劍,發出最後的宣言

——“拜托了,它就交給你了!”

面對我熱血沸騰的誓言,橙發少年只是稍微楞了一下,有點意外地松開鼠標,坐在電腦桌前仰起腦袋:“你……跑去值班室借的?”

我點點頭。

“一個人?”

繼續點頭。

“這麽蠢?”

點……我點你個大頭鬼啊!這樣對待好心給你送傘的人,會遭天譴的知不知道?!

沒想到淺野學秀卻笑了笑,相較之前有了明顯的變化:那雙總是透露出高傲的紫色眼眸弱化了,有淡淡的柔軟藏在裏面,令人崇尚的優秀光環也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了,他變成了最簡單的二十歲模樣。

橙發少年雙手接過姑娘手裏的寶物,這只是一把印著廣告、最普通不過的舊傘,隨便在哪家超市都能買到更好的。

“謝謝。”

意外於他的道謝,我不知所措地撓撓頭:“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記得一星期內去還就行了,要寫我的名字。”

“嗯,我知道了,百裏奚。”

離開一樓的計算機教室,我跟在赤司後面一步一步地走,餘光無意瞥到自己手裏仍然捏著的資料紙頁,滿臉糾結地想了想,想問又覺得這樣不太好。

赤司征十郎回過頭看見的就是黑發少女鼓著臉頰,五官皺成一團的模樣,表情豐富而生動。

“怎麽了?”

“赤司啊……你老實說,昨天下午,那場會我錯過了多少重要的東西?”

“那個啊。”少年撐開傘不太在意地站在原地解釋道,“也沒什麽,就是說服所有老師撤銷處分決定而已。”

張開的傘面擋住源源不斷的雨水,雨絲從邊沿順勢流下。於是,直到女生寢室門口我都保持著沈默,憋了一路的問題最終在分別之際擠出:“赤司。”

“嗯?”

“……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呢?”

少年瞳孔驟縮,赤色的中心放射出某種難以言明的悲哀與喜悅,凝著水汽旋轉成不可思議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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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鬥剛失去自己的又一把神器。

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沿著同一個方向,只有他淒慘的漂移在相反的方向。所有人都面對著他,打著五顏六色的傘,然後從他的身體裏穿過。

穿著破破爛爛的運動服,最後雨絲侵入身軀裏的細小的傷口,用手擦掉眼角的血跡,他抿了抿嘴。

鋪天蓋地的大雨淋透了人靈魂和精神,將他藍紫色的發絲一根根的澆濕,最後劉海遮住了他深不見底的眼神。

也是在這場大雨裏,遇見黑發的女孩。

她穿著簡單的藍色牛仔褲,踩著小白鞋,有一頭順直的黑頭發,一雙通透明亮的黑色眼睛。其實究竟什麽樣也忘得差不多了,唯獨對那雙看著他滿含善意的眼眸印象深刻。

她撐著一把赤紅的傘,慢吞吞地走進這條空無一人的巷道,鮮明得像是闖入水墨畫中的另一種色彩。

夜鬥一聲不吭地靠在垃圾桶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站在雨中,一動不動地盯著某個方向。他順著望過去,只來得及看見一輛開遠的小轎車,上面隱隱約約地坐著一男一女。

[是什麽關系呢]

他不禁猜測起來。

黑發少女卻突然轉過身,目光移至他的身上,還有那麽一絲訝異。她瞪大了眼睛,裏面的淡漠消失了:“你還好嗎?”

夜鬥沒有說話。

於是姑娘撐著傘快步跑到他的身前,蹲下身,平舉著火紅的花瓣,再次問了一遍:“你沒事吧?受了很重的傷啊,別在這裏淋雨啦,快點回家去吧。”

他沒有家。

所以他不太能理解這樣的話。

“嗯……也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總之傘留給你了,快點回去吧,別靠在這裏了,外面很冷的,容易感冒。”

她將手中火焰般的傘遞給他,風風火火地用手遮住發頂,匆匆忙忙地揮揮手跑遠了。

落魄的神明傻傻地捏住紅色的花朵,他徘徊街頭,遍體鱗傷,狼狽不堪,卻在狹窄的巷道裏碰到撐著紅傘的姑娘。

在最後一刻,將手裏的傘給了他。

給了一個陌生人。

“多傻的人類啊。”他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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