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德昌郡城內在最近兩年一直有瑯雲的學生出沒, 故而這裏的百姓看到仙人以後也沒有最開始的誠惶誠恐。

特別是得了瑯雲的幫扶，不再天天為了吃喝發愁，更是讓德昌郡百姓感念仙境恩德。

敬重依舊, 但是畏懼少了很多。

這會兒雖然瞧見了幾位眼生的仙君仙子，可街上的原住民也沒有過於驚訝。

在瑯雲眾人走過時，他們頂多是好奇地看看，卻不會往前湊，而是站在原地行禮。

大周的禮節不同於齊國, 他們的大禮也不是跪地, 而是單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 點在自己的額頭，躬下身去, 這便是送上了至高無上的敬重。

之前夏應只是在學校裏見過周人做過，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麽。

可是現在, 他們走一路, 便被人用此種禮節送了一路, 整條街的百姓皆是如此，一眼望去著實令人震撼。

以至於夏應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眼睛掃過了眾人，突然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

可他什麽都沒說, 顏桃雖然好奇，但也沒問。

一直到幾人進了“奇跡依依”的店門，顏桃才問道：“夏學長，你剛剛嘆什麽氣？不舒服嗎？”

夏應搖搖頭, 輕聲道：“沒什麽, 就是突然有了種……使命感。”

顏桃驚訝：“什麽意思？”

夏同學一邊斟酌措辭一邊道：“以前我更多的是把任務當成單純的任務在做, 可現在我突然覺得，與人為善，確實是能快樂自己的。”

說著，他回過頭，看向了門外息壤的人群，熱鬧的街道，還有時不時投射過來的崇敬眼神。

明明沒有任何語言，也沒有任何積分獎勵，甚至連誇獎都沒有。

可是夏應卻覺得無比開心。

或者說，爽爆了。

他嘴角微微翹起，輕嘆道：“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做神仙呢，哪怕沒有回報，也覺得心情好。”

顏桃眨眨眼，好奇道：“那學長這次不要積分了嗎？”

夏應表情一頓，很快就收回眼神，嚴肅地看著顏桃：“還要還是得要的，就算是神仙，沒積分沒飯吃也會餓。”

顏桃：……哦。

而這時候，已經有人從店裏迎了出來。

顏桃以為是何依依，立刻回頭，可是還沒等那聲“學姐”喊出來，就對上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她微微一楞，然後下意識的往夏應身邊靠，嘴裏說道：“你是誰？”然後就轉過頭，對著夏應小聲道，“學長，我們不會找錯地方了吧？”

而夏應想也沒想就把她護在了身後，眉間微皺，心想著，早知道就先和何依依聯系一下了。

可是等看過去的時候，他便微微一楞，而後道：“鐘堯？”

坐在輪椅上的鐘家郎君面上帶笑，微微欠身行了一禮，溫聲道：“原來是夏仙君，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顏桃聽了這話，才探出頭來：“你們認識？”

夏應低聲說道：“你可能是忘記了，這位就是之前在德昌郡外被蠻人襲擊的衛國商隊的領隊，後來他還被帶去學校裏治療了一陣子，那條假肢還是在學校裏換上的。”

顏桃立刻喚醒記憶：“我想起來了！那些蠻人還是我打趴下的！”

夏應笑道：“對，你真厲害。”

顏桃得意的點頭，頭上的毛絨球又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活潑得很。

不過很快，顏桃就重新看過去，打量了鐘堯一番，便知道自己為什麽認不出這人了。

明明之前他被救下的時候，不僅有傷，還面黃肌瘦，眼底青灰，即使是穿著錦緞衣裳，也掩飾不住身上的死氣。

可是現在瞧著，不僅氣色好了，模樣也順眼不少，總算有點富家郎君的樣子了。

縱使坐著輪椅，但顯然已經健康許多。

鐘堯則是由著他們打量，臉上一直帶著謙和的笑。

而他在瑯雲的時候，都住在醫學院，夏應對他也熟悉，這會兒便道：“我記得你之前下山的時候是要去齊國做香料生意的，怎麽現在又來了周國？”

鐘堯得了仙境不少恩惠，此時自然也沒有什麽遮掩，直接道：“齊國那邊的香料生意還在做，但歸根到底，產出辣椒花椒這些的乃是周國，最開始的利潤自然是高，可是漸漸的是會被齊周兩國本地商隊攤薄的。”

這倒是實話。

其實從一開始，瑯雲想要推廣的就只是新作物，至於之後的生意好不好做，那邊是原住民自己操作了，他們不會管，也不想管。

這位鐘家郎君就很好地掌握了“打一槍就跑”的精髓，有得賺就賺，沒得賺就換。

一看就是老中間商了。

於是夏應朝著店裏看了看，嘴裏說著：“這麽看來，你如今又瞧上了做成衣？”

鐘堯恭聲回道：“在下看重的乃是棉花生意，這間店鋪則是求得了何仙子準許，這才在此處開店。”

話音剛落，就看到何依依從後堂走了出來，而鐘堯也沒有在店內久留，很快就讓人推著自己離開了，不打擾仙人們的交談。

而在他走後，夏應第一句話就是：“他值得信任嗎？”

何依依顯然早就有過了解：“他已經和鐘家決裂，自立門戶，還發下重誓，再不入鐘家大門，當然，誓言這東西不靠譜，不過他的腿只有咱們學校的人能換，加上棉花生意有利可圖，他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夏應見何依依已經有了打算，便不再多言。

而顏桃則問道：“何學姐，棉花已經能做生意賣錢了，那畜牧發展得怎麽樣呢？”

何依依笑道：“你們來得巧，明天便是紡織廠剪彩的日子，到時候一道去瞧瞧吧。”說著，她轉向了夏應道，“還有你之前提到過的報館，我也和建築系那邊的商量過，已經在建了，不過我有點不明白，你一個學醫的，不是應該建醫館？怎麽弄起報館來了。”

聽了這話，夏應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轉頭朝著四周圍瞧了瞧。

何依依便道：“放心吧，這店鋪雖然是掛著鐘家的名字，但實際上從裏到外都是咱們學校的人，直接說就行。”

夏應微微頷首，然後便道：“其實下山之前，學生會和老師們一起開了個會。”

“關於什麽的？”

“討論和校長的那段對話，以及，我們未來要做的事情，”聲音微頓，“其實經過了這麽長時間，我們都能感覺到，這一次穿越，改變的不單單是我們自己的人生，更多的是在改變這裏原住民的命運。對我們來說，做的是任務，可是對他們來說，卻是走上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顏桃便道：“這不是好事嗎？至少之前我來周國的時候，這裏的人連飯都吃不上，現在吃飽喝足，還能有餘力抵抗鄰國的欺負，怎麽看都是朝著好的方向走的，不然，原住民也不會真的對咱們死心塌地啊。”

夏應當然也懂這個道理。

瑯雲仙境，其實一開始是個陰差陽錯的誤會，瑯雲師生當時剛剛穿越，為了任務，也是為了生存，這才給自己找了個仙氣飄飄的“皮膚”套上。

但想要配得上仙人名聲，光靠著飄來飄去的衣服和幹冰特效是不夠的。

真正讓瑯雲的名聲傳揚開來，其實是他們做的一件又一件任務，救得一個又一個的原住民。

而對於夏應來說，他之前一直想著的都是如何能夠積攢積分。

可是剛剛被德昌郡百姓殷切的目光凝視時，他突然冒出了一種新奇的想法。

於是，他看向了顏桃道：“在你看來，系統的立場是什麽？”

顏桃聞言微楞：“啊？我不懂……”

夏應眼簾低垂，面露沈思，聲音輕輕：“之前我一直沒有註意到，現在回想起來，系統給我們下發的任務全部都是有利於推動社會發展，還會在任務執行前預設各種條件，基本都是驅使著做任務的人朝著積極的方向去的。”

“這不好嗎？”

“自然是好的，但如果他只是想要拉動這個次元的進程，方法其實有很多，甚至不破不立逗比按部就班來得快，所以，系統想要的，或許不僅是社會發展，其實更想要推動的是文明進程。”

此話一出，兩個女孩面面相覷。

莫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從“幹分人幹分魂”的這種基礎階段，陡然拔高了起來。

然後就聽夏應接著道：“既然如此，輿論宣傳就是必要的，想要推動文明，最先要做的就是改變人的思想。”

可是這話卻讓顏桃有些懵：“思想，能被改變？我的思想是我自己的，是獨立的啊。”

而這次開口的是何依依：“不，並不是，你覺得自己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嗎？”

顏桃老實點頭。

何依依則是笑著摸了摸小學妹的腦袋，溫聲道：“你覺得你自己有思想，但事實上，你對於世界的認知，都是從書本和媒體上面來的，他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夏應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何依依能說出這樣的話。

但他很快就點頭表示讚同：“簡單來說，如果從一開始，就有人把黑的說成白的，將太陽稱作月亮，說一遍不信，那就說一萬遍，把節奏帶得飛起，當別人都信了的時候，就由不得你不信，所以如果想要推動生活質量，那麽農業工業商業一個都不能少，但要是涉及思想和文明，那麽輿論宣傳就變得極其重要，學校的統一意見就是，所到之處，報社要優先建立。”

何依依補充：“最好和仙廟挨著，原住民很相信這些。”

夏應略想了想，便點點頭，拿出手機，把這條意見寫了進去。

而顏桃卻還是聽得懵懵的，不過既然他們都說要做，自己便跟著點頭：“對對對，學長學姐說得對！”

結果剛一說完，她就楞住。

自己這算不算被帶節奏？

……不管了，當好氣氛組就行！

等到了第二天，他們起了個大早，準備前往郊外紡織廠。

結果剛一出門，就看到了兩架馬車。

其中一架是鐘堯的，另一架則是掛著郡守衙門的牌子。

但站在馬車前的卻不是德昌郡郡守，而是譚家那兩位大人。

按理說，他們和譚翺禦醫的接觸最多，但這時候，所有瑯雲人的目光卻都集中在了譚旻身上。

原因無它，著實是這人的打扮和昨天大不相同。

如果說昨日剛到德昌郡的譚大人，一身紅黑色官袍，格外莊重貴氣，那麽今天一身棉衣的譚大人頃刻之間就變得格外接地氣兒。

特別是這棉衣鼓囊囊的，沒有半點裝飾，和周圍百姓別無二致，雖然算不上難看，但瞧著著實不像是個二品大員，反倒像是田間的農人，給他把鋤頭就能下地了。

偏偏這人還戴著墨鏡，穿著長靴。

搭配起來，莫名的賽博朋克……

於是夏應不由得問了句：“你為什麽這樣打扮？”

譚旻行了一禮，揚起笑容，聲音溫潤：“自然是因為要與民同樂，想要詳細了解此處百姓，便要早早的融入其中，而且我也想體會一下這用新鮮布料制作出來的衣裳有多好穿。”

“額……你覺得如何？”

“不愧是仙人所賜作物，著實貴氣。”

夏應默默地看了看對方這一身樸素的棉衣棉褲。

……行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不過他們並沒有和譚家人同行，而是去了鐘堯的馬車。

剛一上去，鐘郎君就行了一禮：“拜見仙君，仙子，”然後特別對著何依依道，“何仙子。”

何依依則是念叨著：“早就說了，不要叫何仙子。”

鐘堯略想了想：“那，何仙姑？”

何依依：……

我還鐵拐李呢。

你是想讓我去哪裏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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