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一臉平靜地搖了搖頭，沒接周槿的話，他的心思已經沈到了故事之中。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及傷心的往事，他也有。但既然他在周槿的鼓動下鼓起勇氣要揭露過去不願意示人的往事，就索性一次性傾訴出來，也算了結了一樁心事：“我和尚歡是這樣認識的……萊萊要結婚，看在初戀情人的面子上邀請我參加她的婚禮。萊萊的意思我明白，是想讓我看看她嫁的男人是如何的優秀與出色。我當然不會上當，不會酸溜溜地去為初戀情人捧場，於是我斬釘截鐵地一口拒絕，把話說得沒有一丁點兒回旋的餘地。但萊萊知道我的缺點和優點，咯咯笑了一陣，就在電話的另一端說，崔一，你不會還對我心存幻想吧？當初分手可是你先提出來的，是不是見我賣了一個更好的價錢便心生不滿，然後由不滿引發忌妒、仇恨？不過我可是舊情難忘，一直想著你的種種好處。實話告訴你吧，我的伴娘可是個絕色美人，非常適合你，既古典又現代，既保守又浪漫，典型的現代矛盾派。”

“結果你就很沒出息地去了？”周槿終於笑了，一笑，如雲開日出的第一縷陽光，明媚而耀眼，燦爛而多姿。

“是呀，不去，就不太男人了。”崔一自嘲地笑了，“婚禮的當天，我如約而至。我說過萊萊十分清楚我的優缺點。不過到了婚禮上，雖然我為自己找了許多開脫的理由，但看到萊萊一臉幸福狀依偎在她那肥碩的丈夫身旁，甜蜜得像花兒一樣開放，我的腮幫子就有點兒發疼。萊萊，你這麽快就忘記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歡樂時光嗎？我用眼神向她示意，她用眼神回應我：舊歡如夢，不提也罷。

“好吧，不提也罷。我邊喝酒邊看萊萊所說的如花似玉的伴娘，果然是一代佳人。我喜形於色，頻頻用媚眼轟炸伴娘。幾個回合下來，伴娘終於不再矜持，向我展顏一笑。我心花怒放，來電了，有戲了，正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過去搭訕時，忽然一人從身後閃出，一伸手搶走我的酒杯，嗔怪說道，何畢，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讓我好找！不許你喝酒了，跟我回家！”

“誰呀，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這麽不識趣，礙了你的事，阻撓了你的泡妞大計，你肯定非常惱火了，是不是？”周槿也開始入戲了，不但入戲，還被崔一帶動情緒，一步步進入到了場景之中，“對了，她肯定就是你說的尚歡了。好你個崔一，我還以為尚歡是伴娘，原來不是，是另有其人。我來幫你算算賬，萊萊是前女友，伴娘是你的目標，現在又有了一個尚歡，不算現在的宮主和夏沫，你和多少女人有過糾葛了？虧我還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純情正太，原來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天字第一號大色狼。”

崔一大叫冤枉：“感情經歷豐富的男人未必是色狼，色狼大多是沒有人性只有獸性的人形動物，更沒有豐富的感情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討論情種和色狼的區別，趕緊講你的故事。”

“此人是誰？年輕、青春、亮麗的一個女孩子卻醉得一塌糊塗，醉眼蒙眬中拉住我的手不放，她不停地說，我是尚歡呀，我從大連追你到石門，你卻躲在這裏逍遙！告訴我，你還愛不愛我？同桌的一夥人吃吃地笑。我紅了臉，想甩開尚歡的手，卻被她抓得更緊了。情急之中我看伴娘正一臉怒氣雙目圓睜地在遠處看我，完了，苦心經營的前奏戛然而止，不可能再進入主旋律了。氣急之下，我沖尚歡喊道，快放手，小魔女，誰認識你？我不是你的何畢！

“尚歡卻不依不饒地說，你還記著我的愛稱小魔女，證明你心中有我。何畢，你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眾人開始哈哈大笑，同時竊竊私語擠眉弄眼。我這人臉皮薄，無法忍受這種不明不白之事，正想站起來奪路而逃時，尚歡卻身子一歪跌入我懷中，醉得沈沈睡去。”

“平白撿了一個美女，而且一見面還認錯了人，對你又是主動投懷送抱，是不是感覺很刺激很有成就感？”周槿的右臂支在車窗上，一手托腮，一臉淺笑地詰問崔一。

“很刺激很有成就感？”崔一苦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周槿的問題，繼續講他的故事，“萊萊走了過來，一臉促狹的笑容，對我說，別怪我不給你機會，我的伴娘開始時對你印象不錯，可是你卻看上了尚歡。不好意思，我幫不了你了。對了，尚歡是我的一個朋友介紹來的，剛從大連來，還沒有地方住。你不是租著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嗎，分她一間房算了。我恨得咬牙切齒，礙於眾人在場不好發作，只好壓低聲音在萊萊耳邊說，萊萊，根據我的醫學知識判斷，肥胖的男人一般情況下性能力很弱，我看你這一次吃大虧了！萊萊鎮靜自若，不以為然地笑了，那又怎樣？他有花不完的錢不就行了！”

“勢利女人，嫁的是錢，不是愛情。”周槿對萊萊的言論嗤之以鼻，“崔一，你的初戀情人水平也太次了，當初你怎麽就看上了她？真沒品。”

沒品就沒品吧，年輕的時候，誰沒犯過大大小小的錯誤？只不過有些錯誤錯在明面，有些錯誤錯在心裏罷了，崔一放慢了車速，講故事會讓他分神，安全第一：“其實我這人也不是天生的壞，偶爾壞個一兩次罷了，這一次便是一兩次之一。聽了萊萊的話，我二話不說撇開萊萊，徑直走到肥胖的新郎官面前，趁他還沒有醒過味兒，在他耳邊低語一句，有一個男人剛才告訴我說萊萊的左乳房上有一顆黑痣，不知是真是假？肥胖的新郎官立即臉色大變，閣下是誰？我不答話，嘿嘿一笑揚長而去。”

“真齷齪！”周槿對崔一的做法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男人是不是心理都這麽陰暗？”

崔一不反擊周槿對男人的定義，只回憶自己的往事：“萊萊也不甘示弱，對我的做法以牙還牙，等我走後，她讓尚歡帶著行李和她寫的紙條找到了我的家。尚歡敲門時正是晚上十點，她拎著大包小包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說，我無家可歸，無路可退。我知道，萊萊又抓住了我的弱點，知道我心軟，尤其見不得女孩子的可憐相。尚歡，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在認識我不到兩個小時後就大搖大擺地住進了我的房子。”

“故事越來越有趣了。”周槿伸了伸懶腰，和剛才怒氣沖沖的樣子相比，她現在明顯心情大好。

“兩天後，尚歡就恢覆了本來面目，她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馬對我的客廳進行了改造，表達了她的主觀願望。尚歡不理睬我的抗議，還振振有詞地說她是在為我美化生活。我提醒尚歡，我才是這房子的主人！尚歡不以為然地笑，開玩笑！要知道我們兩個人都是租房者，只不過你先到一步而已，要是我出價高說不定你還會被驅逐出境呢，明白？

“我當然不能理解尚歡不講道理並且自以為是的邏輯，但對尚歡主動為我做飯洗衣大加讚賞。吃著香甜的飯菜，我忽然感到了不妙，鄭重其事地表明了立場，尚歡，做飯洗衣可是你對自己的嚴格要求，是一種值得表揚的行為，但與經濟無關。我的意思你明白，房租還是要交的。尚歡顧左右而言他，笑嘻嘻地說，我看過你的身份證，你和我同月同日生。記住女孩子的暗示吧，告訴你生日是表明她對你有好感，希望你能送禮物給她！”

“你和尚歡是日久生情還是因同病相憐而生情？”周槿掩嘴而笑，“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理解不了你們男人的邏輯，似乎男人對主動的女孩子都沒有足夠的抵禦力？”

“男人和男人大不相同，同樣，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樣。”崔一感慨地說道，他直視周槿的雙眼，“小槿，如果非要讓我做一個對比的話，在我所認識的女人當中，你是最有魅力也最有魄力的一個。”

“不是最漂亮的一個？”周槿大膽地回應崔一的直視。

“漂亮不足於形容你的優秀，因為，漂亮的女人太多了。”崔一收回心思，又回到了故事之中，“尚歡每天早出晚歸，來無影去無蹤，不知忙些什麽。問起時她總說這是女孩子的秘密。我一直不相信尚歡說她來石門是為了好玩，這種信口開河的說法印證了尚歡沒心沒肺的性格。尚歡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子呢？除了愛哭愛笑之外，她大大咧咧的樣子讓我無端地懷疑她似乎一直在刻意偽裝什麽。

“忽然有一天，萊萊把電話打到了我的辦公室，崔一，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成人呢？你對我那可憐的老公胡說什麽呢？很可惜你失算了，我的那顆黑痣被我美容掉了。我老公這才相信有人忌妒他老婆漂亮和他婚姻美滿，想無事生非。對了，尚歡很不錯吧？忘了告訴你，尚歡那一次醉酒是我讓她這樣做的。你還是輸了，崔一，一開始你就被我擺了一道。沒辦法，朋友把她介紹給我，她賴在我這裏不走，我只好找個人替我受罪了。初戀情人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了，尤其是你，又好色又心軟又自詡為純真少年，不騙你騙誰？萊萊的長篇大論只換來我短促有力的三個字，去死吧！

“石門的秋天秋高氣爽。這是我最鐘愛的季節，一切在秋天都會變得清晰起來。在尚歡入住我的房子三個月之後，我第一次見到了尚歡的真實的另一面。那是陪幾個客戶去一家酒吧喝酒，聽見陪酒女們大聲而放肆的笑聲和劃拳聲中有一個特別熟悉的聲音。仔細聽了片刻，終於斷定這聲音來自左前方。我循聲望去，發現了濃妝艷抹的尚歡正與幾個客人劃拳。她刻意打扮的容顏、暴露的衣服以及毫不顧忌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的姿勢，一切都與我所見的尚歡判若兩人。我呆呆地看了一會兒，一直看到尚歡發現了我才轉身離去。”

“原來尚歡是……”周槿被故事突如其來的轉折震驚了，不知是惋惜還是無奈，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麽，從一開始我就很喜歡尚歡，難道只是因為她的名字很好聽？”

崔一的故事還在繼續：“一連一周我沒有和尚歡說一句話，也不吃她做的飯。第八天，尚歡將一沓錢摔到我面前，怒氣沖沖地沖我嚷，你這是什麽態度，我付你房租，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們的關系是合租者，你沒有理由和權利幹涉我的自由，愛幹什麽那是我個人的事，你憑什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來壓我？我將錢用手指彈到地上，輕蔑地說道，尚歡，我沒有資格對你的所作所為下評論，但我認為這錢不太幹凈，拿了臟手！尚歡發瘋似的沖上來，用手指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五道傷痕。我一動不動，冷冷地看著她。尚歡一言不發返回房間，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要不你為什麽在意她陪酒女的身份？”周槿好奇地打量了崔一幾眼，“記得你自己說過你不是一個博愛者，怎麽會這麽容易就喜歡上一個人呢？”

“也許是，也許不是，又或是我不能容忍一個女孩淪落為風塵女子。”崔一嘆了一口氣，“尚歡奪門而去，只留給我一個毅然決然的背影，我無動於衷，任由她消失在門外茫茫的夜色之中。晚上十二點，尚歡還沒有回來，我坐不住了，決定出去尋找她。夜色涼如水的都市夜，尚歡在陌生的城市何去何從？更何況她是如此的孤獨。我沖下樓，剛走出樓梯，尚歡就從黑暗處閃出，一把拉住我，痛哭失聲，崔一，我怕！夜色無邊，尚歡的淚水晶瑩如露珠般閃亮。這個謎一般的小女子，有著怎樣如水的心事？而就在這一刻我也終於承認，原來不知何時愛情已生根發芽，長成郁郁蔥蔥的一片。”

“你這不是愛，是同情，是可憐，是大男子主義的所謂正義感。”周槿如是評價崔一。

“直到返回房間，尚歡還一直緊握著我的手，仿佛擔心稍一松動，握在手中的依靠和幸福就會飛走。窗外的城市依然燈火輝煌，尚歡不許我開燈，輕聲說，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吧！有一對戀人從大學時代就開始談戀愛，愛到深處情至刻骨。然而有一天男孩因有事回石門老家，從大連出發他走水路順便到煙臺辦事。接下來的事情你也許聽到過，在那場著名的海難中，男孩的生命和愛同船一起沈沒在水中。在緩慢下沈的船上男孩用手機打電話給女孩，告訴她他會永遠愛她，並且希望她能去一趟石門，替他看望一下他的父母，他此次回去就是為了安慰兩位老人孤獨的心。在電話中，女孩聽到了風聲浪聲，聽到了一生一世的承諾。那是怎樣的一種悲傷與無望，在絕望中，我一點一滴地聽到了至愛的人離我遠去的聲音。我想你已經明白，那個女孩就是我！”

崔一的眼中，隱有淚水湧出，他朝一邊扭過臉去，不讓周槿看到他的淚水。淚水代表著男人的軟弱，代表著一個人最傷心的往事，盡管他很奇怪為什麽會對周槿敞開心扉，第一次講出隱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

周槿還是註意到了崔一的淚水，她收起嘲弄的笑和輕描淡寫的表情，默默地抽了紙巾想遞過去，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觸動崔一的自尊為好，就順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在她的印象中，崔一一直是一個堅強而有原則的男人，他行事有方寸，不徐不疾，她以為他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原來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崔一的愛情故事還沒有講完，周槿的心裏已經大起波瀾，在她的眼中，崔一的形象不再是平面的下屬兼助手，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男人。不得不說，崔一在她心中的轉變，似乎是她對崔一重新認識的開始。或者說，她對崔一的感覺終於超過了一個上司對下屬的界限。

都說男女之間不要過多地談論感情問題，很容易擦槍走火，果不其然，崔一的愛情往事，還是觸動了周槿內心的柔軟之處。

崔一的聲音再次響起，近在眼前卻猶如遠在天邊：“雨聲伴隨著涼意一起從窗外傳來，我的心輕輕顫抖，捧起尚歡的臉，我對她說，尚歡，讓我來呵護你一生一世吧！尚歡卻輕輕地搖了搖頭，我見到了何畢的父母後，才發現兩位老人一貧如洗。我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為他們賺來一些錢留下養老，於是我就去了酒吧，再後來又被你無意中撞見……這便是所有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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