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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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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紀心言並不知道韓厲有過短暫的清醒, 她只是埋頭往西走。

安王府的人一定在漫山遍野地找他們,她得在日落之前盡可能地往西走。

因為到了晚上,她未必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雙腳凍得麻木了, 天色漸暗,四周仍是白雪一片。

她回頭看看身後的人。

韓厲臉上的青筋血絲隨著深睡輕了很多,不細看與常人並無大不同。

紀心言邊走邊尋找能夠藏身的巖石。

雪山上巖石很多,但她不懂哪種適合做雪洞,哪種能夠避風。

正猶豫不決間, 她忽然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盯著自己。

她轉頭, 就見一匹夾著灰色毛發的雪狼瞪著綠油油的眼睛牢牢鎖著她。

紀心言大腦出現片刻空白,她從沒在野生環境見過狼, 這讓她反應了一下才想起狼是種兇狠狡猾的食肉動物。

她摸出匕首,拉著韓厲加快腳步。

那狼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像是在等待同伴。

紀心言嘴唇不停地顫抖,胸口劇烈起伏, 她努力壓抑著哭喊的欲望, 逼自己想辦法。

就在這時, 風中突然傳來拉弓聲,一只箭淩空飛向雪狼。

雪狼警惕非常, 迅速移動腳步,箭擦著它的身體紮入雪中。

那狼嚎叫一聲, 轉身奔開。

巖石上跳下一個穿著獸皮的壯實男子。

他腳上是厚實的雪地鞋,幾步便跑到紀心言面前,看清她樣貌後微微發怔,隨即神色焦急道:“快離開這, 一會兒那畜生叫了同伴來, 就走不了了。”

“我幫你拉, 快!”他說著,搶過錦袍,大步邁開往前走去。

這人一看就是常住雪山的,在雪地上走得飛快,不一會兒,便帶他們來到一間小木屋前。

天色漸黑,山中響起狼嚎。

那人行至木屋外,邊喊著“老十”邊推門進去。

紀心言接過錦袍,蹲下試過韓厲鼻息。

那人又出來了,嘴上說著:“臭小子怎麽還沒回來。”

他招呼紀心言:“外面冷,進屋暖和暖和。”

紀心言抿唇,道:“多謝恩人救命,不知恩人怎麽稱呼?”

“別一口一個恩人,雪山上看到有人遇難,斷沒有看著不管的道理。”那人粗著嗓子道,“我姓毛,叫毛九方,還有個弟弟叫毛十方。我倆是雪山獵戶。”

紀心言道:“今日已經麻煩你太多,我帶我家公子在屋後避一晚就行。”

“姑娘是頭次上雪山吧?夜裏的風能把雪狼凍死。何況你家公子似乎病得不輕。就算你真要睡屋外,也先進來讓你家公子喝口熱水。”

紀心言看看韓厲蒼白的面色,說:“那就打擾了。”

小木屋不大,當中是個竈臺。竈臺的煙順著中空梁柱排到屋外。

緊挨著竈臺是一張圓桌,桌上放著碗筷等物。

屋子左右各擺了一張木架子床,除此之外就是些木柴斧頭等雜物,生活十分簡陋。

“火都快滅了,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毛九方抱怨了一句,手腳麻利地從墻角抓了一把枯枝放進竈臺下。

臺上一口大鐵鍋,騰騰地冒著熱氣。

毛九方取了兩個碗,從鍋裏舀一勺開水分別倒入碗中。

“喝點熱水吧。”

漸漸恢覆知覺的雙腳麻麻地刺癢著,冒著熱氣的水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紀心言忍不住,接過碗輕輕抿了一口。

熱意蔓延至身體每一個角落,她舒服地嘆了口氣,好像重新活過來似的。

“你們是大豫人吧。”毛九方問。

紀心言點點頭,忽然想起劍州離大昭很近,便問:“毛大哥是?”

“我們也是大豫人,不過呢這個位置算是大昭地界了。你們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這裏是大昭說明她的方向沒錯,但紀心言並沒有多開心。

因為光逃到大昭還不行,那只能躲過安王府的追兵,韓厲必須要回大豫,要跟左司的人碰上才可以。

他去除蠱蟲的事肯定是瞞著皇帝的,他必須得在規定時間回京城吃解藥。

韓厲說過他是從封縣趕來的,小燕兒還押在封縣,那裏肯定有左司的人。

紀心言清清嗓子道:“我們是從丹陽來劍州做生意的,趕上雪山節,上山祭祀時和隊伍走散,又遇到雪崩,不知怎麽跑到這裏來。”

毛九方哦了聲。

紀心言又問:“毛大哥可知道怎麽從這裏去封縣?”

“封縣?是大豫離這裏最近的小城,但狗車也要跑上一整天,你家公子這個情況,怕是堅持不住。”毛九方道,“最好先去鎮上找大夫看看,再去鏢局雇兩個人,送你們去封縣。”

紀心言眼一亮,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最好能雇到一兩個高手,把韓厲藏在車裏送進大豫。

“這裏去鎮上遠不遠?”

“不遠也不近,狗車跑個小半天。”毛九方道,“也可以請鏢局上雪山來擡人,就是要價不低。”

“錢不是問題。”紀心言忙道,“我家公子家中很有錢,只要能把我們平安送回大豫,東家定會重金酬謝。”

毛九方看眼裹著韓厲的精致錦袍,琢磨了下說:“正好我明天去鎮上賣些打來的獵物,順便幫你問問。”

“多謝。”紀心言很感激。

見水沒有那麽燙了,她端起碗想餵韓厲喝點水。

毛九方見狀,幫忙將人扶起,咦了聲:“他胳膊受傷了?”

進了溫暖的環境,韓厲胳膊上的傷口又開始出血。

“雪崩時公子受了點傷。”

紀心言解釋道,她托著韓厲脖頸,手一觸到他皮膚便覺得溫度不對。

她擡手覆上他額頭,果然滾燙。

怎麽會發燒……

“傷口壞了吧。”毛九方說,“來來,讓他躺床上。”

兩人一起將人放到床上。

毛九方遞了剪刀過來,紀心言剪開韓厲衣袖,見傷口周圍發紅,可能是被雪水泡的,有發炎跡象。

她在傷口處撒上金瘡藥,很快便止住了血。

毛九方一直在後面看著,忽然說了句:“這藥真不錯。”

紀心言聞言,道:“這是我們府上專門配的金瘡藥,對外傷效果很好。可惜我身上只帶了一瓶,毛大哥不嫌棄,等我們下山,這個藥就送給你。”

毛九方呵呵一笑,說:“姑娘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性子爽快。”

紀心言笑了下,默認下來。

她扶著韓厲坐起,讓人半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端了碗送到他嘴邊。

“喝點水。”她小聲說著,起碼一天沒吃沒喝了,鐵打的也扛不住。

韓厲沒有反應,紀心言強行往下灌,都順著唇角滑下去。

“這樣不行的,他不會咽,會嗆死的。”毛九方很有經驗,“等他稍微醒醒時再餵。”

這時,屋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大哥,我回來了!”

隨即響起開門聲,一股冷風借機從門外躥進來,竈臺的火苗瞬時大了兩分。

一個和毛九方差不多高但體形偏瘦的男子帶著一身雪進了屋。

同樣穿著一身獸皮制的長襖,手中也握著弓,另一手抓著兩只死兔子。

“我看到兔子追過去,一下子……”他擡頭看到紀心言,明顯一楞。

紀心言趕緊起身。

毛九方介紹道:“這是我弟弟毛十方,這是……”

他看向紀心言。

紀心言忙道:“我叫杏花。”

毛十方盯著她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毛九方打了他一下:“去,拿雪洗把臉去。”

這天晚上,毛家兩兄弟睡在右邊的木床上。

紀心言要照顧韓厲,就在他旁邊擠著。

她十分警醒,根本不敢合眼,不止是因為韓厲的傷,還因為屋裏另有兩個陌生男人。

夜漸深,房中安靜下來。

竈臺裏發出劈裏啪啦的燒火聲,屋外是呼呼的山風。

紀心言握著匕首,平穩呼吸,一動不動佯裝睡著。

木制的架子床不牢固,輕輕一動就發出吱呀聲。

又一陣吱呀聲後,毛九方不耐煩了,低聲斥責自己的弟弟:“你他娘睡不睡。”

過了一會兒,毛十方說:“大哥,那小娘們長的賊他娘好看……”

“閉嘴!”毛九方兇道,“不想睡滾出去。”

毛十方看來很怕自己的哥哥,被他一兇就不說話了。

但紀心言已經完全不敢睡覺了,她的手緊緊握住韓厲的手,好像這樣能多些勇氣。

她幾乎是一夜睜著眼,硬挺到天色發白。

太陽還未升起,毛九方就起來了。

他往鐵鍋裏扔了一把米,然後到屋外就著雪抹了把臉。

毛十方跟了出去。

紀心言坐起身子,帖到墻邊,能隱約聽到他二人對話。

“我今天去鎮上打聽打聽,看是哪家的公子小姐不見了。”

“大哥,那女的能不能給我留下,我都這麽大了,還沒娶媳婦……”

啪地一聲,毛十方的話戛然而止。

“你娶不上媳婦怪誰?要不是因為你,我們用躲在這荒山野嶺上?”毛九方氣呼呼道,“我告訴你!這兩個人一個也不能動,你也不看看他們穿的什麽衣服,值錢的!!”

說到這,毛九方猶豫道:“我得好好打聽打聽,我看那男的腰上有個鐵牌子,可別是當官的。昨日她用的金瘡藥,一撒上去就止了血,神的很。”

毛十方一聽還挺高興:“要真是當官的,就不能留了,把他殺了餵狼,那小娘子就留給我們哥倆。”

“你就想著□□裏那點事。他們要真是富商,咱們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到時得給咱一大筆錢。有了錢,咱就不用躲在這大雪山上挨冷受凍,直接跑去大昭當個有錢人。要是當官的……到時候你想幹嗎就幹嗎,我還能不讓了?”毛九方警告道,“你要是不聽我的,你去鎮上我留下。”

毛十方吶吶道:“我又不能去……”

“知道就好。我覺得那小娘子是個有心眼的,你別亂來。”毛九方道,“有銀子了,去大昭娶上兩個小姑娘比什麽不好。”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有片刻安靜。

紀心言趕緊躺回床上。

毛九方走過來,低聲喚:“杏花姑娘?”

紀心言揉揉眼睛坐起來。

“毛大哥,天亮了嗎?”

“還沒。我跟你說一聲,我要去鎮上了。”

紀心言看看外邊:“這麽早就走?”

“雪山事多,早點走能保證白天到,晚了不安全。”

“什麽時候回來?”

“快得話明天,慢的話過兩天,看東西賣的順不順。”毛九方指指大鐵鍋,“鍋裏有粥,你自己盛著喝。”

說完這幾句話,毛九方又給自家弟弟下了個砍柴的命令,將人支了出去。

毛十方還是挺聽他哥的話,拿了斧頭就出門了。

毛九方等他走了,才穿上獸皮襖子,架著狗車離開。

紀心言獨自喝了粥,又掰開韓厲的嘴,往裏餵了半勺米湯。

比不上正經吃東西,但總比什麽都不吃的好。

他的燒還沒退,但面上的青筋血絲基本上不見了,蠱毒的影響似乎小了。

吃過粥,肚裏有了食,連續一天兩夜沒睡覺,紀心言昏昏沈沈,她坐在凳子上,趴在床邊睡著了。

仿佛只閉了一會兒眼,就被吱呀的開門聲驚醒。

再看外面,太陽已經升到老高,起碼中午了。

毛十方背著一捆柴回來。

他看一眼紀心言,嘿嘿一笑,把柴放到墻角,又將身上的獸皮襖脫了,掛到墻上,搓著手朝她走過來。

紀心言馬上起身走向竈臺。

“有現成的粥,我幫你盛一碗吧。”

不等他回答,她已經自行盛好粥放到桌上。

毛十方確實又冷又餓,便端起碗隨便吹吹唏哩呼嚕地大口喝起來。

他邊喝邊問:“那是你情郎?”

“我家公子。”紀心言回。

“你是他丫鬟?”

紀心言抿抿唇,說:“親戚。”

毛十方笑得暧昧:“表哥表妹的那種親戚?”

紀心言走到屋外,用布包起一捧雪,擰了擰,回屋放到韓厲額頭上。

毛十方見她不想說話,也不再多說,一會功夫就把鍋中所剩不多的粥喝完了。

他到門外拎了半桶雪進來,全部倒入鐵鍋中。

韓厲額頭滾燙,和著雪的布包很快融化,紀心言將它摘下擰幹又去取了些雪。

才進屋走了兩步,身後突然抱上來一個人。

“小娘子,反正無事,陪哥哥玩玩唄。”毛十方嬉皮笑臉地說。

紀心言扔掉布包,毫不遲疑地抽出匕首,徑直劃過他的胳膊。

毛十方嗷地一聲叫,松開手,但見左小臂上鮮血淋漓。

“他娘的,給臉不要臉。”他面目猙獰,也不管胳膊上的傷,朝她撲過去。

紀心言動作比他快,先一步繞到圓桌後。

“別動!”她大喝一聲,“再走你就要死了。”

毛十方楞了下,真得停下腳步。

“我在粥裏下毒了。”紀心言說,“不用半柱香你就會毒發身亡。”

毛十方嗤笑:“想騙誰啊你。”

“信不信由你。我們東家是開藥房的,我和公子二人深入雪山,自然要帶些保命的東西。匕首是,金瘡藥是,毒藥也是。”

毛十方暗暗試了試,未察覺有什麽異樣,獰笑著:“想騙老子?”

他說著又朝她撲過去。

紀心言繞著圓桌避開他,冷笑一聲,又看眼太陽,似乎在觀察時辰。

她的鎮定自若讓毛十方犯了嘀咕。

她穿戴奢華,匕首上還鑲了寶石,從出刀到躲避的姿勢像有功夫底子。

他哥也說過,她用的金瘡藥特別好使。有上好的金瘡藥,難保不會有上好的毒藥。

毛十方抄起捅火棍,陰惻惻道:“抓住你我再找解藥。”

他掄著棍子隔空打過來。

紀心言一聲尖叫,左右倉皇躲避,一不留神從衣袖中掉出一個小藥瓶。

兩人同時看到。

紀心言臉色大變,沖上去就想撿回藥瓶。

但毛十方比她更快一步,他一把抓起藥瓶,獰笑著:“這就是解藥吧。”

“還給我……”紀心言急道,“那不是解藥。”

毛十方哪還聽得進去,見她神色焦急,心下認定這必是解藥。

他拔開蓋子就往嘴裏倒。

見他把藥吃了,紀心言扶著桌邊緩緩坐下,平覆緊張亢奮的情緒。

她確實想過在粥裏下毒,但殺人不是上策。

一來炎武司的毒藥必定猛烈,她手裏又沒有解藥,如果對方只是有賊心沒賊膽,罪不至死。

再者毛九方畢竟救了她二人,又下山去幫忙找人,毛十方再壞也是他的弟弟,傷了人後面的事不好交待。

可如果毛十方不聽話,就如現在這樣,她為自保也只能出此下策。

藥是韓厲遞給她的毒藥,她故意演這一出就為了讓毛十方自己將毒藥吃了。

毛十方顯然沒有他哥哥聰明,也不如他哥沈得住氣,他更貪圖眼前的短暫的享樂。

這種哄騙的招術也就對他這樣的人有用。

“吃多少?嗯?”毛十方問,然後又不管不顧地將整瓶都倒進嘴裏。

見瓶子空了,他發狠地扔到旁邊,兇神惡煞地朝紀心言走過去。

“老子弄死你。”

紀心言有點怕,她不知道接下來會出現什麽情況。

她站起身,慢慢往後退。

毛十方剛走了兩步,忽地一滴血從鼻子裏滴到地上。

他抹了一把,不管用,越來越多的血冒出。

“這是怎麽回事?”他瞪起血紅的眼,“你給我吃了什麽?”

鮮血從他眼角流下,如血淚,配著他扭曲猙獰的面孔,極為瘆人。

紀心言退到了墻邊,再無處可退,她沿著墻一點點挪。

“我說了那不是解藥。”她聲音顫抖著說。

毛十方眼睛越瞪越大:“這是……這是……”

再多的話他說不出來了,血從他耳朵裏流出,速度很快,像細流。

咣的一聲,他倒了下去。

那血還沒有停,一直從他身體往外湧,順著地板縫隙一滴滴流下去。

紀心言手腳發涼腿發抖,她扶著墻,慢慢滑坐到地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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