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極其標準的三下敲門聲響起，顯示出來訪者基本的禮貌。

盥洗室裏，俞舟正對著鏡子刷牙，聽見聲音皺了皺眉頭，兩三下沖掉口腔裏的泡沫，走出去開門。

“蘇助，我說了多——”

門掀開了一道縫隙，男人的話戛然而止。

宋倩蝶揚了揚眉毛，“不用這麽兇吧？”

俞舟穿著一身深藍色居家服，抿了抿唇說：“不是。”

他話沒說完，就被宋倩蝶打斷，“就算是你的下屬，也……太沒人情味了？”

俞舟挑眉，“什麽事？”

宋倩蝶撇撇嘴，拎起熱水袋，“還你這個。”

他點頭“噢”了一聲，語氣輕松地說：“還以為你想過來睡。”

“俞舟。”宋倩蝶臉色立馬沈了下來。

“不是說我很沒人情味？”俞舟拉開門，放緩語氣說，“好了，不開玩笑。”

見他轉身，宋倩蝶說：“這個，還給你。”

“不用，你拿去吧。”

“那灌壺新的吧，我要休息了。”

“進來吧，我燒了水。”

這是一個大床房，空間寬敞許多，設施依然廉價陳舊。

宋倩蝶在靠墻的梳妝臺上找到燒水壺，她按下開關，重新讓水沸騰。

“不是說不搞特殊化？”

“什麽？”俞舟從門裏探出身來，熱毛巾還捂在臉上。

她提高了音量，“沒什麽。”

剛才燒過的水，一會兒就沸騰了。

俞舟洗漱好，從盥洗室走出來，幫她把水壺清空又重新灌好。

“走了。”

他看著她，點了點下巴。

這一晚，宋倩蝶和舒雯因為被窩裏的暖水袋睡得很好。

翌日早上，宋倩蝶竟是房間裏最早醒來的人。聽見樓下傳來人聲，她先是拉開窗簾看了看，樓下的樹木、屋檐、道路都被皚皚白雪所覆蓋，一些志願者已經起床了，都在樓下玩雪。

她洗漱穿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舒雯也醒了。

“不是九點才集合嗎？這才七點過。”舒雯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機說。

宋倩蝶小聲說：“我去吃早餐，外面堆了雪。”

“誒！”舒雯掀開被子跑到窗邊，看了一眼就跑到床邊去穿衣服。

“不睡了？”

舒雯笑了笑，舉起手裏的相機來。

旅店對面的飯店早已開門，有幾人坐在路邊的桌子上吃早餐。

宋倩蝶穿著黑色棉服，兩手踹在兜裏，腳下踩一雙白色運動鞋走進了店裏。

俞舟和他的助理坐在墻邊一張桌子上吃著面食。

“你吃什麽？”她偏頭問舒雯。

“小籠包和粥。”

宋倩蝶向老板要了一碗粥，兩人在俞舟這一桌坐了下來。

俞舟瞥了她一眼，“睡好了？”

她點點頭，“多虧你的熱水袋。”

助理悶頭笑了笑，俞舟盯了他一眼，他趕緊夾起面條吃起來。

那邊開來了一些面包車，志願者們一起把物資往車上般。幾人吃完，也過去幫忙。

舒雯問：“不是有巴士嗎？”

助理解釋說巴士開不進去，鎮上安排了面包車。

東西搬得差不多了，宋倩蝶站在路邊任舒雯拍照。

到了出發時間，幾十人分別擠上五輛車。運通的人原本排在星光後面，他們的經理為了和俞舟同乘一輛車，趕緊帶著助理插隊上去了。

舒雯被推搡了一下，手裏的相機包差點掉到地上，“什麽嘛。”

宋倩蝶無語，搖頭說：“我們上下一輛好了。”

窗外的小鎮景色逐漸退去，山路上處處銀裝素裹，路邊是鱗次櫛比的農田，遠處零星散落著房舍。

一路看過去，宋倩蝶抿緊了嘴唇，她想起了之前做志願者的時候，每個孩子裹著破舊的衣物，臉上手上還有灰塵泥濘，笑容卻純潔無瑕，眼裏都是對這個世界美好的期望。

車子在村口停下，學校裏兩位老師和村裏的幹部在這裏等候著。一行人下車，搬著物資浩浩蕩蕩往山路上走去。

走在企業代表旁邊的這位老師姓王，四十來歲，老校長病了後，她暫時代處理學校的事物。

王老師介紹說：“現在學校只有五個老師，本來有從一年級到初二的班，老師陸陸續續走了之後，只能把初中課程去掉。”

學校在這條路的盡頭，教學樓是一棟四層樓的平房，後面一棟兩層樓的毛坯房是教師辦公室和宿舍，旁邊的操場被雪覆蓋，一個木頭釘的足球門歪歪倒倒斜在邊上。

志願者的負責人組織他們把物資在操場旁放好，又讓兩個人跟著一個老師去教室裏擡桌椅。

王老師帶著企業代表們走進教學樓，除了有老師上課的三個教室，其餘的教室孩子們都在埋頭看書寫字；每個教室門口標了年級，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班裏四五十人，孩子們的年齡也不一樣，七八歲和十來歲的坐在同一個教室。

王老師說：“我們是按學習程度分的班，有的孩子上學晚，或者學得慢，到了高年級也學不走。”

一行人經過教室的窗戶前，有的孩子好奇地擡頭瞧他們，眸眼清澈，臉頰上卻是風霜留下的紅痕。

教學樓裏只有一間階梯式多媒體教室，偶爾會給孩子們放一些動畫片，有時鎮裏的老師過來上示範課的時候也會用。

王老師說，這個教學樓是三年前翻修的，申請了許久，鎮上終於撥了錢下來。建好後，孩子們都很高興。

操場那邊布置好後，老師們組織孩子們有序地去操場集合。

桌子排成了一列，桌上和後面的地上按照一人份分好了文具書本等。宋倩蝶他們被安排坐在這裏，每個人還被要求戴上紅領巾。

宋倩蝶直接胡亂打個結，她左右看了看，俞舟直接用系領帶的方式系上，一條輕飄飄的帶子到他身上就變得工整又精致。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像是缺水的龍蝦，兩根胡須細長而彎卷，頗為難看。

俞舟笑了笑，搖頭對她勾了勾手指。宋倩蝶伸著脖子過去，他溫熱的指尖不經意碰到她脖頸邊緣，只三兩下就重新系好了。宋倩蝶理了理，很是滿意。

運通經理坐在俞舟另一邊，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不一會兒，幾位老師領著四百個小孩在操場列好方隊，站得整整齊齊。其中一位老師非常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紮著馬尾，看上去文靜樸素。

那邊領導和王老師講了話之後，孩子們依次走到臺前來領文具。每個公司拍照的人各自找好位置，站在邊上拍照。

孩子們都很有禮貌，領了東西都會甜甜地說聲謝謝。有的孩子穿得很單薄，宋倩蝶碰到他們的小手時發覺比自己的手還涼。

一個男孩吸了吸鼻涕，慢慢走到宋倩蝶跟前，他抿著唇，看上去有些不情願。

宋倩蝶像剛才一樣，柔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伸出一只手去接東西，也不說話。他面容消瘦，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毛衣外面穿了件燈草絨的棉衣，一雙眼睛很有神-韻，定定地看著她手裏的文具。

宋倩蝶尷尬地笑笑，把手裏的一套文具遞過去，“祝你學業有成。”

男孩一手在鼻子下面吸了吸，拿著東西就走了。

宋倩蝶想著他或許是不會說話，對自己反倒有些懊惱。

東西發放完，孩子們還呆在操場上，有的孩子拿到新文具很興奮，忙著和同學朋友一起交換著看。

舒雯正在操場和孩子們玩，不時對他們按下快門。

宋倩蝶搓著手走到墻角躲風，見了王老師，她問：“不讓孩子們進教室嗎？”

王老師說：“待會兒要拍合照，他們這會兒高興，就讓他們先玩一會兒。”

宋倩蝶點頭，想起剛才那個男孩，又問：“是不是有個孩子不會說話？”

王老師皺了皺眉，“我們這兒沒有，村裏倒是有的，他們都沒來上學。”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吧，剛才問他名字，沒說話。”宋倩蝶在操場上找了一圈，發現那個男孩一個人蹲在操場邊緣，像是在拔雪地裏冒出的雜草。她往那邊指了指，“就是那個。”

王老師了然地“噢”了一聲，“四年級的周風，十歲了。”

宋倩蝶驚訝道：“十歲？”

王老師嘆氣，“只是看著很小，這兒的很多孩子都是這樣，營養不良，不怎麽長身體。”

志願者的負責人走來招呼大家走到升旗臺前拍合照，幾位領導和企業代表站中間，孩子們按照高矮順序排在周圍。宋倩蝶見舒雯站在邊上，對她招招手，讓她過來站在自己身邊。

運通的經理被擠到邊上，臉色不太好看，“哎呀，都站不下了。”

宋倩蝶瞥了她一眼，擡頭對俞舟說：“讓小舒站你旁邊吧？”

他沒說話，運通經理就說：“行了行了，就這樣站吧。”

對面四個三腳架上都立著相機，一個志願者挨個挨個設置好定時，趕緊跑了過來。

集體照拍完後，孩子們一哄而散。

見舒雯拿著相機四處轉悠，李經理笑她說：“小舒，你是要搶我們宣傳部的活啊。”

舒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就隨便拍拍。”

“年輕人，謙虛幹什麽，你這些照片到時候傳給我們啊，也挑兩張放官網嘛 。”

志願者那邊有教學一類的任務，一部人分好班級，帶著小孩們回了教室。另一部分人將大米蔬菜肉類等食物類物資搬到後廚去，準備午餐了。

送走領導後，王老師把企業代表們在多媒體室安頓了下來。

宋倩蝶把熱水袋從兜裏拿出來，“王老師，有熱水嗎？”

“有的。”說完，王老師帶著宋倩蝶去了辦公樓。

她介紹說，一樓是辦公室，二樓就是老師的宿舍，兩個老師一個房間。

說是辦公室，實則就是毛坯房裏擺了兩張木桌，比教室的環境還要差些。

兩人走上二樓，宿舍角落裏放著保暖壺。

王老師指了指對面一張床，“我和趙老師一個宿舍，趙老師就是最年輕的那個，李風那孩子是她班上的。”

宋倩蝶點點頭，對這個年輕的趙老師，她還是有印象的。

“趙老師是去年來的，去年來的三個支教老師，就她留了下來，來的時候她穿著到這兒的靴子，”王老師在自己膝蓋處比了比，“整個人很時髦，沒想到她會是留下來那個。”

“來，我給你倒水。”

宋倩蝶舉著暖水袋，王老師兩手提著暖水壺往裏灌水。裝好後，宋倩蝶道了謝，王老師又找來一張毛巾把漏出來的水擦了擦。

宋倩蝶見她這麽細致，再次道謝，“謝謝你。”

“謝什麽呀，我們才該謝謝你們。”

宋倩蝶笑笑，一時無言。

“走，把這幾壺提過去，你們也好喝熱水。”

把水送到多媒體室，王老師找來搪瓷杯子，給每個人添了茶水。

李經理忙說：“王老師，你太客氣了。”

“沒有沒有，”王老師擺擺手，“你們坐一會兒，我去食堂看看。”

多媒體室裏不見俞舟，幾人接著聊起經濟形勢，宋倩蝶覺得無趣，悄悄出去了。

舒雯從樓上走下來來看見她，“俞總在裏面嗎？”

宋倩蝶搖頭，“怎麽？”

“剛才見他說借我的相機拍幾張照片，一轉眼人就不在了。”

宋倩蝶探頭往樓下望了望，四下空空蕩蕩的，她玩笑說：“你還怕他搶了你相機不成？”

“不是，我是怕沒電了。”

“找找吧？”

兩人往樓下走，宋倩蝶見她不停地搓著手，把熱水袋遞給她，“用這個。”

舒雯笑瞇瞇地接過，“山裏真的太冷了。”

“冷是冷，但有雪景可以看。”

遠處山巒起伏，白雪覆蓋著青松，偶有冷風呼嘯而過。

俞舟舉著相機對準遠處的風景，就聽見後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餵，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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