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雯從冰箱裏拿出飲料，見宋倩蝶還站著，笑笑說：“宋主管，你坐呀。”

宋倩蝶見她還有些拘束，便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兩個人坐在沙發，自然而然地聊起天。大多時候，宋倩蝶作為傾聽者靜靜地聽舒雯講。

這個女孩高中時喜歡上了攝影，因為家裏沒有足夠的條件給她買相機，她就在寒暑假的時候去打工，用三個假期的時候攢夠了買一部相機的錢。

上了大學後，舒雯也一邊念書一邊打工，支撐自己的愛好。現在自己工作了，為了每個月給家裏寄錢，除了租住便宜的房子以外，周末也接一些攝影的工作。

這是與宋倩蝶完全不同的人生。

舒雯提起經歷時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說起攝影眼裏又是那麽閃閃發光。這讓宋倩蝶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受，既感動又難過。

宋倩蝶想到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一直都在順從父母姐姐的決定，好像沒有什麽需要她費心的，也沒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去做到。除了準備高考，她好像從來沒為自己而努力過。

有一瞬間，她甚至有些自我否定，覺得自己不該以這樣的方式活著。

“等我存夠錢，我想去國外學攝影。”舒雯輕聲說，她的眼神很堅定。

宋倩蝶笑著說：“真好。”

“你有什麽想做的嗎？”

“想做的事情……”宋倩蝶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好像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舒雯詫異地“誒”了一聲，“那有做什麽會覺得快樂的時候嗎？”

“購物？”宋倩蝶幾乎脫口而出，她自嘲地笑了笑，“緩解壓力、發洩情緒地最佳選擇。”

“除了這個？”舒雯小心地措辭道，“雖然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有夢想……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有些冒犯……”

宋倩蝶隨意道：“你說。”

“從一開始看到你我就覺得你很特別，就是，閃閃發光的感覺！”舒雯摸了摸臉說，“就是那種覺得你一定會很自我，很有想法。”

宋倩蝶哭笑不得，“到底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她又想了想說：“那……不知道這個算不算，之前去尼泊爾的一所小學做過一次志願者，這件事到現在回想起來都讓我覺得快樂。就是雖然很心疼那些孩子們，但是做這件事的時候讓我覺得我是有用的人。”

舒雯笑起來，“當然算啊！幫助他人當然是非常好的事。”

過了會兒，舒雯提議說給宋倩蝶隨意拍些照片。

舒雯玩笑道：“其實一直想給你拍照片！但是每次都不知道怎麽說，今天終於把你騙來了。”

兩人正在興頭上，舒雯的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她拿過手機一看，“誒”了一聲，“王主管竟然發消息祝我生日快樂。”

她把手機屏幕遞到宋倩蝶面前，屏幕上出現一條新消息，“我在你家樓下”。

宋倩蝶一楞，笑了笑，“我什麽都沒看到。”

“什麽？”舒雯把手機拿回來一看，臉一下紅了。

宋倩蝶說：“原來你和王主管這麽熟。”

“不是的……”舒雯紅著臉盡力辯解。

宋倩蝶打趣道：“他都知道你的地址誒。”

“那是有一次大家聚餐，他順路送我回家。”

“不回消息嗎？”宋倩蝶指了指手機。

舒雯看著手機輕蹙眉頭，“他叫我下樓……”

宋倩蝶看了看時間，“我也準備回家了，順路下去吧。”

***

巷子裏只有一盞路燈照著，昏暗中站著一個男人，手裏拎著購物袋。

宋倩蝶對舒雯說：“公司見。”

“拜拜。”

宋倩蝶同王子瑜打了招呼，徑自走到巷口，開著車走了。

舒雯站在路燈下，“王主管……”

“舒雯，生日快樂。”王子瑜說著，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舒雯有些不知所措。王子瑜說：“送你的生日禮物。”

“主管……”

“收下吧，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舒雯默默接過袋子，她手足無措，半晌後說：“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

翌日，由宋倩蝶負責的標書出錯的消息不脛而走。

宋倩蝶平不太關心格子間裏這些閑言碎語，但她總不會太晚知道，都因舒雯每回聽見什麽都要回來在她耳邊上竊竊私語。

下午舒雯回到位置上，遞給宋倩蝶一杯咖啡，神色猶豫。

宋倩蝶看著她吞吞吐吐地樣子，頭一次主動問道：“又有什麽據說了？”

舒雯自己也捧著一杯咖啡，眉宇間糾結半天，說道：“那個……聽說你負責的標書出了嚴重的……低級錯誤。”

宋倩蝶啞然，半晌後說：“說的沒錯。”

舒雯一時也很尷尬，忙說：“第一次做，出了差錯也沒什麽！如果交給我的話不知道還會犯下什麽大錯呢！”這“還”字一處，舒雯更覺尷尬了，只得悄悄坐會自己的位置上。

宋倩蝶拉了一把舒雯的椅子，湊過去說：“昨天王主管……”

舒雯趕緊捂住耳朵，“我不知道。”

“王主管是不是喜歡你？”

舒雯臉紅起來，“沒有……”

“誒，”宋倩蝶說，“那他說了什麽。”

“他上樓坐了會兒就走了。”

“就這樣？”

舒雯點頭。”

宋倩蝶挑眉說：“就這樣？”

舒雯繼續點點頭。

“你覺得一個男人特意到你家樓下給你送禮物，不是對你有意思？”

舒雯捂住臉，直搖頭。

“他送你的什麽？”宋倩蝶一時好奇心起，不依不饒。

“一只泰迪熊。”舒雯解釋道，“主管說，是之前一直讓我加班，對我太嚴厲了，才送的。”

宋倩蝶做了一個“啊”的表情，點頭道：“說起來，王主管老是讓你加班……挺浪漫的嘛。”

舒雯清了清嗓子，“我要做事了。”

***

一輛黑色捷豹在空港路上行駛著。

俞舟坐在駕駛座上，他剛出差回來，準備前往公司。

車載電臺裏響起一首旋律讓人感到熟悉的音樂。

“風中風中，心裏冷風……”粵語男聲響起。

電臺DJ介紹說：“這經典粵語歌曲《讓一切隨風》，出自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原唱是澤田研二的《任時間流逝》……”

俞舟的左手食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隨機他用藍牙撥通了電話。

他問：“接下來還有沒有安排？”

助理的聲音傳過來：“俞總，待會兒有個項目匯報。”

俞舟想了想說：“幫我取消。”

電話那頭的助理有些詫異，“俞舟，提前定好的行程不是緊急情況您一般不會取消……”

俞舟隨意道：“這個匯報還沒重要到一定要我出席。”

助理只得立刻說好。

***

臨近下班，宋倩蝶的電話鈴聲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宋倩蝶接起電話，“餵，你好？”

“是我。”

不等對方話說完，宋倩蝶就說：“俞舟？”

“有時間嗎？”

“有。”

“請我吃飯吧。”

“好啊，想吃什麽？”宋倩蝶又補充道，“多貴都行。”

電話那頭的人低聲笑了笑，說了具體地址。

宋倩蝶說：“你等等，我記一下。”她拿著紙筆寫好地址，“好了。”

“你到了市區跟我說。”

“好。”

***

這一片是老式街區，低矮的住房之間摻雜著精致的老式洋房，其中有好些文化保護建築。道路兩旁的梧桐樹枝繁葉茂，排列整齊。

宋倩蝶一下車就看到了街對面的黑色捷豹，走過去，俞舟正半倚在車門上抽煙。他今天穿了黑色底白花紋的輕薄棉質休閑衫，紮了一條牛仔褲，自在瀟灑。

“等了很久？”宋倩蝶問。

俞舟掐滅了煙頭，“我也剛到。上去吧。”

宋倩蝶跟著俞舟拐進巷子裏，“吃什麽？”

“江湖菜。”

有一戶人家的大門敞開著，門外的椅子都坐滿了人，還有不少站在一邊的。

“到了。”俞舟說著走了門裏。

房子空間狹窄，過道也擠滿了人，宋倩蝶艱難地跟在後面。

吧臺後的中年人看見俞舟，笑著打招呼，“哎呀，小舟來了。”

俞舟笑著說：“老趙，阿姨身體還好吧？”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找老板用圍裙擦了擦手，又看著宋倩蝶笑了笑，“裏面的包間專門給你們留的。”

老板將兩人領到包間，兩人就坐。

宋倩蝶四處看了看，房子雖然陳舊，卻很幹凈。不過跟她設想的完全不一樣，她以為會是常去的一些高級餐廳。

“原來這個裏面還有這樣的店。”

俞舟說：“怎麽，不合你心意？”

“倒不是，”宋倩蝶說，“我都說讓你隨便挑，不用給我省錢，我有錢。”

俞舟哂笑，“你又知道這裏吃飯不便宜？”

宋倩蝶撇了撇嘴。

俞舟又說：“這家店合我口味。”

門被推開。一個女孩拿著菜單和一壺水走了進來，她滿臉笑容，“俞舟哥哥。”

俞舟對她點了點頭，“你也在。”

“周末，我過來給爸幫幫忙。”趙敏敏看到宋倩蝶，楞了楞，“宋總……？”

宋倩蝶看著這個女孩有些眼熟，一時卻沒想起來她是誰。

俞舟看了看兩人，“你們認識？”

趙敏敏咬著下唇笑起來，“之前和項目單位吃飯認識的，宋總幫過我……”

宋倩蝶沒有絲毫印象，輕蹙起眉頭。

趙敏敏說：“宋總，我是趙敏敏。”

宋倩蝶依稀記起來，“噢”了一聲，“是你啊。”

“原來你和俞哥哥也認識。”趙敏敏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杯子給兩人倒水。

俞舟把菜單遞給宋倩蝶，“你看看想吃什麽。”

宋倩蝶看著菜單，“有什麽推薦的嗎？”

趙敏敏站在兩人身後，她指了指菜單上的一處，“牛肉，俞哥哥喜歡吃。今天還有小龍蝦。”

俞舟笑笑，“你喜歡什麽點什麽，我隨意。”

宋倩蝶擡眼看了看俞舟，“那先要這兩個，再來個豆腐魚，不要放太多辣椒，還有什麽？”

趙敏敏說，“兩個人吃不完的。”

“那就不要牛肉。”俞舟也不看菜單，隨意報了兩道菜。

***

喝了口水，宋倩蝶說：“你是這裏的常客？”

俞舟點頭，“這家店開了十多年了。”

“你喜歡江湖菜？”

“還好。”

宋倩蝶不解道：“那你為什麽來這兒？”

“今天想吃了。”俞舟轉了轉桌上的杯子。

宋倩蝶撇撇嘴，不再問了。

沒等多久，師傅端著鍋走了進來，“豆腐魚。”接著趙敏敏又把一盤香辣小龍蝦端上桌。

宋倩蝶看著眼前大鍋的食物，挑了挑眉，有些驚詫，“這麽大一鍋。”

俞舟拿起筷子，看了她一眼，“你沒吃過江湖菜？”

“張燕帶我去吃過兩次，分量沒這麽大。”

俞舟說：“這家味道還不錯。”

兩人動筷吃菜。

豆腐魚味道偏辣。宋倩蝶吃了一陣就直喝水，還是忍不住又夾了一塊，“味道確實不錯，下次跟張燕說說，她喜歡吃辣的。”

俞舟帶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剝小龍蝦，問旁邊的人，“你不吃小龍蝦？”

宋倩蝶臉頰被辣得緋紅，小聲說：“我懶得剝……”

俞舟笑笑，輕松隨意地說：“你是懶得剝還是不會？”

“懶得，也不會。”

門被推開，趙敏敏端兩盤菜走進來。

俞舟將手裏剝好的丟到宋倩蝶碗裏，又拿起一個剝起來。

“謝謝。”

俞舟剝好一個又放進了宋倩蝶碗裏。

宋倩蝶忙說：“不用麻煩，我自己剝。”

趙敏敏把菜放到桌上，又在門口頓了頓，“俞哥哥，菜齊了。”

“好。”俞舟專心剝蝦，也沒擡頭看她。

門再次掩上。

宋倩蝶戴上手套，艱難地剝著蝦的甲殼，嘆了口氣，將蝦放下。

“我教你。”俞舟拿起宋倩蝶碗裏的那只小龍蝦剝了起來。

“你看，先去頭，這樣一扯，是不是就剝好了？”

剝好後，俞舟把蝦送進自己嘴裏。

宋倩蝶又拿起一只嘗試起來。

俞舟在一旁看著，他的聲音低沈，語氣柔和，很是悅耳。

“用力點。對。不是就剝好了？很簡單。”

宋倩蝶笑著擡起頭，“除了生蠔那樣的，我基本不吃帶殼的。”

“不自己剝，就沒有這麽好吃。”

宋倩蝶將蝦放進嘴裏，正準備說話，不料吞咽了一下，嗆得直咳嗽。

俞舟連忙摘下手套拍了拍她的背，又抽了幾張紙巾給她。宋倩蝶將嘴裏的食物用紙包著吐出來，喝了口水，這才好些了。

“你是不是有點笨？”

宋倩蝶瞪了俞舟一眼，看著剩下半盤小龍蝦說：“再也不吃了。”

俞舟失笑，“還是小朋友？”

宋倩蝶放下杯子，不滿地說：“我樂意。”

俞舟看起來心情不錯，像哄小孩一樣笑著說：“吃吧，我給你剝。”

俞舟連剝蝦也幹凈利落，一連剝了三四只，丟到了宋倩蝶碗裏。

宋倩蝶說：“小龍蝦也一般嘛，怎麽這麽多人喜歡？”

俞舟斜她一眼，“因為不是自己剝的。”

宋倩蝶一時無話。

沈默了一會兒，兩人同時道：“你……”

宋倩蝶楞了楞，避開俞舟的視線，端起水杯喝起來。

俞舟笑了笑，“你先說。”

“為什麽趙敏敏叫你俞哥哥？”

宋倩蝶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說不清的意味，怕他誤會，又補充道：“我只是有些好奇。”

俞舟聞言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從小就認識。”

宋倩蝶點頭，“你剛才想說什麽？”

俞舟說：“你為什麽不喜歡那部電影？”

“《暖暖內含光》？”宋倩蝶抿了抿唇說道，“它講了兩個人無論如何抹除曾經的記憶，也還是會相愛的故事。我不喜歡這樣的故事。”

“怎麽？”

宋倩蝶接著說道：“兩個人明明經歷了這麽多瑣碎、生活的不堪，互相受不了，重來一次卻仍舊相愛。人不應該踏入同一條河兩次。世界上這麽多人，有多少人會從一而終？也可能遇見其他人，愛上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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