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包廂門被拉開，流行金曲、嬉笑打鬧、骰子落地、酒杯碰撞，氤氳彌漫，滿是煙酒香水混雜的味道，室內的一切如氣球漏氣般一股腦撲面而來。

宋倩蝶輕聲向後頭的服務生道謝，嗓音軟糯，倒是和一張濃妝艷抹盡顯女性成熟韻味的臉不大符合。她立在門邊，穿著裹身的玫紅色絲絨垂皺連衣裙，領開到近胸前，鑲鉆吊墜項鏈稱得肌膚白皙光滑，修長雙腿著玫色透明絲襪，銀色帶閃細高跟鞋，垮只紫色鱷魚皮中號手袋。

“罰酒罰酒！”

“抱歉抱歉。”

窩在沙發裏頭的女人立馬坐起來，“你該不是又被你老姐訓了吧。”

張燕栗色直發齊肩，杏眼小鼻子，略有些嬰兒肥的臉上畫著小煙熏妝，嬌憨可愛。

宋倩蝶往她邊上一座。

包廂空闊，前後擺著擺著一長兩短三張沙發，十來人分散坐著。

胡明昊坐在最後一桌的長沙發上，叼著煙，招呼客人顧不上看骰子，倒酒遞到宋倩蝶手上。他說，“美女，我們又見面了。”

“胡總。”宋倩蝶與他碰杯。

胡明昊說：“別別，叫我小胡就行了。”仰頭幹了一杯。

宋倩蝶也將一口氣喝下半杯酒，昏暗燈光和著星星點點撒在她眼上，長睫毛在眼下倒出一片影子。

這邊喝完，她立馬被周圍的人拉著推杯換盞，有的問“怎麽稱呼”，有的說“你好，第一回見”；宋倩蝶一一打了招呼。

終於歇下來，旁邊的人湊上來，“盛裝出場，艷壓群芳。下午不回消息，背著我找小三了？”

宋倩蝶喝了口檸檬水，輕拍了她一把，“老張，家妻貌美如花，小三小四不要也罷。”

“我還說來接你，怎麽看也不像被你姐訓了。”張燕笑。“你，不會…？”

“對，相親。”

“怪不得……”張燕從頭到尾打量宋倩蝶，“全副武裝，你行啊。”

“本來還想更誇張些，怕過於嚇人。”

張燕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嚇誰？朋友，你對自己的定位還不夠清晰。你呀，打扮起來又俗又艷，成熟美禦姐，收斂一點又純又鈍，青春俏佳人。”

“寫詩呢？”宋倩蝶笑了一聲。

張燕接過一旁女孩提過來的點歌機器，拿肩頭撞宋倩蝶，“誰啊？”

“那什麽集團來著？還挺有名的，忘了。”宋倩蝶說，“那個人姓陳。”

過了好一會兒，包廂門再次打開。一個男人走進來，他西裝革履，身形修長。包廂內半數的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俞總，您這軸壓得夠晚。”胡明昊說完，一群人又是吵鬧著該罰酒。

俞舟同認識的人一一寒暄，不認識的經由介紹也一一客套。

“我老同學，俞舟，俞總。”胡明昊說，“張燕，麥霸。”

“煩不煩。”張燕乜了那人一眼。

他又說，“美女，張燕。”

張燕懶得理他，“就你話多。”

俞舟同張燕握手，“俞舟，方舟的舟。”

“我們上回在酒吧見過。”張燕說，將手舉到宋倩蝶面前，介紹道，“我朋友，宋倩蝶。”

俞舟看向宋倩蝶，宋倩蝶也看著他。燈光下俞舟似笑非笑，狹長的眼似半瞇著看她。

宋倩蝶不知道該不該笑，一時只好先伸出手，“俞總好，久仰久仰。”

俞舟同她握手，“宋小姐，你好。”接著他又被幾人嬉鬧著喚著走了。

宋倩蝶覺著說錯了話，半晌後嘆了聲冤家路窄。

“啊？”一旁的張燕問。

“沒什麽。”

張燕想起來剛才的談話，一臉八卦，“剛剛說到哪兒了？”

“啊？”宋倩蝶的手在點歌機上劃來劃去。

“帥嗎？”

“啊？”

張燕提高嗓音，“帥、嗎？”旁邊的男男女女都看了過來。

宋倩蝶停下轉頭看張燕，神情凝重地胡說道：“發際線堪憂，是要禿的人。”

張燕“噗嗤”笑出聲，“真的啊？不是吧。”

“真的。”

“麻煩把點唱機遞給我。”男人的嗓音低沈，在嘈雜的背景音下聽不太真切。

一個陰影籠罩著她。宋倩蝶拿著點唱機的手一緊，擡眼看跟前的人。

他站在她面前，俯視著她，他離她很近，一只鞋的距離。俞舟沒什麽表情，從宋倩蝶手中抽走點唱機，幾步走遠了。

胡明昊過來遞麥給張燕，張燕拉住他，“不夠意思，說好的帥哥呢？”

胡明昊笑說，“俞舟那麽正經一帥哥你沒看到？”

“說得我們好像不正經似的。”

“什麽，哪兒正經了？”

“懶得理你。”

兩人一陣嬉笑怒罵，吵著賭酒。

宋倩蝶從包裏拿出煙和打火機，對張燕說，“我出去透透氣。”

從包廂出來走到底，右轉再右轉，盡頭是一扇白色小門，門外有個大平臺，擺了些許盆景。

夏季悶熱撲面而來，宋倩蝶半倚在圍欄上吞雲吐霧。

相比會所裏，外面顯得很安靜。夜幕下，遠處只有零星幾點霓虹光影，一個人在安靜不少。城市發展迅速，拆遷再建設，好些地方都變了，連這個會所重新裝潢也變了些。

宋倩蝶想起第一次來這家會所還是張燕帶著來的。

六年前，宋倩蝶還是個春心萌動的少女，抱著瓶絕對伏特加一個人走走停停，走累了坐在會所門口的石頭上發呆。旁邊一陣吵鬧，穿著潮牌棒球服吊襠褲的男孩和穿著迷你短裙緊身衣的女孩走過來，醉如爛泥的，擁抱親吻的，宋倩蝶看了一眼大聲哭了起來，抱頭痛哭的架勢把旁邊一群看起來像不良的小孩嚇了一跳。

紮個歪馬尾的女孩走過來拍了拍宋倩蝶的肩膀，說，“小妹妹，別哭了。不值得。”十足大人派頭，歷經風月場的口吻。

宋倩蝶淚眼婆娑，擡頭一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畫著飛揚的眼線，手裏夾著煙。

“別哭了，”張燕重覆，“姐姐給你說，不值得。”

宋倩蝶左右看了看這個女孩，認出來是張燕，噗嗤笑出來，又笑又哭，又哭又笑。

張燕驚訝道：“宋倩蝶？”沈默了一陣又說，“失戀了？”

宋倩蝶不說話，直抹眼淚。

張燕嘆了口氣，蹲在她旁邊，摸半天摸出一盒皺巴巴的煙，“哎呀我只有這個了，將就將就。”

張燕把煙放在宋倩蝶嘴裏，打火點燃，她說，“吸氣。”

宋倩蝶照做。

“對對。”

煙吸進喉嚨，宋倩蝶猛一頓咳嗽。張燕拿過煙，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沒事沒事，多抽兩次就會了。”

宋倩蝶搶過煙接著抽，一邊咳嗽一邊流淚，哽咽著說，“煙真不好抽。”

那邊一群人叫女孩，“張燕，走了。”

張燕擺擺手，“馬上就來。”

張燕起身，看看宋倩蝶，“你把這半瓶酒給我，我請你唱歌。”

高中二年級，張燕獨自到蘇州念書，作為轉學生來到宋倩蝶所在的班級。

那時候張燕耳朵上穿了一拍耳洞，戴著大大小小的耳釘耳環，看起來飛揚肆意，跟現在完全不同。一副不良少女的架勢，加上口音同當地學生有些差別，沒幾個人親近她。

這天碰巧遇上，高中畢業後宋倩蝶和張燕因此熟悉起來，兩人聯系頻繁，經常玩在一起，無話不談。後來宋倩蝶去了英國，兩人也聯系不斷。

每次講起是怎麽學會抽煙的，宋倩蝶都要說張燕教壞小朋友，張燕每每也說多虧自己你宋倩蝶才能避免橫屍街頭。

竟然六年了，回想起來仍是歷歷在目。

一時些許感傷登上心頭，宋倩蝶又笑自己只曉得徒增煩擾。她滅掉煙頭扔進垃圾桶，轉身就看見一個正在講電話的男人。

俞舟頗有些嚴肅地說著什麽，他的臉棱角分明，挺鼻梁，深眼窩，狹長的眼正看著她。

***

俞舟邊走邊接電話，走到陽臺上，就看見著紫色裙子的女人。她背對他，弓著身子半倚半站在幾步開外的圍欄上。

宋倩蝶一頭長卷發柔順及背，細腰翹臀曲線優美。尤其是這個姿勢，她的裙底剛好遮過大腿三分之一，絲襪中央一道深玫色的線清清楚楚地從裙下蜿蜒到腳跟，她腿半曲著，一只鞋跟有一搭沒一搭沒過腳跟，跟腱兩邊凹陷，腳踝細得仿佛一捏就會碎。煙霧繚繞中性感渾然天成。

渾然天成。俞舟想到這四個字時，那個女人正掐滅煙頭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宋倩蝶走過去講了聲讓讓。俞舟不動。

宋倩蝶擡眼看俞舟，“俞總，麻煩讓讓。”

眼前的男人微蹙眉頭，電話那頭好像有什麽要緊事。

他的眉毛似野生略雜亂，搭一雙眸似黑曜石般的眸眼。宋倩蝶再看也覺得英俊，甚至有些侵略性。

俞舟電話收線，卻也沒打算讓的意思。

“胡總是你朋友？”宋倩蝶講出來也覺得尷尬，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對她假裝不認識有些惱火，又覺得不至於此。

俞舟不答，只說，“又見面了。”

“是，世界很小。”宋倩蝶說。

接著，宋倩蝶又說，“我不是不辭而別，是上班要遲到了，我留了字條。”

俞舟說，“你解釋什麽？”

“我看你好像……”宋倩蝶看了他一眼，輕蹙眉頭。

俞舟擡眉，“好像？”

“對我有些不滿？”宋倩蝶猶豫又狐疑地說出這句話。

俞舟聽了覺得好笑，說：“你整天都想些什麽？”

宋倩蝶偏頭，仍舊滿是疑慮，“不是嗎？”

“不是。”

宋倩蝶說，“那你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

“不是你要裝作不認識？”俞舟環抱雙手，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宋倩蝶咬了咬下唇，心道，果然是說錯話了。她說：“我是開玩笑的。”

“你開玩笑的水平不怎麽樣。”俞舟戲謔道。

宋倩蝶乜了他一眼，“讓讓。”

俞舟沒讓，轉身走出去了，宋倩蝶快步走到他前面。

走到拐角處，宋倩蝶忽然被迎面走來的人一撞，跌倒地上。

俞舟拉她起來，“還好嗎？”

腳踝扭到，宋倩蝶一時站不穩往墻上到。俞舟動作快，一手扶在她手臂上，他的手背撞到墻上，咚地一聲。宋倩蝶聽著也覺得疼，側過頭看他。

“你怎麽天天遇到事？”俞舟輕蹙著眉看她。

宋倩蝶忍著疼痛說：“你怎麽天天在我有事的時候遇到我？”

前面的人也剛被同伴扶起來，嚇得酒醒了一半，“你沒事吧？”

“撞了人不道歉？”俞舟看著那兩人，蹙著眉，語氣有些不悅。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那人說。

他的同伴也說，“確實對不起，我朋友喝多了。”

說著那兩人飛快走了。

“你的手撞到了吧？”宋倩蝶拉過俞舟的手正要看，被他躲開。

“沒有。”

“謝謝……又……”宋倩蝶不好意思地說。

“不用謝。”

宋倩蝶擡眼望著他，“有時間我請你吃飯吧，不然我的謝謝在你看來不夠有誠意。”

俞舟笑笑，“還能走？”

宋倩蝶點點頭。

俞舟扶著宋倩蝶回到包廂，好些小孩起哄。宋倩蝶撇開俞舟，兀自坐下時差點又扭到，一時疼痛難忍。

張燕和胡明昊游戲，節節敗退連灌好幾杯，根本沒註意旁人的狀態，只說，“你怎麽去這麽久，快幫幫我。”

胡明昊蓋上骰子道，“不是很能喝，還說饒我不死？”

宋倩蝶看了也笑，“你倆夠了，演什麽歡喜冤家。”

“誰跟他是歡喜冤家！”張燕略顯醉意，仍是逞能。

胡明昊頓了頓，“是青梅竹馬。”

“少來。”張燕一個白眼橫過去。

“跟你玩這個沒勁，不來了。”胡明昊說著就走了。

張燕正要挑釁他，自己點的歌就來了，也不說話，自顧自唱起歌來。

一曲歌畢，胡明昊在那邊吹口哨，“麥霸！不愧是聲樂老師。”

張燕翻白眼，“省省。”

一群人又是哄笑。張艷坐下來才看到宋倩蝶神色有些不尋常，她連忙問：“你怎麽了？”

“剛剛腳扭到了。”

“腳扭了？”張燕看向她的腳踝，“你幹了什麽腳扭了？”擡頭瞄了一眼對面的俞舟，“你們剛在外面幹什麽？”

張燕連發三問，問完一臉迷之微笑。

“拐角的地方和人撞到了。”宋倩蝶低頭揉腳踝。

張燕“啊”了一聲，“沒事吧？”

“只是扭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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