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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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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涓見到蓮凈,帶著他趕回梵諦天之時,湛恩剛剛從小雷音寺的戒律堂走出來。

他步履蹣跚,褐衣的衲衣被血染紅。

身後有宏大悠遠的聲音,徐徐傳響在般若天中——

“佛子湛恩,觸犯戒律,現已處罰。暫且褫奪佛子之袈裟、法器、稱號。待其渡過情劫,修為至神庭境,可重為須彌聖地佛子——”

湛恩一步步走出那純白的塔廟。在遠揚的法音中,回轉過身,有些艱難的向白塔下拜。

“弟子湛恩,拜謝諸位長老。”

白塔內的長老們微微頷首,齊聲誦念經文。於莊嚴的梵唱中,沈重的廟門在他面前關閉。

湛恩低垂著頭,雙手合十。眸中盡是無奈。

接連兩次破了色戒,壽元無多,還擅自將佛骨舍利借予她人。湛恩本意是自己不配再為佛子,想請長老們另擇他人。

卻不想長老們經過討論,言說須彌聖地未曾有過卸任的佛子。當上了佛子,便只有飛升和壽元盡了兩種結果。再有許多年前,也曾有一位旃檀佛子破戒,將舍利外借。後來旃檀佛子渡過情劫,飛升佛界,如今也成了正果。

兩相考慮,最後決定只是暫時褫奪佛子的一切,重罰了觸犯戒律的湛恩。

長老破戒一條,杖責一百。戒律堂的刑杖特殊,痛入神魂。二百下杖責,代表身戒與心戒,直接他的修為從神庭境打落到窺虛九品。

那是他應當受的,湛恩並無埋怨。

然不論是佛修還是道修,要突破神庭境,已經不再是修為的積累,必須有心境上的突破。

長老們不知他已燃盡了壽元,以為給他去渡情劫的機會,待他重歸神庭,自然已看破放下。可以重新為須彌聖地的佛子。

然而湛恩自己知道,他恐怕要辜負長老們的愛護了。

他不可能渡過情劫,也沒有機會再修到神庭境……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松垮的皮膚,還有代表著衰老的隱隱若現的斑紋,無聲嘆息。

修士在凝神境以後,容顏就不會改變了。

修為,還有體內的靈力,壽元,對修士來說就像是燒火的木柴。一個階段的木柴只能燃燒一定的時間,等到木柴燒完,還沒有新的柴火加入(即突破境界),火勢就會越來越弱。同樣,修士的各方面,從外在的容貌,到體內儲存能用的靈力,都會衰退。

被幽冥紫煉燒去壽元的湛恩,便是在短時間內用猛火險些燒光了所有木柴的火堆,如那些壽元快要耗盡的修士一般,會快速地衰老下去。

而被重罰跌落境界後,意味著他的燃料又少了許多。到現在,也許只剩下兩三年。

湛恩輕輕咳嗽兩聲,用衲衣攏了攏手背。目光沈寂。

“不能再繼續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虛弱,可能過不了三年他就會衰老死去。

如果說之前他還能放縱一下荀涓,放縱一下的自己。那麽現在的他,是徹底沒有放縱的資格了。

他必須想辦法,讓荀涓快速離開……

西洲地廣人稀,毗盧國與須彌聖地雖然同處於西洲,但間隔也算不上近。

荀涓去往毗盧國的時候花了兩日,回來之時因為心中焦急,只用了一日。

茫茫沙漠之中,一座巨大的石佛與戈壁融為一體。石佛腳下,便是須彌聖地的入口。

要進入須彌十二天,有不同的法印咒語。若是不知法咒的外來者,會被隨機送入十二天的任意一天。

荀涓當初就是因此誤入了梵諦天。

但這一次有蓮凈帶路,他們踏入石佛腳下的虛空傳送陣,就直接到了梵諦天。

多年後故地重游,梵諦天風光雖好,還是那般的寂靜,沒有人氣。

荀涓與蓮凈直朝著法華蓮池而去。

大概是被荀涓的心情影響,蓮凈本來要回梵諦天見師父的喜悅也減淡了許多。小臉繃緊惴惴不安。

走進了法華寺,荀涓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穿著褐色衲衣的僧人,在佛像前下拜。

還是那空蕩蕩的大殿,木雕的佛像面目已經有些模糊,在氤氳升騰的檀香繚繞中,顯得慈悲又脫俗。

佛子嗓音醇厚,褐色的衲衣顏色洗得淺淡,灰撲撲的。沈靜得像是要與這簡陋的佛殿融為一體。

“往昔所造諸惡業……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一句偈語念完,他徐徐下拜,頭叩在蒲團上,雙掌向外反轉,手心向上,做頭面接足之禮。

蓮凈已然自覺地去佛前上香,拜了三拜。而荀涓卻靜靜地看著那僧人禮佛的背影,久久未能言語。

“湛恩……”

這是湛恩,又不像是湛恩。

他的外在形象更貼近於荀涓印象中那個灰撲撲的小和尚,可氣質卻比前兩日分開之時更加沈寂。

湛恩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仿若沒有看到荀涓一般,問了幾句蓮凈在毗盧國的情況。溫聲勉勵了幾句,就讓他先去禪房休息。

待蓮凈退出法華殿,湛恩方才轉向荀涓,輕喚了聲,“荀涓施主。”

他的語聲還如過往一般溫和,荀涓卻聽出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遠。

荀涓指節扣緊,走到湛恩身旁,帶著兩分焦躁想要去拉他的手,“你的氣息弱了很多,戒律堂對你做了什麽?”

對於修為高於自己的修士,是無法判斷他們具體的修為境界的。故而荀涓只能探得他氣息衰弱了許多,而不知道他的境界跌落了神庭境。

“施主。”湛恩側身一步,避開她伸過來的手。淡淡道,

“貧僧觸犯戒律,自當受戒律堂處罰。施主無需這般掛懷。”

兩日的功夫,她又變成了施主。

荀涓咬了咬唇,壓住心頭的委屈,只柔聲問他,

“你傷在哪裏,讓我看看好不好?”

湛恩沒有回答她。看了她一眼便側過身,道是,“施主可願與貧僧到蓮池走走?”

“……好。”

穿過法華殿,就是法華蓮池。

這裏的花似乎從未敗過,不論何時來,看到的都是接天連片的蓮花。

荀涓從前對任何花卉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愛好,但因為湛恩,她如今看到蓮花便覺得歡喜和親近。

愛屋及烏,大概就是如此吧。

她看著前面一步之遙的湛恩,微微出神。

和尚走得很慢,行走的姿態好像也不似平常自如。那一身黃褐色的袈裟,將她對他的印象拉回了久遠以前。

就是那麽一恍神的功夫,她聽到前面的聲音傳來,

“荀涓施主,明天便離開梵諦天吧。”

荀涓在後一怔,不敢置信地停住了腳步,“你是在趕我走?”

湛恩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停下來,還是那般緩慢地繞著蓮池走動。只有醇厚的聲音傳來,道是,

“施主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需四十九日後將佛骨舍利歸還即可。”

他頓了頓,又道,“施主並非一心向佛之人,何必留在此地……”

“那不是很明顯嗎?”荀涓打斷了他。

她向前邁出一步,突然加快了腳步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了僧人。同時說道,

“我喜歡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這話剛剛說出口,她明顯感覺到被自己抱住的身軀霎時繃緊,耳畔傳來一聲極輕的忍痛的悶哼。

荀涓的心尖一抽,松開了手。正看到湛恩背後,被她剛才貼過的地方滲出一道暗色的紅。

黃褐色的衲衣已是臟色,但依舊遮不住那血色的痕跡。

“你受傷了!”

她一下子慌了神,手足無措。想要看個清除,又唯恐碰到了他的傷處。只好去捉和尚的袖擺,隔著衲衣握住了他的手腕。語聲焦急,

“你的傷在後背是嗎?讓我看看。”

被她扯住手腕的湛恩終於回身看向了她。

湛恩沈默著,臉色是荀涓從未見過的蒼白。

觸及她的視線,他閉了閉眼,自己解開了衲衣的系帶。露出後背的傷痕。

那應是棍棒打出來的痕跡。從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她看不見的腰部以下。條條血痕累在一起,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荀涓嗓音發啞,眼中模糊,“這些都是……因為破戒?”

“是。”湛恩平淡的回答。

他微微側開視線,克制著自己不要去看淚眼婆娑的荀涓。唯恐多看一眼,就再無法對她狠下心來。

只有他自己知道,當他聽到荀涓那句“我喜歡你”時,心底到底是經受了多大的震撼,才沒有避開她的擁抱,沒藏住那聲悶哼。

只可惜……那一聲喜歡,來的太遲了。

“施主……”

湛恩定了定神,退後兩步。用那雙澄凈而包容的眼眸註視著荀涓的發頂,溫和又淡漠。

“施主方才說喜歡貧僧,只是因為神交而對貧僧產生了一些依賴和對貧僧的感激,並非真的心悅於貧僧。”

這一句句話緩緩道出,便好似剜心一般疼痛。

荀涓聞言一怔,蘊著朦朧水汽的眼眸從他的後背轉到他的面部。

“你不是我,怎麽就能肯定我不是真心?”

湛恩面容平靜,“因為施主與貧僧不是如今才相識。”

“何意?”

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平和的不帶一絲煙火氣,“一如施主當初所言,貧僧的樣貌過於平淡,並非你喜歡的。而且……”

湛恩垂了垂眸,重新看向她時,眼中已無笑意。只有一種淡淡的,她無法讀懂的覆雜感情。

他輕聲道,“貧僧……已不再是佛子了。”

昔時的回憶隨著湛恩的話語湧上腦海,意識到他所說的都是怎樣的過往,意識到自己糾纏佛子妙桓時都對湛恩說過哪些話——

剎那間,荀涓只覺得一股涼意從頭蔓到了腳趾。涼的徹骨。

她都想起來了……

作者有話說:

不虐不虐,下一張涓涓就會發現手劄知道湛恩喜歡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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