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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帝子降兮北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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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帝子降兮北渚

沈如是本來是隨便出門溜達。出門前還偽裝了兩下。頭頂上扣了個帽子。換了一身紳士們的騎馬服——按照這個時候最講究人家的做派。一位紳士,櫃子裏面至少得有十六件衣服,才能符合各種場合的需求。沈如是也做衣服去了。林庭還給她留了個條子標明什麽衣服什麽情況下穿。不過她本身就不是那等講究的人,更分不清人家的傳統,拽了一件就穿上了,那叫一個不拘小節。

沈如是就穿了一身騎馬服,扣著個禮帽,出門步行去了。一開始自己心裏想著點事兒。想好了四下看看,也不知道走到哪兒了,一問,居然是西南區。

周圍的房子確實和西北區裏挺不一樣的。沈如是左右打量,就看出不對了——怎麽感覺旁邊人都盯著自己看呢。能不看麽?穿錯了衣服跑出來的,多稀奇呀。

沈如是還恍然大悟了——我是名醫來著,人家都認識我!也顧不上得意了,這貨矯情起來了。好沒意思哪!

但凡大人物出門微服私訪,那是一定假裝自己是普通人的。當然他做的事兒不一定真低調。沈如是雖然不是大人物,不過最近多少被感染了一點大人物的氣質。這會兒覺得人家都認識她了,還不爽。再一細想,也有道理!就說不看皮膚顏色,整個歐洲大陸,能有幾個腦袋後面拖著長辮子的!

出於某種微妙的較勁心理,沈如是就打算打扮一下了。擡頭一張望,就看見前面有一家理發店。決定問一問專業人士看能不能換個發型什麽的。

發型這個問題在大清挺敏感的。不過這不是到了其它大陸麽。沈如是還出了點小兒女情懷,準備問問能不能換個漂亮點的。不是剃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過是看能不能換個梳法。或者像林庭那樣弄點假發什麽的也挺好的。

她這是稀罕人家會打扮了。

人生下來也不是一開始就有了男女概念的。一般都是旁邊人影響的。小女孩給辮個小辮兒,小男孩罵一頓:“別折騰你頭上那兩根毛!你又不是個女的!”日積月累,等到十二三歲了,小女孩小男孩身體上都開始特征發育了,他們自己的觀念也就豎立起來了。然後?論身體條件,其實就可以嫁娶培養下一代了。然後就把這種觀念一代一代傳下去了。

沈如是出身特別一點。她小的時候和家人分開。然後在妓院打了個滾跑出來。再然後開始扮男裝了。男的女的什麽樣,身邊還真沒人告訴她。澤瀉是個醫療系統,他不管這個呀。於是沈如是就模仿去了。先前模仿一個村子裏的成年男人,到了京城模仿索額圖莊子裏的莊丁,進了太醫院又模仿太醫。這會兒突然之間心意一動,居然想模仿林庭了。

這個想法,其實也挺正常的。女孩子長大了,自己知道愛美了。

沈如是走到理發店裏。就準備找人幫著拾掇一下自己的半光頭。結果一進門,連忙後退兩步看招牌。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你道她看見了什麽?她看見有人在剔半光頭!

理發師是個身材胖乎乎的胡子男人。坐在椅子上的客人呢,是個挺健壯的小夥子。他坐在椅子上,那兩條長腿蜷縮得看著就挺別扭,估計站起身來很高。還有點虎背熊腰的,壓得那椅子都吱吱呀呀。

沈如是推門進來,就聽見那理發師在說話呢:

“這就是現在最時興的發型啦!我告訴你,全城的小夥子都喜歡老貝爾的手藝!東方來的!潮!”

老貝爾揚頭一甩毛,十分得意揚揚:“聽說東區北區的太太老爺們,最向往的就是東方風情了。宴會上,都得說東方話!說什麽‘Hello’啊,都得說‘啟稟’!說什麽‘Goodbay’啊,都得說‘告辭’!說什麽‘I love you’呀,都得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這話可真繞啊,老貝爾可是語言天才!”

擡頭一見沈如是:“看見沒有!這不就是一個!看看那小光頭,多利落!看看那麻花辮,多漂亮啊!這小夥子頭發黑漆漆的,跟真的東方人一樣!哎小夥子,你這頭上的染料哪兒買的,悄悄跟老貝爾說一個,老貝爾跟你打折!”

屋裏人的目光就都匯集到沈如是身上了。沈如是卻直接對上了一雙眼睛。閃了一下神,才發現是坐在理發椅上的客人。那人相貌堂堂,打扮也十分普通,神色顯得有些溫和。然而偏偏清澈明亮的眼神裏,有一點令人恐懼的感覺一閃而逝,沈如是垂目暗想,只怕這人身份不太簡單。

她卻忍不住,擡頭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見到他一站起身來幾乎碰到頭上天花板;幾乎失笑。見到他橫目隨意一掃視霸氣天成;心中暗有所思。見到他躬身把錢幣輕輕放在老貝爾手上,點頭一笑十分溫文。沈如是閉目向後輕仰,只覺得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朝霞,心跳若鼓。

聽那人開門。

然後門扇合上。

…………

那客人,理了個“最流行”的半禿瓢,把剩下的頭發紮成小辮,迤迤然出門去了。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如是一眼。

他一出門,走過兩條街道,身後就有人跟了上來。有個落後他半步的人輕聲問:“理發店裏的人有不妥?西雅諾,用不用我們……”

他稱呼得是對方的名字,可是語音語調及動作,又偏偏恭敬至極。就是在這樣無人註意的角落,也顯得頗為怪異。

那“西雅諾”搖頭道:“沒有不妥,只不過,那是個真正的東方人而已。”

他身後的人大驚。沈如是相貌精致,是未長成的少年模樣。她皮膚偏白,鼻梁也比普通的東方人更挺一點,如果不細看,未必不能認成西方少年。這也是為什麽老貝爾誇獎沈如是“好像一個真正的東方人一樣”。

聽說最近有一個東方人最近攪風攪水,無意中也壞了自己這方不少事情。難道,說的就是這人?

他正在暗暗思索,就聽到西雅諾又吩咐:“東方人的事情先不管。等‘家裏’的信到了再說。不過三兩個人,能掀起什麽風浪來。倒是我的好姐姐,大約最近有些著急了……”

…………

沈如是並不知道那客人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麽。她只是微微有些恍惚。方才一瞥,竟然對那個客人印象極深。這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好色而知慕少艾”。什麽是一見鐘情?不是二十年來關在深閨沒見過一個活男人,然後從秋千上看見個雄性就爬墻跑出去跳到人家馬上跟著走。那是想女人想瘋了的男人在YY。

一見鐘情,於千萬人中見此一人,恍然而悟,欣然而喜。只覺他/她與我為一體。從此後便是有萬千人在前,你也能一眼區分出,誰是那人。

人天生便有某種直覺,或者歸結於動物本性。選擇的未必是種群裏的最強個體,不過多半優異,且與自身互補。然而,隨著人類社會日益覆雜,這直覺或被磨滅或被忽略。就是“一見鐘情”了,總有種種社會家庭歷史未來等等因素,讓“理智”去判斷:不可能。

沈如是一眼看見人上了心。若她還是個嬰兒,必然哇哇大哭。若她還是個五歲女童,多半拔腿追去。若是她從青樓才脫身時,只怕就會更多一份猶豫:萬一是個壞人呢。然而她已經在水災後的家鄉懸壺數年,到京城,入官場,治療權貴無數,進宮,脫身,定計查舊案,綁架皇子出海。多少事,如一夢。今日之她,不過微微一嘆,然後——該做什麽繼續做什麽去。

游離歐洲,精進醫術,求達道。明了這世間疾患為何而來,為他人減輕痛苦。這是沈如是所求。

她有醫療系統隨身少年來基礎紮實,她曾親見世人病痛之苦。如今她出海學習“他山石”,這般際遇,比起前輩多少先賢已是奢侈得過分了。怎敢不一心一意!

況且,葉落歸根。她終究是會回去的。那人就算新潮,搞一個半禿頭,終究是個外國人。自己高堂尚在,不可能嫁到外國不會去。罷了,想想未來也沒甚緣分。更不知那人年歲幾何娶妻沒有——管他呢,就當今日沒見過這人好了。

沈如是在理發店坐了一會兒,也不理發,就好像參透什麽一樣,站起身拔腿就走。老貝爾送走前面客人,回頭洗了個手的時間,後來的客人也跑了,只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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