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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喬嘆了口氣,自嘲笑道:“不料,她竟然……是把這天下,都當兒戲。什麽滿門榮光,皇室在她眼中,只是拿來玩耍的物什,是我們被她玩弄於股掌中……”

沈情無話。

小喬說:“可我就不想如她願。”

“喬兒……”

“她想要的結局,無論是哪種,似乎都要繼續將爭奪戲進行下去……我死,安樂公主與合陽則是最大贏家,我活著,傅家必須要與安樂公主朝堂博弈。你看,她很喜歡這種戲碼。”

沈情似乎猜到了他要說什麽,驚道:“喬兒,你難道是想……”

“我就想,我活著,我是自由的,我妹妹也是自由的。我不選皇位,她也不必被誰要挾,就把這皇帝一直做下去,無風無浪,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沈情:“喬兒,這怎麽會有可能……”

小喬笑道:“難道,我要讓順著她寫的戲本子演嗎?人都是變數,我命由我,連天都左右不了,她一個自封司命狂妄自大的人,我還能遂了她的願?”

“可,皇位即便你不爭,合陽也不會不爭……”

“你怎知他一定會要那個皇位?”小喬說,“沈情,每個人都是變數,故事,永遠不可能會被誰提前註定結局,我佩服沈非的野心與狂妄,但她的戲本……不過如此。”

小喬輕聲自語:“我……不就是最大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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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沈非:【以下內容涉及劇透,已被作者手動屏蔽,要想知道她說啥,請聽下回分解】

84、夢醒都成空(大結局·中)

自前朝始, 每年的九月初,在九九重陽宴之前, 四方街的官員們都會把側門打開, 請附近年事已高的街坊或是佃戶們入府吃宴席。

這項明顯做給皇帝看的‘敬老’之舉, 能年覆一年堅持做的, 且有財力精力一直做的, 也只有京城裏的大戶人家。

比如京兆尹府,比如朔陽侯府, 比如相府……

今年的‘開府敬老’安排在了九月初三。日子一定下,九月初二晚, 就已有老人在家人的攙扶下, 顫巍巍站在高門大戶前等待了。

街上一夜之間多出許多老人, 仿佛平日裏腿腳不便的、臥床不起的、重病纏身的,今日卻能因為一口飯而痊愈了一樣。

隊伍中間, 也混入不少京郊的乞丐流民, 想要蹭一碗不餿的熱飯吃。人聚得多了, 即便是深秋冷天,也能聞到熏鼻的臭味, 因而只要隊排起來,路人大多會捏著鼻子繞道走。

九月初三,朔陽侯府側門先開,等在門外的人見門開, 一窩蜂擁擠進去,即便朔陽侯府的人再怎麽強調人人都有吃的, 他們也怕進門晚別人一步,會吃天大的虧。

鬧哄哄了一陣,待打頭陣的幾個進去後,側門處終於安靜了些許。

這時,等在墻角的一對兒祖孫才慢悠悠過來。

小姑娘蓬頭垢面,頭發亂糟糟一團,遮了半張臟臉,穿著鼓鼓囊囊半濕不幹的破棉衣,攙扶著佝僂著身子,縮在鬥笠中的老人進了側門。

門口侍候的見他們一身灰塵雨水,詫異問道:“老人家,哪來的?”

這幾日京中沒下雨,顯然,這祖孫倆,不是京城人。

那遮了半張臉的小姑娘擡起手,袖口裏的大理寺牌在那人的眼前一晃,說道:“坐船來的,程少卿可在?我們秘密進京,有重案要報,前頭引路。”

那人一驚:“大理寺?!有案子?”

‘老者’擡起鬥笠,露出了黑亮的眼睛,盡管也是滿臉灰塵,但朔陽侯府的人一看到那雙眼睛,就立刻明白了。

那雙和程啟,和樓皇後,和飛鳶極其相似的眼睛,甚至連長公子傅溫珩,也都生了一雙類似的眼睛。

程奚的血脈。

“喬……”

那人機靈,知道這裏不便說話,立刻咽了名字,掬起笑容,大聲道:“二位隨我到這頭來,那邊人多,我們另尋個地方吃飯。”

今日,朔陽侯一家四口都在。

小喬進去後,脫下鬥篷,對程啟說道:“我有事要對你說。”

程啟道:“我知道,暗衛今早已回,暗二也與我說了你們在雲州的遭遇……”

他屏退了屋裏的侍從。

程寶絡扭頭看見小喬,喊了聲哥哥。被傅溫珩捂住嘴,按在懷裏,擡頭,對小喬歉意笑了笑。

小喬手一伸:“情兒,把那本書拿出來。”

沈情從胸口掏出一本書,遞給小喬,小喬扔給了程啟。

小喬說:“我信侯府都是自己人,所以,下面的話,我直接說了。”

程啟點頭。

小喬道:“班淮可能不是父皇的孩子,沈非知曉,且安樂公主似乎也已知曉,我在崖州被西北軍刺殺,安樂公主已有覬覦皇位之心……”

程啟一時半會兒沒能消化掉小喬的這句話。

朔陽侯反應神速,她道:“安樂接到聖旨,已啟程入京,因太後抱恙,沈非也稱病不出相府,九九重陽宮宴,陛下是交給合陽辦的,合陽並未動宮中防衛,依然是玄羽衛……京中巡防也依然由秋利的京兆府負責,無論昭陽宮還是京城,軍防都沒有變化。”

小喬問:“秋利如果知道班淮不是正統,會倒戈嗎?”

程啟終於反應過來,暫且壓下心頭疑惑,給小喬,亦或是給自己吃了定心丸:“你在,他不會。”

小喬眼睛微微一瞇,輕聲道:“那我……若不要呢?”

程啟楞了片刻,拍案而起:“你什麽意思?”

“你先看那本《司命簿》。”小喬說,“沈非寫的……另外,你想個辦法,我想現在進宮。”

傅溫珩做了個手勢,問他要做什麽。

小喬道:“我想見見她。”

程啟翻看著《司命簿》,原本一頭霧水,但越看越心驚,以至於小喬的這番話,他想阻止,都顧不上。

傅瑤眸色一斂,問他:“你想見誰?”

小喬眉頭微蹙,又舒展開,笑了一下。

“見她。”

程啟一手拍在桌上,眼睛卻不離那本《司命簿》,說道:“莫說話!等我想想……”

“沈非現在用的是一招借刀殺人。”小喬說,“刀是安樂,人是我們。所以她現在才會什麽都不做的待在府中等著看戲。現在要我命的不是她,是安樂公主,但橫亙在我們眼前最大的那把刀,也不是安樂公主……程少卿,我要入宮。”

傅瑤問:“你要做什麽?”

“我要去確認一件事……我只是不想看到最壞的結局。”小喬如此回答。

班合陽從華清宮出來,剛走到外殿,耳邊忽刮來一陣小風。

骨扇從袖中滑出,班合陽回身抵擋,不料回頭卻見是傅溫珩,連忙撤去七分力。

他和傅溫珩總會如此打鬧,他以為這次也和之前一樣,正要開口問傅溫珩怎麽來了,卻覺脖頸一涼,登時大吃一驚,垂眸一看,一根金弦懸在他喉嚨處,貼著他的肌膚,再用些力,就要血染金弦了。

班合陽擡眼,震驚道:“傅溫珩!”

傅溫珩笑著,手指又纏緊了弦,勾著這根金弦,不退不進。

合陽道:“你什麽意思!”

傅溫珩說:“合陽,你想做什麽呢?”

班合陽眼微微張大,低聲驚道:“你果然是……”

你果然會說話!

班合陽眉頭一沈,朱砂痣跟著動了一動。

傅溫珩笑瞇瞇道:“抱歉,手占著,只好用嘴說給你聽了。重陽宮宴上,你打算做什麽?”

“我聽不懂你什麽意思。”

“你請了戲班,是想唱一出什麽戲?”

“我都在折子上寫了,為何還要問我?”班合陽哼了一聲,“你怕什麽?怕我點一出二君一帝禍亂朝堂的《妖惑》給她看嗎?”

“真要演《妖惑》也就算了。”傅溫珩說,“怕只怕,你要演一出《宮變》給陛下看啊……”

班合陽猛地一楞,道:“什麽?”之後又回過神來,厲聲斥道:“傅溫珩,你裝聾作啞欺君罔上!”

傅溫珩歪著腦袋打量著他,末了一笑,眼神漸冷,伏在班合陽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若是你敢欺君罔上,我就殺了你。”

說完,他收了手中金弦,瞥了合陽一眼,扔下一句:“我也帶了戲班子來,等著看吧。”

之後,他飄飄然離開。

班合陽脖子微癢,手一摸,指肚上染了兩點血。

他握著骨扇,一字一頓,氣惱道:“傅!溫!珩!”

清修閣內,太後躺在榻上,一日兩餐,一日五覺,渾渾噩噩,不知晨昏。

醒時,就望著幔帳發呆,半夢半醒時,就懷念著故人,有時,她會夢回佘蘭,感覺自己還是個小姑娘,赤腳跑在滿是青苔的松軟土地裏。

因伯父是族長的原因,她在佘蘭族的地位不低,那時,她每天就在林間追逐陽光,扯掉族裏那些小哥哥的發帶,拿在手中,跑開,擡頭看紅色的發帶在陽光下飄舞著。

每次,夢都由此開始。

她跑啊跑,手中的紅色發帶不見了,追逐她的族內小哥哥也不見了,她心開始狂跳,拐過高大的灌木叢,陽光刺眼。

她慢慢睜開眼,滿世界白光,一個女人站在逆光處,看不清臉。

那個渾身是光的女人身邊,有個男人,說道:“這是程長老最小的女兒,是我族妹,水色。”

“程長老?啊……程奚的那個哥哥。原來是他家的女兒,怪不得這般漂亮,像晨曦一樣的美。”

“什麽是晨曦一樣的美?”她問。

那個女人走過來,說道:“就是想讓人時刻帶在身邊,留存著,能溫暖人心卻不忍觸碰,脆弱又神聖的美。”

女人的手指撫摸上她的臉:“你也和阿昶一樣,跟我走,好不好?晨曦之美,不能只藏在林中,水色,像我這樣的人,需要你這樣的光。”

女人的手變了,變成一個男人的手,他穿著玄色錦衣,像是怕她碎一樣,輕輕撫摸著她的臉。

她心中滿是對他的悲憫,她開口,話像是不受自己控制,空洞地從她的口中說出:“祝福你,陛下……”

在她的夢中,那個九五之尊,被人稱作是太陽的他,一直哭著,像個孩子。

“寂寞的帝王……”她伸出一只手,被那個男人捧在手中,按在心口,又反覆拿在嘴邊吻著。

“我的女神……”那個男人說,“如果我能一直陪著你……就好了。可凡人,怎能如你一樣不朽……我怕我的愛玷汙了你的光。”

“可憐。”她的心在說,“可憐。”

可憐的男人,像我一樣……我想,我想溫暖他……溫暖他。

她閉上眼,彎下腰,低下頭,輕輕吻了吻跪在她腳邊的男人。

“寂寞的人……我也……”我也一樣。

太後睜開眼,驚出一身虛汗。

青色的幔帳飄著,帳外似有人影,就在她床榻前。

她低聲喚了道:“旻文……”

旻文……

那是先帝的名字。

風吹起,幔帳揚起,太後駭然睜大了眼。

她半坐起身,卻在一陣天旋地轉後,重新跌落在床榻上。

幔帳被挑開,一身彩衣,頭戴佘蘭族瑩藍色羽毛銀飾的年輕的男人輕輕掛好幔帳,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那雙眼睛,攝人心魄的媚眼,冷冷地看著她……

太後驚坐起來,拽著他的衣袖,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是你。”

她表情不知是欣喜還是憂愁,最後又落入了茫然。

她垂下手,碰到了他的手指尖的刀片,又是一嚇,慌張向後退去。

她搖著頭,輕聲叫道:“殿下……阿淩……”

小喬表情微動,問道:“你是誰?”

“我……”太後茫然。

是,她是誰?

他問的是她的名字,還是她的身份?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太後搖頭,她不停地搖頭。

“我問你。”小喬俯身,輕輕問道,“班淮……是我妹妹嗎?”

太後一楞,擡頭看向他。

他一身佘蘭族打扮,白衣長袖,額上綴著月牙銀飾,散開的烏發,有幾縷用紅繩瓔珞編成小辮,柔軟地垂在身前。

像極了……她的族人。

他揚起手,手指尖的鋒利刀刃抵在了她的咽喉處,他瞇起眼睛,問:“班淮是誰的女兒?”

太後慢慢搖頭。

一行淚滑落,她拼命搖頭,雙手扯著頭發,一遍遍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母親,應該知道,孩子是誰的。”小喬啞聲道,“生了班淮後,你病了,像我母皇一樣,所以他慌了,他不想再失去你,他瘋了,想拿我換你一命……他一直認為,你是天女化身,是我母皇的真身,他把認為我是減損天女生命的禍根,所以想要把我還給天女,求你留下陪他……他有了福神公主,那是他求天賜給他的……你說啊!班淮是誰的女兒!”

小喬指尖微顫,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你說啊!”

太後閉上眼,苦澀一笑:“我不知道……”

她說:“我給過他,我不願他寂寞……但我不知道班淮是誰的女兒,或許她身體裏流著佘蘭族的血,或許她跟你一樣。我不知道,我連她長得像誰,我都不知道……”

“她像父皇。”

“可她也像我,像我兄長。”太後握著小喬的頭發,擡起頭,笑得悲哀,“阿淩,季昶與我,是父族兄妹……淮兒,我不知道是誰的……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會是旻文的。我不願做罪人,阿淩……我不願做罪人。”

小喬收回了手,目光哀傷:“你……又是何必……”

“我愛她。”太後笑了,“我愛她啊殿下……我不管她要什麽,只要她要,只要我可以,不必問理由,我也不想去思考對錯。這或許是上天的懲罰,愛上她,我就背上了一生的罪……旻文,你父親,我們很像。”

太後輕輕啜泣:“我們很像……我們從沒得到過愛。你母親的愛,就像給他的施舍……他和我一樣,真正愛著的人,從來沒有給過我們真正的愛,鏡中花水中月,霧散了,就只有利用。可……再疼,也心甘情願。我們……都是寂寞的可憐人。”

“如果……淮兒是他的孩子。”太後說道,“上天赦免了我的罪,卻又要我背上背叛所愛之罪。殿下,你明白嗎?你永遠不懂……殿下啊,阿淩……”

又是一陣風吹過,太後這才發覺,原來已是深夜。

幔帳輕揚,殿門半開著,剛剛在床榻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太後癡癡坐著,抱著自己的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

她就這般呆楞楞地坐著。

剛剛的一切,甚至她走過的二十七年人生,就像一場夢。

夢醒,一切幻影,都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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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完結。

85、擲筆待戲終(大結局·終章)

小皇帝完成了帝師布置的課業, 回寢宮時,經過花園, 看見了傅溫珩膝上擱著琴, 手指懸在琴上, 無聲地彈著琴。

小皇帝兩步跨下臺階, 走過去, 拿著折子敲了敲傅溫珩的腦袋:“傅溫珩。”

傅溫珩擡頭,莞爾。

小皇帝不禁露出笑容, 問他:“回來了?”

傅溫珩點了點頭,做了個手勢。

“戲班?”

傅溫珩點頭, 撫琴, 手指撥出幾個調子。

“……佘蘭?”小皇帝楞了一下, “你是說,佘蘭族的戲班?佘蘭族還有戲班?”

傅溫珩問:我帶你去看看吧, 陛下?

小皇帝道:“可以, 我正愁無事可做。合陽最近把要做的都做了, 朕倒是輕松了不少。”

傅溫珩笑了一下,牽著她的手, 走向禾春園。

“合陽那個人,哼,說什麽要朕好好讀書,好好把課業做了, 其他的不要過於關註。”小皇帝打了個哈欠,道, “嗯……這麽來看,做個君主,可真是輕松啊。”

傅溫珩單手打了句:“嗯,累死他。”

小皇帝哈哈笑了起來,笑畢,小聲道:“不過,這也是明君吧。知人善任,垂拱而治,累臣不累君。”

“那要看什麽樣的臣。”傅溫珩笑瞇瞇地比劃著,“沈相和聖恭侯那樣的,就要不得。其他類似他們的,也要不得,合陽……”

“合陽說過,做權臣很累的。”

“不錯。”傅溫珩點頭,慢慢比劃道,“做帝君也累,他那麽懶,陛下就別考慮他了。”

小皇帝紅了臉,假裝沒看到,好半晌,輕聲咳了咳,道:“朕親政後……再說吧。”

到了禾春園,不聞絲竹聲,這裏安安靜靜的,不像有戲班在。

皇帝問道:“對了,合陽請來的京戲班子,是在知春園嗎?”

傅溫珩點頭。

“為什麽這個戲班子,沒有聲音?”

傅溫珩舉起手,做了個動作。

“這是什麽?”皇帝不解。

傅溫珩比了三個字。

“影——子——戲?”小皇帝一個個字認出來後,連起來一念,雙眼放光,“這是什麽稀奇玩意,快帶朕去看!”

傅溫珩拉她繞過水榭,又屏退跟隨而來的宮人,推開門,請小皇帝進來。

屋裏橫著巨大的屏風,屏風上,出現了幾個人影,看起來像是紙剪出來的,一動一動,正在演著一出戲。

一個孩童人影,被幾個人影擡起,慢慢擡了出去。

小皇帝聽到一個耳熟的女聲念道:“骨肉難分離,今日終相見。”

“這是什麽戲?”小皇帝挑眉道,“佘蘭族的戲?講的可是樓京燕搶程奚嗎?”

小皇帝對長輩的這些愛恨情仇似乎是非常感興趣。

然而此時,從屏風後轉出一人,擡眸看向她。

小皇帝本能後退一步,想要抓旁邊的傅溫珩,卻抓了個空。

這時,她才發現,傅溫珩不見了。

“你是……”

誰字還沒說出來,她已經認出了面前的人。

他立在燈影幢幢處,安靜的像尊石像,他臉上沒有表情,只靜靜地看著她。

小皇帝不知為何,鼻尖一麻,視線就模糊了,淚水奪眶而出。

“哥……哥哥……”

那個人慢慢走來,停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擡頭看著她,眼中是無限溫柔的笑意,是她盼望許久,來自兄長的笑。

“班淮……”小喬握住她的手,笑望著她,“我有話與你說。”

“你是、是哥哥……嗎?”班淮擦不幹淚,又覺得自己丟了所有做皇帝的臉,可憐巴巴又逞強地拽著小喬的手指,抽泣著。

“你聽好了淮兒,你是父皇的孩子,是我們大延第十七任皇帝,永遠不要質疑自己,也永遠不要把其他人考慮進去,好好做你自己,不要信他們,以後不管他們說什麽,都不要懷疑自己,懷疑你的父皇,你的母後。”

班淮聽了個半懂,只顧得上釋放眼淚。

她一直盼望著,自己能在哥哥的護佑中長大,她一直在盼望著有一天,她能像普通人家裏的妹妹一樣,被哥哥抱上肩頭,湊得高高的,開懷笑著。

“班淮,你答應我,一定要記住,你是帝王,別人撼動不了你,也欺騙不了你。”小喬說,“皇帝不會被欺騙,你說什麽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一定要記住,除了你自己,其餘的人,都沒有資格質疑你,也不能動搖你。你要相信自己……淮兒,答應我,一定要記住。”

“我想你回來……”小皇帝伸出手去,小喬怔了一下,輕輕抱了抱她。

“我們很像。”小喬低聲說,“你一定要……堅定,能夠獨當一面。”

“我想你回來啊……”小皇帝伏在他肩頭,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我想哥哥回來!我想你……從沒有人陪我,他們欺負我,我沒主意的時候,都是我一個人,都是我一個人扛……哥哥,父皇說過,他想你回來,他快死了,他說想要你回來……”

小喬擦去她的淚水,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最堅強,他們都不如你,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想做個治世明君,我都知道的。”

小皇帝眼淚汪汪看著他。

小喬歪頭,輕聲道:“你是我妹妹,是父皇的女兒,是大延的帝王。班淮,你記住了嗎?”

小皇帝點了點頭,淚眼朦朧擡頭,看見屏風處有一人,亦做佘蘭族打扮,彩衣銀飾,散發而立。定睛一看,她驚道:“沈情!”

沈情施了一禮,面無表情道:“陛下,臣回來了,臣帶回了十三年前崖州的案子和十年前昭陽宮的案子,待到九九重陽宮宴,臣一定會呈報給陛下……”

她擡起頭,眸光堅定道:“真相。”

小皇帝怔了許久,忽然懂了。

她因激動,緊緊咬著牙,緊握著拳:“你查明白了!”

沈情:“是,臣查明白了,也已知曉真兇。現在,請陛下宮宴那天務必安排玄羽衛值守……抓捕真兇。”

小皇帝眸光一沈,瞇了瞇眼,一掃孩童的稚氣,似笑非笑道:“好,朕等著沈卿!”

九九重陽這天,昭陽宮永明殿擺宴,與往年一樣,但並非宴群臣,而是家宴。

除了朔陽侯家,聖恭侯家,京兆尹家,今年也就多了安樂公主一家。

“此乃家宴,不用拘著了。”小皇帝笑道,“從天順三十二年起,咱們這幾家就總在今日團聚,今年也不例外,這第一杯酒,朕敬諸位。”

她今日神清氣爽,一掃往日懶散文弱之態,雙眼熠熠發亮,喝幹了酒,又示意太後敬酒祝詞。

太後神色恍惚,面色蒼白,頭發雖梳理的一絲不茍,人卻看起來像生了病,病懨懨舉著酒杯,眼含淚光喝了。

她喝完,哀婉的目光看向沈非。

沈非卻連眼皮都沒擡,笑盈盈舉起酒杯,向著對面的朔陽侯擡了擡下巴:“請。”

傅瑤抿嘴一笑:“沈相,請。”

合陽倒了杯酒,彎腰對小皇帝說道:“陛下,我想敬父親母親一杯酒。”

他今日,也看起來異常興奮,臉龐有光,連朱砂痣都明媚了許多。

小皇帝舉起酒杯,朝他揚了揚,道:“你也辛苦了,辦得很好。”

合陽端著酒杯到下首給父母敬酒。

傅溫珩湊過來,問小皇帝,什麽時候請戲。

小皇帝笑了笑,揚聲道:“唔,合陽,溫珩問你,你安排的那幾出戲,什麽時候上?”

“陛下想看戲了?”合陽頓了一頓,道,“那我這就去安排。”

“是太早了嗎?”小皇帝道,“還未準備得當?”

傅溫珩就在旁邊打著手勢,說自己也有安排,現在就能上。

“咦?那就先看溫珩安排的吧。”小皇帝如此說道。

合陽想起之前傅溫珩說的那番話,轉頭用眼神詢問。

傅溫珩笑了笑,擡起手指,比了個噤聲,輕輕搖了搖頭。

合陽氣惱,心中暗罵:“搞什麽鬼!”

永明殿對面隔著一道水榭便是鳳臺,鳳臺上豎起了一道純白屏風,蕭聲輕輕響起,屏風中出現了一道人影。

小皇帝道:“諸位可知,今年的宮宴,為何設在這永明殿內?為的,就是隔水看戲。這出戲,是溫珩從佘蘭給朕帶回的,獨一無二,僅排這一出,今日諸位,也算能大飽眼福了。”

傅溫珩坐在小皇帝左手旁,取了琴,和著蕭聲彈奏起來。

屏風上出現了幾張紙人,紙人上寫著他們的角色名字,有個低低的女聲道:“《司命》第一折,帝王夢。”

寫著帝王二字的紙人躺倒,一動不動。

女人道:“一夜,帝王夢到故人泛舟湖上,夢醒後,他叫來左史。”

又一個寫著左史的紙人貼到了屏風上。

“帝王:我夢到了皇後,她覆生了,她在南邊,我要去見她!”

“左史寫信給角兒,告知此事,角兒回信:已準備好接駕。”

“《司命》第二折,蠻蠻。”

聖恭侯忽然開口喝道:“這是什麽東西,背後裝神弄鬼的是何人!”

小皇帝還未開口,只聽沈非輕聲一笑,說道:“哎,這戲倒是有意思,看看也好。阿昶,坐下。”

聖恭侯驚道:“可是……”

沈非笑意盈盈,向後一仰,手指隨著琴聲蕭聲敲打起了節拍。

“南邊連天暴雨,皇帝馬上就要來了,我們卻給他看如此糟糕的地方,如何是好?他會責怪你為官不力,將你貶謫到瓊州去。”

“莫慌,炸了堤壩,沖毀道路,讓這裏越慘越好,之後,我們就把他引到雲州去。”

“那你不是要擔責?若是問罪……”

“神女護佑,角兒說。”那個女聲平靜道,“皇帝不會問罪,我會告訴他,一切都是神女安排,這不是人禍,這是上天責難,是因此處百姓不信神女招來的禍患。我們的傀儡準備妥當了嗎?讓她披上畫皮,等待接駕吧。”

沈非揚起嘴角,輕輕搖了搖頭,端起旁邊的茶,悠哉喝了一口。

小皇帝看的一頭霧水,又覺單調乏味,不由問了一句:“這是在演什麽?”

太後楞了好久,忽然站起來,情緒失控一般叫道:“不許再說!不許!!”

班合陽楞了一下,看向父母,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座的全都沒有制止。

安樂公主瞥了眼沈非,勾起嘴角。

朔陽侯閉眼靜坐,只聽不言。

而沈非則袖手摘了個葡萄,放在口中,輕輕拍了拍緊張無措的聖恭侯,輕聲道:“沈情可真是個天才……沒想到登場無名的小角色,卻是最後唯一一個給我不一樣驚喜的角色。阿昶,你且看啊,這個結尾……一點都不乏味,好戲,好戲啊。”

她咬破葡萄,開心地瞇起眼睛,繼續看戲。

“《司命》第三折,替身。”女聲說著,屏風上出現了一個戴鳳冠的紙人,“替身於雲州出現,從水中而來,神官引路,讓她出現在皇帝面前。”

小皇帝看懂了,她驚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用力捏著扶手,又興奮又焦急。

她看了太後一眼,又看了沈非一眼,想從兩個人臉上看出慌張來,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後已平靜下來,目光悲戚地癡癡看著屏風,而沈非的臉上,卻是輕松的笑容。

“皇帝見之大喜,替身見帝未跪,亦不行禮,她開口,說:旻文,我回來了,我的魂魄在她的身上醒來,這才是我的真身,旻文,我來找你了。我違背蒼天,與你相愛,這是天降的懲罰。”

講述人換了聲音,女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略沙啞的男聲。

“皇帝深信不疑,迎她回宮,不久後,生下一位公主。”女聲再次響起,冷聲道,“《司命》第四折,太子。”

屏風上出現了兩個新紙人,一個寫著太子,一個寫著書侍。

女聲講道:“替身病了,皇帝憂心不已。”

男聲道:“我的天女……我不要你再像之前那樣離開我,你不要病了,快好起來……告訴我,怎麽辦才能讓你好起來……”

屏風上,出現了角兒的紙人,她操控著替身,說道:“陛下,太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他是讓我身體衰弱破敗的原因,他是我的骨肉,自他離開我的身體後,我就不再完整,我需要把他還回去,還給蒼天,拿回完整的軀體,我才能好起來……皇帝道:來人,拿太子!”

小皇帝驚叫一聲,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屏風看。

“哥哥……”她喃喃道。

此時,屏風上又多出一人,頭上寫著舅父二字。

女聲道:“大人,您是太子的舅舅,快去勸阻陛下吧,他要廢了太子,改立儲君!”

男聲接道:“竟有此事?讓我入宮看個究竟!”

女聲:“入宮。”

“報——大人,長公子誤食寒霜草,性命垂危,大人快隨我到西宮去看長公子!”

“竟有此事!快!我兒在何處?”

屏風上又出現兩人,一人身上寫著平宣二字,一人身上寫著安國二字,安國問道:“你下毒?”

平宣道:“並非劇毒,但能讓這小公子閉嘴,他看到了,宮中要舉行儀式,祭了太子。這種時候,怎能讓太子舅舅這時候來阻止?加點毒,省去不少心。你說,親生子和太子,他會救誰?為救治親生子,他這幾日,都顧不上太子了。我去探聽朔陽府的消息,宮中就有勞安國您了。”

傅溫珩擡眼,手指按住琴弦,琴聲斷了。

班合陽扭頭看向傅溫珩,滿眼驚駭:“傅溫珩……”

原來,他是這樣啞的!

這時,屏風上又來了個身上寫著‘神官’二字的紙人,手中舉著一方棺材。

神官說:“祭祀只需一人。”

安國:“你要做什麽?你手中是什麽?”

神官:“宮中祭祀救皇後的儀式是假的,他們只是想借此除去太子。所以,我給她一個假的就夠。可我要行的儀式,是真的,我要的,自然也得是真太子,我需要他。你守在這門前,我要從這裏出去,似乎就只能來賄賂你了。安國,你就當有人大發慈悲,救下了太子的書侍,送他出宮去?這樣如何?可否放我一馬?”

安國:“請便。”

屏風上,安國的紙人一轉,與一個身上寫著喬字的人道:“告訴你家大人,去城郊接人。”

喬問:“是誰?他們都說,太子暴病而亡,我兒子呢?他是太子的書侍,他呢?”

“你去城郊,是誰,見了就知。”

紙人喬對紙人舅舅道:“大人,有人從宮中換出一個孩子,讓我們去城郊救他。”

紙人舅舅說:“救!不管是誰……一定要救下他!”

小皇帝看得目瞪口呆,就連太後也仿佛第一次知道,呆楞楞看著屏風。

安樂公主偷瞄程啟,卻見程啟和傅瑤全都面無改色,靜靜坐著看戲。

衛紹悄聲道:“要繼續看下去還是?”

安樂公主道:“他們今日,是想拿下沈非,我們順水推舟,趁此大好機會,讓商遇逼沈非親口說出那件事……”

衛紹起身退去。

“《司命》第五折,寫書人。”沈情也不用偽聲了,她把那個寫著角兒的紙片人貼在屏風上,直接用本音說道,“一切不過是場戲,書中人,悲歡離合皆是空,我司命提筆,上能戲帝王,下能戲百姓。天災人禍,皆靠我一個人一支筆,孰能猜中結局?孰能猜中《司命》戲的結局?”

沈非坐起身,拍手叫好:“好,好戲,真是一出好戲!”

“還沒完!”忽然,水榭旁邊跳出一人。

他紅著眼睛,指著沈非問道:“你給我的魂燈,是不是族長的?!”

沈非輕聲一笑,道:“好一個轉折,我喜歡。”

她按住欲要起身說話的聖恭侯,道:“自然……是假的咯,快讓我瞧瞧,接下來,你會演什麽戲,商神官。”

商遇仰天大笑,瘋癲道:“你完了,沈非!你完了!我要……我要親口揭發你欺君亡國大罪!”

他長長的手指指向高坐的太後。

太後面色如紙,呆楞楞看向他。

“水色,她是我們佘蘭族的女人……”商遇指著沈非,“你騙了她,你把她接到沈府,每日同吃同住,親自教導她讀書識字,教她如何笑,如何說,教她像樓皇後。你送她入宮,卻教她不準讓你們的皇帝碰她,因為這樣才能維持神的光環!”

安樂公主露出了一絲笑容。

傅瑤一邊玩著手中的杯子,一邊聽商遇說道:“皇帝從未碰過她!你們的皇帝深信不疑,像個虔誠的信徒,供奉著他的女神,至於她!”

神官指著小皇帝:“她不是你們皇帝的孩子!皇帝信這孩子,是我作法,問天神借來的福神,哈哈哈哈哈……沈非,你欺君!你真是膽大妄為,欺騙你的君主,哈哈哈哈!!”

班合陽震驚道:“哪來的瘋子在此胡鬧!來人!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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