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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沐澤擔不住事,所以他為她尋了個可靠的避風港。

馮沐澤大殿之上哭完,適時的昏了過去,被京兆尹領回家中,現在她已住進京兆尹府,連母親和父親的喪事都是秋利父子代辦,而她本人則以傷心為由,閉門拒客。只要她不說,沒人能逼問她什麽。

如此一來,有關侯府的事,能問的人,只剩沈情一個。

沈情心中有了底,默默嘆道:“白宗羽可真高看我。”

他應該走得很踏實吧,不過也夠絕。

沈情有些委屈,真是沒爹的孩子像棵草,白宗羽這是把她給毫不客氣地推到了前面,讓她去擔他死後的京城風雨。

沈情說道:“安國侯請我進去喝杯茶再走,我第二次去沒提案子的事,他看起來很高興,說見了我就像見了他女兒,拉著我講了許多他女兒的往事,邀我到書閣去看他給女兒寫的小詩,我不敢掃興,就隨著去看了,順嘴誇了幾句。後來,安國侯看到天色已晚,送我出了書閣,一直送到假山旁。”

“安國侯當時看起來怎麽樣?”

“很高興的樣子,我出門前,他還摸了摸我的頭,說我像他女兒,讓我好好做官。”沈情神色平靜,幾個官員使勁看,也看不出端倪來。

“侯府著火時你在哪?”

“我剛走到主街,看到濃煙,又聽人說是安國侯府著火,就跑了回去救火,但煙太大,熏得我昏了過去……”

蘇殷問完了,她問旁邊的主審官員:“各位,蘇某問完了,你們可有什麽要問的?”

程啟為了避嫌,沒有表態。

旁邊幾位官員神色各異,但都默契的沒有出聲。

蘇殷心中冷笑,好嘛,又是讓我來當出頭鳥。

她清了清嗓子,說道:“依我看,沈司直沒有什麽好懷疑的。折返回去救火,昏倒在火旁還被燒傷了手,這是真情實意去救火的……這麽一來,諸位之前懷疑的,沈司直有意通過話語刺激逼安國侯自盡,實在說不通。”

幾位官員咳了幾聲,該閉眼的閉眼,該仰臉的仰臉。

“上午審問喬仵作,喬仵作也說了,第一次去安國侯府,就是問了問案情,口供與沈司直的也基本一致。”蘇殷道,“我看沈司直是無罪的,當值時走訪安國侯府詢問案情是按規矩來的,下值後去取腰牌,順便和安國侯聊了幾句,也合規矩。可以上報給皇上了,諸位沒意見吧?”

程啟終於開口:“我與蘇侍郎一致。”

剩下幾個官員點頭的點頭,讚同的讚同。

最終,沈情全須全尾的回了家。

她呈大字型癱在床上,望著高高的屋頂,閉上眼睛,遲了兩天的淚,流了下來,打濕了枕頭。

她翻了個身,從被褥下抽出《比翼錄》,書的最後一頁,寫著兩個人的名字。

贈夫君白宗羽——妻:馮歌賦

“樓皇後……”沈情撐起身子,背對著門坐著,翻著這本《比翼錄》。

樓皇後,能成為忠貞愛情信仰的女人,令一國之主傾心癡情的女人……真的有那樣的人嗎?

小喬手裏捏著自制的彈弓,瞇起一只眼睛,對準了院外的樹。

他松開手,飛出一顆石子,打穿了幾枚樹葉。

“嗯……這裏沒有鳥。”小喬笑瞇瞇地轉了方向,對準另一棵茂密的樹,輕聲說道,“那應該……在這裏。”

他手中的彈弓繃直了,石子捏在手指中,隨時準備打出去。

這時,後廚傳來一聲喊:“小喬,夥房裏的蛋羹是你蒸的嗎?”

小喬勾唇一笑,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彈弓。

他回身,朝身後屋裏喊道:“沈情,蛋羹要吃嗎?”

沈情熱情回應:“要!!喬兒,端來端來!”

小喬跟沈情說過,要想讓他搭理她,就把他當仵作看,偶爾當廚子看,總之不能把他當恩人看。

沈情懂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現在喊小喬喊的十分順口。

小喬收好彈弓,擡腳朝夥房走去,他哼著曲,笑瞇瞇道:“這次,就放過你。”

院中無風,剛剛被小喬瞄準的那棵樹,樹葉沙沙響。

沈非看了沈情的口供,閉目不言。

聖恭侯給她沏了杯茶,語氣不悅道:“可能她的確什麽都不知道,我們的人看到白宗羽送她出的書閣,說什麽他們聽不到,但白宗羽神色如常,甚至滿面笑容,還拍了拍她的腦袋……哼,看來他早有打算,知道不能見女兒,借沈情聊表父愛。”

“也像他的作風。”沈非睜眼,“有孩子的人,自然是要為孩子打算。我想白宗羽應該不會對女兒說什麽,馮沐澤心中裝不住事。他把馮沐澤托付給秋利,可能就是防我們。”

聖恭侯道:“現在,我怕的是,他會不會把他知道的,說給沈情。”

沈非沈默了好一陣,哼笑一聲道:“已經不重要了,傅瑤這次回京穩住腳後,不管大理寺的那個是不是長皇子,到最後,他都得是。”

沈非說完,放下茶杯,眉舒眼笑道:“傅瑤啊傅瑤,陛下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小心可別走錯了棋。”

作者有話要說: 沈情:奉命皮。以後就隨意支使太子啦~ 喬兒,把飯端來!喬兒,倒杯茶來!

以及內心(喬兒!陪我睡覺覺!!)

☆、風口浪尖

天氣漸熱, 沈情食欲不振,又因賦閑在家無聊至極, 突發奇想, 要在正堂打口井, 她要在井邊架張床, 以後伸手就能吃到冰鎮好的瓜果。

沈非給她指派的管家終於露了面, 直說不行。

沈情問他:“為什麽不行?”

管家答:“大人,風水不好。”

府中其他的雜役們都戴著一張面具, 無聲地‘責備’沈情。

沈情升官發財,大家面上有光。

沈情被降職, 天天在府中打發時間, 他們也跟著灰頭土臉, 認為自家大人忒沒前途。加上有傳言說沈非並不喜歡沈情這個學生,更是讓沈情府中的這些人感覺到惶恐。

沈相不喜, 沈情的官途也差不多到頭了。

沈情一直都懶懶散散, 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就好, 至於治府掌家,她是不放在心上的。然而今日一看, 她在自家府上發號施令都不管用了,沈情驚詫坐起, 瞪圓了眼:“我說話不管用?”

管家說:“不合規矩。”

“我大還是規矩大?”沈情氣笑了, “這地方是叫沈府還是規矩府?”

管家無言。

沈情:“聽好了,這地方是皇上給的,在這家裏, 我說了算,什麽這規矩那規矩的,我就是規矩。”

第二日,工匠就開工了,但不是在正堂打井,而是在後院的一處井旁添了處廂房。

雖與自己想的不同,不過對於這個舒服的納涼地,沈情非常滿意。

等修好了,沈情請小喬來府上做客,帶著他看了這處廂房。

小喬說:“好是好,只是這地方……”

“怎麽?”

四院圍墻高高,中央廂房矮小,又在樹下,又在深井旁。

小喬笑道:“沈大人總把自己置於危險之地而不自知。”

“管它呢。”沈情揮了揮手,“這處也就是個納涼地,難不成還有人到我家中膽大行兇,把我推到井裏去?”

她是真的沒當回事,小喬轉念一想,就依著她,沒再多說。

這陣子,朝中的變化並非像說書先生口中那般風起雲湧,官員更換,朝局變化大多都在如同平常日子的上朝下朝中,悄無聲息的完成。

朔陽侯傅瑤與丞相沈非也並不似坊間流傳的那樣劍拔弩張,針尖對麥芒,反而平靜得很。

傅瑤依然是副冷臉,沈非依舊是那張笑臉。

表面看,什麽都看不出。

每日去大理寺晃悠一圈,這陣子總是閑在家和小喬研究吃喝的沈情對此平靜這般評價道:“也能理解,哪個下棋偏要重重落下棋子,讓旁人聽個響呢?高手過招,大多都這樣,不知不覺中換新局,高興還是焦急,都不會讓旁人看出的。”

小喬問她:“那你呢?著急嗎?”

沈情說:“我著什麽急,俗話說得好,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不管是朔陽侯還是沈相,再攪動風雲,從根本上講,那不是跟我一樣嗎?我啊,顧著命,吃誰的飯就給誰做事,其他的,不看不管不問。”

沈情話雖這麽說,可實際上,是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她是誰?不過是小小一個六品司直,因昭懿太子之故,多受幾枚青眼罷了,又不是什麽重要人士,估計連那方棋盤都上不去。

她是死是活,都對朝局沒有影響。

或許傅瑤會借她翻當年舊案,但那也是以後的事,現在這倆人的註意力在六部,根本無暇顧及當年舊案。

沈情想明白後,長舒一口氣。

原本還戰戰兢兢擔憂自己的立場暴露後,被沈非清除掉,後來她知道了,根本就是她自作多情。沈非與傅瑤的戰場在朝廷,要是沈非占上風,她有的是辦法徹底埋葬當年舊案,若是傅瑤占上風,不管有沒有沈情,傅瑤說翻案,多得是‘沈情’替她翻案。

沈情交疊著手,擡頭望天,搖搖頭,笑嘆:“人啊……”

活命容易,活著,卻也不容易。

幸虧她的願望,只是報恩,而這個報恩,並非是字面意思上的報恩,沈情有時會嘲笑自己的‘崇高’,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沈情的報恩,是想再大些,盡力斷案,給小喬一個清平盛世。管他回不回昭陽宮,做不做太子皇帝,她都要讓他看看這秀美人間,讓他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無憂的。

沈情躺在涼席上,打著扇子肆意亂想,想的自己眉開眼笑。

小喬則卷起袖子,從井裏攪上一籃甜果。這些色澤亮麗的果子被井水浸泡後冰涼可口。

小喬嘗了一個,數了幾個出來,說道:“要吃果泥甜糕嗎?”

瞧他這個樣子,肯定是要擼袖子下廚了。

沈情一邊嘆著罪過,一邊嘆著由儉入奢易,滿口生津點了頭道:“要,麻煩你了。”

六月初,小皇帝心血來潮,說要辦宮宴。

“朕看你們天天愁眉苦臉,又聽你們跟這個相處不好,跟那個看不順眼,真是替你們憂心。”皇帝奶聲奶氣道,“你們是想愁白朕的頭發嗎?合陽,去和禮部說,朕這個月要辦宮宴,宮宴之後,你們上朝都要給朕笑,誰要是再敢把告狀的奏折往朕眼前送,那就把朕請你們吃的全都還回來,脫了這身衣裳回家奶孩子去!”

於是,六月中旬,樓皇後忌日那天,乾元大殿內熱熱鬧鬧擺了宮宴。

沈情謹遵聖旨,逢人就笑,快學得沈非的笑臉真傳了。

就是一向臉冷的傅瑤和程啟,這會兒也都眼含笑意,只要有人來敬酒,他們就笑著應下,亮亮杯底。

然,沈情運氣好,沒笑多久,就被小皇帝點名了。

“沈知恩。”小皇帝雖噙著笑,但那張臉還是看著不情不願的,這麽一對比,看得沈情差點笑出聲。

小皇帝道:“你過來,到朕身邊來。”

本坐在小皇帝身邊的傅溫珩起身,笑著給沈情讓了位置。

之前在昭陽宮見到的另一個畫畫的公子哥也站了起來,像侍衛一般,站到了皇帝身側,斜眼看向沈情。

沈情只好到上頭去,行了禮。

小皇帝不悅道:“你可有什麽要與朕交待的?”

沈情念經一般垂頭回道:“臣無能。”

“白宗羽的案子,你辦得很爛,朕都想摘了你的腦袋,一腳踢到崖州,讓你在窮鄉僻壤生根發芽,結出果子來,咬開,上頭一個蠢字!誰咬誰知道!”

沈情想,嗬,這小祖宗罵人倒挺新奇。

小皇帝又道:“朕聽聞百姓對元村的案子非議頗多,不滿朝廷的處理結果,朕很頭疼。難道他們對我朝的《大延律》有異議?”

沈情想,你一皇上,宮門都不出,這些亂七八糟的市井流言,都打哪聽來的?

沈情說:“百姓並不是對《大延律》不滿。元村當初誘拐朝廷命官的主犯已死,白宗羽為親報仇洩憤的心情雖能理解,但放火屠村著實過分,百姓聞之,心中生懼,因而議論此事,也都在情理之中。”

小皇帝瞥了沈情一眼,懶懶斜躺在皇座上,說道:“你這事辦得難看,朕雖然不開心,但朕是明君,你是賢才,為了大延的將來,朕也不會因不開心而處置你。”

沈情適時回了句:“謝陛下。”

“這樣,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小皇帝說完,提高聲音問程啟,“程愛卿。”

沈情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這是要給她派活幹嗎?

大殿靜了,程啟轉頭,看到小皇帝身邊的沈情,微微皺了皺眉,向前一步。

小皇帝說:“最近可有什麽案子?”

“近日刑部沒有上報命案重案。”

“嗯?那這是好事了。”小皇帝笑了起來,“朕治下的江山這般安寧?既如此……”

小皇帝拍了拍沈情的手:“你去給朕查辦舊案吧。”

沈情明顯感覺到大家的呼吸都停滯了,一滴汗從額角慢慢滑下。

小皇帝說:“大理寺那些懸而未決的案子,你去,統統給朕辦了,下次宮宴,朕可是要問你斷了多少懸案。你是律法科頭名,是朝廷棟梁,朕這次,要好好試試你的才,可不要讓朕失望。”

沈非沒說話,但一個眼神,已有大臣替沈非出頭:“陛下,舊案懸案,多是刑部的事……”

“嗯?是嗎?”小皇帝楞了一下,繼而揮了揮手,不耐煩道,“朕不管,沈司直辦案,是朕開口準的,不管是禦史臺、刑部還是大理寺,沈司直斷案需要什麽,你們就給她什麽。話說到前頭好了……”

小皇帝壞笑道:“朕,看沈司直順眼,要給她升官加爵,但祖上有規矩,朕也要看功績給。這樣,年末之前,她能解決三件懸案,朕就算她的功績,當然,也看年限,能斷十年前的懸案,官升一品,斷十二年前的重案,封侯。”

沈情嚇跪了,不說沈情下跪了,大殿裏被這兩個時間點嚇跪的不在少數。

小皇帝拍手道:“就喜歡你們慌張的樣子。”

她起身,俯視著大殿之上的臣子,笑道:“沈司直,你起來吧。”

沈情乖覺站起,垂手垂頭裝樹。

“沈相十九歲時,就已經是崖州郡守,二十二歲崖州州牧,二十四歲禦史臺大夫,二十五歲官拜丞相兼吏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小皇帝扳著指頭數,數完,拍了拍沈情,說道,“沈司直,先帝有沈相,朕有你。”

沈情閉上眼,心道:“涼了。”

之前還優哉游哉的想,自己只是個隨時可以被替代的小人物,兩位權臣落子,在朝中攻城略地,根本無心想她,結果……

這小皇帝絕對跟自己八字不合!

你想要沈非那樣的傳奇來充當門面,給你挑大梁,那你也得挑對了人啊!我沈情只是個小小的司直!陛下啊……你這是讓我死啊……

小皇帝笑瞇瞇道:“就這麽定了。”

沈情擡起頭,恍惚了下。

小皇帝笑瞇瞇的樣子,像極了小喬。

宮宴結束後,沈情被各大朝臣拉去吃酒宴,一個個口中說的都是讚美之詞。

沈情十二分小心,提著勁應酬,第一波過去後,總算能歇口氣,約梁文先到酒樓散心。

酒後,梁文先送她回府,進門前,小聲問沈情:“你還好嗎?”

沈情嘆氣:“一言難盡。”

他還要再說什麽,忽見門後露著一只眼睛,亮晶晶的,見他看過來,還彎起來笑了。

這一笑,梁文先酒醒了,楞了好半晌,忽然對沈情說道:“朝中流言四起,說你和大理寺的仵作走得近,你要多多留心……沈機靈,你知道的。”

沈情明白他要提醒自己什麽,擺擺手:“曉得,你不用操心這個,回見。”

梁文先一步三回頭,不放心地走了。

沈情轉身進門,見小喬站在旁邊,表情高深莫測。

“怎麽?”

“你跟你同窗關系很好?”

“同窗,關系自然好。”沈情說,“來京城前,基本算是同吃同住了,在書院時,梁文先住我隔壁,他溫書的聲音我都能聽見,有一陣子,都是聽著他念書的聲音才能睡著,好懷念啊。”

沈情帶著幾分朦朧醉意,陷入了回憶。

人嘛,半醉半醒時,最容易回憶過往。

沈情回味了一會兒讀書時光,見小喬笑瞇瞇的沒走,問他:“你站這兒做什麽?等我嗎?”

小喬手裏提著飯盒。

小喬笑著說:“不做什麽”

“你手裏提的什麽?醒酒湯?”沈情手快,掀開一看喜笑顏開,“啊,給我的?”

她剛想伸手感受一下溫暖。小喬拍開她的爪子,啪嘰一下蓋上蓋子:“不存在的。”

說完,轉身飄走。

沈情摸了摸鼻子,只覺得自己酒還沒醒,因而想不明白,他這是鬧哪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喬:醒你大爺的酒。

第四案 隱香樹

☆、聞臭說香

一個案子之所以會成為無法解決的舊案, 大多從一開始就是因為證據缺失無從查證,或者嫌犯在逃, 遲遲沒能抓捕歸案。

半個月後, 沈情半件舊案都沒能解決。

這倒不怨她, 舊案本就難辦, 人人心思都在每日報上來的新案子上, 不說刑部禦史臺有意拖延,不給她完整卷宗, 就連大理寺,也不是很配合。

沈情開始只認為這是沈非不願她升官加爵的意思, 後來, 經小喬指點, 沈情才知道,傅瑤的意思, 也是如此。

“為什麽?”

“朝局不穩, 沒弄清皇帝意思的時候, 最好先緩一緩。”小喬說,“還是說, 你想當個草靶子?黨爭激烈,正缺個分散註意力, 緩和局面的人, 我看,皇帝應該也有這個意思,或者說……她很想看看往熱油鍋裏扔個爆竹, 會是什麽結果。”

沈情說:“那小孩兒很奇怪,總讓人看不懂她要做什麽,像無心也像有意,像特地看熱鬧,又像是有點目的。”

小喬卻瞥沈情一眼,輕飄飄道:“你活膩了。”

那小孩兒。

沈情:“……當著你,沒法子開口稱呼她。”

小喬搖頭:“這還真是活膩了。”

七月初,沈情提著一壺酒,跑到未名山喝酒解悶,一壺酒見底,沈情晃晃悠悠坐在山頭遠眺皇城,她醉眼朦朧看燈,只見燈影相融,四方街主道像一條光之河,一眨眼,一流動。

沈情嘖了一聲,想起來了:“過幾天就是彩燈節了。”

“新衣服做好了嗎?”

冷不丁聽見小喬的聲音,沈情嚇得差點從山上滾下去。

“喬兒?”沈情楞道,“什麽時候來的?”

“買酒的時候,老板說你到未名山來了。”小喬說,“我跟來看看。”

沈情心中擔憂,急道:“多少次了,你不要總是一個人亂跑……我很害怕的。”

小喬卻像聽笑話,笑道:“一個人亂跑的是你吧?我從沒一個人亂跑過,而且我現在比你安全。”

“哦,我聽明白了。”沈情說,“你這是來護我的吧?”

小喬唱歌一般回答:“沈情你真聰明。”

“不要打趣我。”

“我認真的。”小喬挨著沈情坐下來,把腿伸出扶欄外,過了一會兒,他笑瞇瞇道:“這個位置不是很安全,來個人推一下,我們就掉下去了。”

他站起來,拉著沈情遠離了這裏。

沈情暈暈乎乎,腿軟眼花,耳朵邊嗡嗡響,知道酒勁上來了,自覺離小喬遠了些。

小喬卻驚奇她突然之間拉開距離的行為,默不作聲地又靠近了些。

沈情靠邊,小喬再次靠近。

三回合過去,沈情被逼停在了山壁前。

“我說……”沈情打了個酒嗝,“你走你的,我沒事。”

小喬道:“你跟著我走,萬一瞧不清路摔了,我還能順手撈一下。”

小喬說完,拉著沈情慢悠悠下山。

沈情傻笑道:“喬兒,我覺得,我的命很好。”

“嗯,你命好的,連我都給帶好了。”

“真的,你看,你在照顧我,還拉我手……嘿嘿。”沈情已然傻了,沈機靈被酒沖跑了,只剩下沈傻蛋冒著傻泡。

小喬沒說話,只拉緊了些。

七月有個彩衣節,以前是雲州的風俗,後來隨著人口遷徙,漸漸成了昭陽京每年固定的節日,甚至比上元節更熱鬧。

這一天,京城人都要換新衣,提燈到昭川兩岸賞燈對歌。

昭陽宮還會特派一些宮人擺長桌宴,請幾位京城官員主持,給長壽的老人們敬酒祝賀。

程啟換了常服,帶女兒出門前,傅瑤叫住他:“他沒有再喝藥,但一直在續買。”

程啟問:“你想說什麽?”

傅瑤沒回答,只接著說:“前些日子,十衛長說,發現有平宣侯的人跟著他,不知道什麽意圖。”

程啟道:“你的意思呢?”

“平宣侯可能想確定他的身份。”

程啟又問:“那你覺得,平宣侯如真能確定他的身份,會作何選擇?”

傅瑤一手握著書,沈吟片刻,回道:“平宣侯他們,現在還顧不上他,我不擔心他會出事,這麽多年了,今年總算能讓他出去走走,也好。只是平宣侯這邊……你要覺得平宣侯是個隱患,那就清掉吧。”

程啟冷著臉點了點頭:“這個你不用操心,我來就是。”

“還有……”傅瑤說,“他和沈情走得很近。”

“他在護那個司直。”程啟說,“阿瑤,那個小姑娘,是他的燈。”

朔陽侯嘆了口氣,說了句無關的話:“這種日子,什麽時候到頭啊……”

他們的女兒開口問道:“娘不去看燈嗎?”

傅瑤輕輕笑了一下,很輕微:“跟你爹去玩。”

“你娘去不得,她如今不愛湊熱鬧。”程啟抱起女兒,回頭看了眼傅瑤,說道,“十多年沒見你湊熱鬧了,明明之前那麽喜歡往熱鬧地方湊……看來這日子確實要變一變了,不然這般壓抑你到老,我都替你苦。”

“不要咒我。”傅瑤揮了揮手,無奈又溫和地讓程啟滾了。

彩衣節其實並沒有什麽好玩的,但沈情今天是玩瘋了。

因為小喬換了新衣,好看的像天仙下凡。

當然,這只是在沈情眼裏。

小喬還是很謹慎的,他換了件顏色不亮的新衣裳,還頂了一件兜帽,遮了一半臉,只露著一張嘴,弧度彎彎,看起來是在笑。

他走路依舊優雅緩慢,游人遠遠見了,都會看他一眼,見不到臉,就好奇又失望的與他擦肩,心裏猜測這應該是位私自跑出來游玩又不願暴露身份的世家子。

沈情和小喬出來得晚,四方街已經沒幾個人,大家夥都已聚在昭川,歡聲笑語朦朦朧朧從一座座院落隔開的那頭飄來,顯得四方街更是冷清。

晚間起了霧,沈情躥得快,再回頭看小喬,只覺得他像從雲上飄下來的,夜霧在腳下隨著步子飄開聚又攏,仙氣裊裊。

沈情說:“你快些走,還會是這個步態嗎?”

小喬說:“多快?”

“很快,像我這樣,幾乎跑起來的。”

“不懂。”小喬故意搖了搖頭,嘴角揚著,“你跑,我看看。”

沈情:“那你看著。”

她像某種小動物,一會兒就跑成了一個黑點,站在前面給小喬招手:“你跑,你跑我看。”

小喬低聲笑道:“怎麽跟個孩子似的。”

大人,都應該好好走路,怎麽能跑呢?

小喬想,跑?不存在的,天塌了我也這樣走。

不遠處停著的馬車忽然動了,慢悠悠迎面走來。

小喬停住步子,手撐著鬥篷,側身讓開了路。

馬車極其緩慢的過來,擦肩,錯開,又慢慢前行。

小喬微微一皺眉,回身看向這輛馬車。

他有自己的步調,對速度非常敏感,剛剛這輛馬車,走到他身邊時,速度慢了下來。

小喬撐起鬥篷,露出雙眼,目光追隨著這輛馬車。

車簾挑起了一個邊,探出了半張臉。

小喬眼神變了,從驚愕到柔和,就在對上那雙眼睛的一瞬間完成轉變,最終只剩含笑遠望。

車簾垂了下去,這輛車慢慢消失在夜霧中。

沈情呼哧呼哧又跑了回來,拍了拍小喬,喘息道:“騙我,害我多走了這麽多路。”

“嗯?”小喬收回目光,笑吟吟道,“沈大人這個年紀,是該多跑跑,要吃糖葫蘆嗎?買給你。”

沈情舍不得翻小喬白眼,只好朝地上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是在說我稚拙。”

小喬笑:“我沒有,你最機靈了,給你買就是了,一根哄不好,那就兩根。”

半個時辰後,沈情嘴裏嚼巴著冰糖葫蘆,一言難盡地看著長桌宴上的隱香樹。

話說這隱香樹,其實就是民間說的腐椿,花臭葉臭,哪哪都臭,臭不可聞,臭的像人屍。

原先百姓們聞到腐椿的臭氣,都會捏著鼻子繞道走,現在卻成了香餑餑,得美名隱香樹,每到彩衣節,昭陽宮的宮人都會擺兩盆平宣侯精心挑選上供的,修剪好,放在長桌宴上,供大家品賞。

要問這腐椿如何搖身一變,成了金貴的隱香樹,這就要說起聖太後與先帝大婚前游昭川那天。先帝游昭川是一時興起,下頭是猝不及防,以至於先帝和聖太後攜手站船頭,正要吟詩作對,卻聞到了陣陣臭味,扭臉一看,對岸一戶人家院前,有幾棵腐椿。

宮人們見先帝龍顏不悅,立刻命人去砍了腐椿,卻被聖太後制止。

“哪裏,這不是臭,只是香的不刻意。若因它不願噴香引人讚賞而砍了它,這是對天的不敬。”聖太後說,“隱香樹,也是神聖的,這戶人家能容下不一樣的香味,一定是大善之人。”

聖太後雙手合十,虔誠閉目。

平宣侯道:“我等果然是凡人,不識聖樹。娘娘說得對,隱香樹,只是香的不一樣,就被凡人厭惡,還要斷它性命,著實不應該……我想,不但不應該砍隱香樹,還要將隱香樹奉為神聖,讓百姓都明白這樣的道理。”

先帝嘆:“姐姐說得好啊,你果然是上天給朕的神女,朕聽出來了,你這是在勸誡朕,人人都有大才,朕不能只憑借政績名望判斷一個官員的優劣,平宣侯,朕這陣子收了好多的奏折,都是彈劾你……”

平宣侯委委屈屈道:“是臣無能,做不出功績,讓同僚們不滿……”

“哎,不能這麽說。”先帝道,“你啊,就像這隱香樹,只是香的不同罷了。”

沈情嘎巴咬碎糖衣,感嘆道:“臭就是臭啊……這味道,怎麽有臉說自己隱香呢?”

小喬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小皇帝回宮後,脫去披風,合陽上前替她收好,問道:“溫珩今天不回了?”

“不回。”小皇帝說,“朕送他回去見他妹妹去了。”

她也是趁著這個機會出了宮。

“真好啊,有妹妹。”合陽道,“我就沒有。”

“朕不是嗎?”

合陽是安樂公主的獨子,也就是她表姑家的兒子。按理說,合陽也算是她兄長。

合陽說:“哪裏敢,沒人敢和陛下做兄妹的。陛下也應該清楚,宮裏只有君臣,沒有兄弟姐妹。”

小皇帝眼睛閃爍了幾下,輕聲道:“沒錯。”

窗外起了風,風來,腐椿的臭味也飄了過來。

小皇帝轉身,眸光暗了幾分,咬牙說道:“聞臭偏說香,我看是該死了。”

合陽道:“會有人幫陛下砍樹的,陛下什麽也不必做,看著就是。”

現在,還沒到您出手之時。

風吹開了桌邊的書,垂拱而治四個字一閃而過,就被小皇帝隨手合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第四案開始。

☆、涼州慢

彩衣節過後, 大家夥都收了心,程啟給了沈情許多舊案卷宗, 說道:“找證據相對完好的那些, 你要抓緊些, 皇上喜怒無常, 你要再斷不了案子, 恐怕沒辦法交差。”

沈情當時沒能理解程啟的意思,垂頭喪氣又開始了每日忙碌卻無功的生活。

實話說, 這種日子對她這種想做出政績的官員來講,簡直是淩遲酷刑, 一刀刀將她的雄心壯志磨掉, 讓她知道什麽叫心有餘而力不足。

官場上, 殺人從不見血。

那日小皇帝的一番話,讓沈情成了靶心, 沈非根本不用費心‘關照’她, 其他人自然心領神會, 讓沈情明白,京城的水有多深。

沈情在領教過厲害後, 終於對京城的水有了深刻的認識:龍潭,不見底的深淵。

看來, 之前自己仕途順暢並非運氣好, 也不是偶然,而是她恰巧兩面沾光,眾人都順水推舟, 助她一臂之力罷了。

如今就不是了,如今,只有小皇帝待見她,說要給她查案封侯,要讓她成為新朝的沈非,再創神話。

但小皇帝待見,不頂用,滿朝文武根本不把皇帝的這點待見放心上,反而像是在看笑話,靜觀她何時大廈傾塌。

沈情把拿回家的殘缺卷宗分類收好,搖頭感慨:“我如此,皇上也如此,難啊。”

小喬彩衣節之後大病一場,現在仍餘幾分病氣,歪在井邊的納涼屋棚裏,懶懶給了沈情一枚白眼。

沈情感受到了他的白眼,一本正經道:“我知你什麽意思,我惜命,沒胡說,我只是在講事實。由我的感受,推及那小孩兒的感受,她快要親政了吧,現在看……難啊。你覺得,小孩兒行嗎?”

小喬像是故意的,柔柔弱弱咳了兩聲,捂著心口說:“疼……”

沈情一噎:“算了。”

也不問了,問了他還要裝病,雖然知道他是裝的,沈情還是會心疼。

過了好一會兒,沈情把一捧石榴籽送他嘴邊時,小喬說話了。

“孩子總會長大,看她現在的樣子,她很懂事……”小喬說,“這不是好事,太早懂事,是因為不快樂,或許……從沒快樂過。”

小喬的這番話讓沈情想起了他的身份,可能是轉換太快,讓她有些別扭,楞了好一會兒,她語氣奇怪道:“宮裏不都這樣。”

“怎會。”小喬說,“如若父母都在,身邊有至親呵護,宮裏的孩子,也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沒區別,至少,真正的被關懷過,也開心過。”

沈情頓了頓,垂眼問道:“那,你……你呢?”

“不記得了。”小喬擡眼望著天,輕聲說道,“或許,開心過吧。”

盡管回憶不起那段時光,但朦朧中,還是能回味起那時的心情。

盡管短暫,但他,應該快樂過。

小喬坐起身,默默捂住胸口。

想不起了……不記得了……

小喬緊張地看向沈情,像是危險時尋找庇護,他看著她,心慢慢踏實。

還好,還記得她。

回憶裏有她,很鮮活,不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也不是虛假的,她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於他的記憶中。

小喬慢悠悠笑了起來。

“沈情,真好啊……”

她是他的光,他記憶的鑰匙。他想,哪怕自己忘了所有,只要還記得她,就能尋找回其他遺落的記憶,知道自己是誰。

沈情似乎知道他怎麽了,撓了撓後腦勺,幹巴巴問他:“你是……又想不起來了?”

彩衣節過後,他無緣無故病了幾日,那一陣子,他睡夢中都沒松開過手,緊緊抓住沈情。

實話說,小喬心性非一般堅毅,明明疼得要命,卻能咬牙一聲不吭,然而,他自己似能感覺到停藥後自己尋回的記憶又在流失,他沒被疼痛折磨哭,卻在記憶記憶缺失後,一臉淚水,以至於後來看到沈情,他迷茫之後,像是尋找到了救贖,死死抱著沈情,哭出了聲。

沈情自然不會去笑話他,沈情只覺得自己的心要被小喬哭碎了,小喬哭著,她也擦著淚,胡亂安慰著:“我不走,有你在一天,我就陪你一天,不會離開……”

也是這次,讓沈情真實體會到了,她的重要性。

小喬不怕苦痛,不怕命運作弄,皇子做庶人,他怕的,是把自己弄丟,再也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自己是誰,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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