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陰魂不散。

七七低頭看見那張藍色卡片。

老蔣把卡擺在她眼前的時候，她也沒仔細瞧，不記得卡上凹凸不平的連排數字哪個是哪個。

所以，和手裏的卡片臉對臉地瞪了半天，也沒認出來，這跟之前那個是不是同一張。

只能問小弟。

她擡了擡眼皮，把東西舉到他眼前：“這哪兒來的？”

小蔣弟弟躲瘟神似的，往後退了半步：“你別管，收著就行。”

他個頭竄得晚，目前，還只能跟他姐平起平坐，說起這種霸道總裁的臺詞，很是缺乏氣勢。

“是爸讓你拿來的？”七七臉上沒什麽表情。

弟弟看著她，眨著一雙跟七七像極了的大眼，張口就胡扯：“不是。”

七七沒吭聲，一瞬不瞬盯著他。

弟弟看她不信的樣子，有點急：“爸說上回給你的時候，你不收，就讓我拿著來試試。”

“……”還挺懂得曲線救國。

不過，一萬八也不是個小數目，說轉手就轉手，這一對父子兵倒是挺相互信任。

七七挑眉笑：“主意還挺多。”

小蔣點頭讚成：“我也覺得是。”

教學樓門口，有同學進進出出，離他們還有好幾步遠，不少好奇的，認識的，時不時朝這邊瞧幾眼。

七七沒接茬，看看蔣小弟，忽然瞇了眼：“你知道這裏面有多少錢麽？”

弟弟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擡手撓了撓腦袋：“嗯，知道，一萬八麽。”

“現在呢？”

“……”

小蔣咬著嘴唇，低頭看鞋尖，膝蓋跟著彎了彎，抖了兩下。

七七伸手去揪他臉上軟肉，擰著帶他擡起頭來：“說吧，拿了多少？”

小蔣抿著嘴，伸出兩根指頭。

“兩千？”

小孩兒挺受傷：“……我哪兒那麽大膽？”

七七挑眉：“二十？”

“……兩百。”

倒也不多。

七七緩緩點頭：“拿去幹嘛了？”

小孩兒把臉別過去，看著教學樓外門口的冬青花壇，擡手摸了摸脖子：“就是……買了兩套裝備。”

就知道。

七七想起什麽：“爸把密碼告訴你的？”

小孩兒轉回頭，一臉得意又賣乖的笑：“當然不是，我自己猜的。”

“……我生日？”

弟弟沒想到這麽快謎底就被揭曉，一時還挺驚訝：“你怎麽知道？”

“……”果然。還能再沒創意一點麽？

七七白他一眼：“你都能猜到，你姐我比你笨多少？”

弟弟話一出口，就猜到了回答，早就換上一副狗腿嘴臉：“我姐最聰明了。是吧，姐？”

“……”

繞了一圈，這卡還是落在了她手裏。

七七也還是沒打算要，反手就把東西塞回小孩兒手裏：“這麽多錢我不能要，你還是拿回去吧。”

塞完，轉身就往教學樓裏走。

身後小孩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胳膊，弓著腰，耍賴似的拖著，不讓人走。

“哎哎，那可不行，這卡打死我都拿不回去了。”

七七聽他說的可憐，停步，回頭看他：“好好的，怎麽拿不回去了？”

話一出口，她就反應過來，小蔣說的是缺的那兩百塊錢。

拿走的時候是一萬八，轉了一圈拿回去，就成了一萬七千八百塊。這個數，他在老蔣那兒沒法交代。

小蔣看她臉上表情，就知道她明白過來，就只恬著臉朝她笑。

七七看著他彎彎的一雙眼，好像瞬間明白了什麽：“你故意的？”簡單一個疑問句，用的卻是肯定語氣。

小孩兒頓時笑得更開心，眉眼彎成圓弧線，沒吭聲，也沒否認。

艹。

七七一個沒忍住，在心裏罵了個臟字。

果然是翅膀硬了腦袋活了，都學會扮豬吃老虎了。

她一把甩開想偷偷把東西塞回她手裏的小蔣同學，氣哼哼就往回走。

小孩兒當然沒放棄，又緊跟半步，拽住她胳膊往回扯：“哎，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說了，自己都覺得假，趕緊又換了個說法，“我不是怕你不願收麽……我……”

七七感覺，小孩兒攥著她胳膊的手心都是汗，大概也是真急了。

正想著再走兩步逗逗他，然後就好言好語商量去，沒想到，擡頭就見一個人，單肩背包，眉尖微蹙，邁著長腿大步朝這邊走。

同桌，姜多海。

剛才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和小弟變臉鬥法，都沒覺得尷尬，可現下，七七立時有種 “真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啊”的後悔感覺。

她嘬著牙花子別過頭去，想裝沒看見。

同桌卻明顯誤會了她的表情，兩步跨上臺階，徑直朝他們走來。

五六點鐘的天色，最後一點橙黃陽光未褪。

教學樓這一片陰影裏，男生身上的灰衣黑褲，被微風撩的輕飄。

七七只看見視野裏，一雙圓頭白邊的黑色運動鞋，一前一後，輕巧出現。

緊接著，另一只胳膊上就多了股力道，猝不及防間，就帶著她向前幾步，又原地堪堪轉了半個圈。

身前半步的地方，是需要她擡起視線才能夠到的端得筆挺的男生肩膀，和松垮搭在上面的黑色背包。

男生刻意壓低了的嗓子，帶著點護地盤的威脅：“你誰啊？哪個班的？”

七七一時有點懵。

胳膊上，剛被緊攥著拽了一下的地方，還有點發著燒地微微疼。

沒想到同桌出手如此幹凈利落，一點反應時間也沒給她留。

對面的小蔣弟弟比她還懵。

正拉著自家姐姐耍個賴賣個萌，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忽然眼前一暗，手上就失了依憑，只抓到一片空。

眼前此人，個頭腿長，壓迫感十足。明明長了一張白凈端正臉，卻是一副兇神惡煞相。

他問他哪個班的，他還想問他哪個班的呢。

小孩兒心頭剛著了把小火，瞪了眼來人，又去看他身後的七姐。

他剛想叫他別多管閑事，卻忽然間，電光火石，恍然大悟，再看向老姐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他指著來人，問他姐：“他是……”

七七眼看小孩兒眼神變了味，就知道他肯定誤會了。

不等他話問出口，立馬站出來，轉身就擋在小弟前面，把倆人的物理距離分開。

姜多海就是為了嚇唬人，站的距離近了又近。

七七硬是一腳擠進來，回頭就和他幾乎貼了個臉對臉，還是帶海拔高度差的那種。

微仰起脖子，近在眼前兩道尾梢斜挑的濃眉，男生臉色很是不善。

七七明顯眼神飄忽。

不知道是距離太近沒做好建設，還是時間太緊沒組織好語言，她忽一開口，竟還打起了磕絆：“這……這是我弟弟。”

然後又回頭解釋：“這是我同桌。”

如此戲劇的謎底，想象力明顯缺乏的同桌，顯然沒有料到。

姜多海一楞，蹙起的眉峰攏得更高，借著海拔優勢，目光居高臨下在兩人臉上打了個來回。

不管有沒有識別出兩張臉上的相似性，或是判斷出蔣家小弟的年齡差，反正一件事是明擺的——這倆人確定是一夥兒的。

管錯了閑事的姜多海也不糾結，直接下巴一揚，鼻子裏壓著哼出個“嗯”來，腳下後退兩步，轉身就往教學樓門口走。

只留給餘下兩人一個瀟灑挺拔的帥氣背影。

近在咫尺的壓迫消失，呼吸好像都能觸及對方的距離，忽然拉遠，七七還沈浸在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若有所失的微妙心情裏。

身後小蔣同學卻上前一步，張口就喊：“哎，你。”

前面背影說停就停，男生回頭，沒什麽表情。

七七也不明所以，扭頭看小弟。

小孩兒語不驚人死不休：“你以後離我姐遠點兒。”

“……”七七一口老血沒噴出來，咬咬牙又咽了回去，畢竟這話是好心為她。

最後，只一腳揣在小孩兒小腿肚上，警告他閉嘴報保命。

她緊跟著沖男生喊：“你別聽他胡說。”聲音卻小得可疑。

那邊男生也楞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幾個意思，卻不知道當做個什麽表情。

這話聽著沖得很，可好像，也不怎麽別扭。

最後，只故作瀟灑地挑挑眉，又看看一臉抱歉的自家同桌，一句話沒說，轉身走掉。

誰知小孩兒還挺倔，一邊向左跳開，躲著他姐，一邊又沖那背影補了一句：“你到底聽見沒？”

快到晚飯點兒，去食堂覓食的男生女生紛紛往教學樓外走，就看見門口有個短袖長褲的哪班女生，咬牙切齒地追著什麽人，往校門口跑去了。

七七一路把小蔣弟弟追出校門，還是賴不過他，被他一把把東西塞進自己褲子口袋，然後一溜煙跑向公交車站。

七七看著那撒歡兒跑遠的背影，咬著牙想，下一次，下一次見了，一定要狠狠再踹這小子一腳。

她一腦門子細汗回到教室，同桌已經坐在座位上，挺背，低頭，演算公式。

七七輕手輕腳走過去，腦子不停，琢磨著怎麽處理剛才的烏龍。

可道歉，還是道謝，這是個問題。

男生一直沒擡頭，直到她站在過道邊。

他才騰出一只手，拉著屁股底下的椅子，一頓一頓往前挪。

七七擠著縫隙往裏蹭，低頭看見男生後腦，新剃了整齊的硬發茬，貼著頭皮，連著脖子後的細小汗毛，彎出一個好看的弧。

她的目光順著側身坐下的動作，移到男生側臉上。規整的下巴，嘴唇抿著，左右看著桌上的數學習題演算著。

被她這麽盯著，男生卻一下頭也沒回，故意的似的，手上的筆也不見停。

七七覺得，還是應該說點啥。

忽然，她就福至心靈，張嘴叫了聲：“姜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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