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小時候的心理陰影，長大些的七七，一向對家裏的事守口如瓶，就連子珊和萍萍她們都不怎麽清楚。

這回卻讓半生不熟的好同桌撞了個滿懷。

七七的心情有點覆雜。

同桌卻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晚上再見，依舊不怎麽言語，也不怎麽看她。

這樣的看似不在乎，卻讓七七安了心，至少，她不會擔心會在學校聽見關於老蔣的閑言碎語。

不過，兩人間的氣氛，還是多少變得玄妙。

物理考試開始前，兩排之外的課代表，已經開始接受答案預定。遠在窗邊的七七，眼巴巴地覬覦，卻無能為力。

看清形勢的同桌，忽然就語氣平淡地開了口：“要我幫你傳答案麽？”

？！

七七簡直受寵若驚。機不可失，連忙點頭：“要。”

於是，商定好的選擇題答案如約而至，七七自己騰出時間攻克後面大題，交卷時竟也填得滿滿當當。

經此一役，她還見識了同桌過人的心理素質。

明明是不能被發現的傳紙條作弊，他卻一臉沈著冷靜，伸手接過，再反手遞來，動作流暢自如，一點磕絆也無。

七七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一邊展開到手的紙條，往卷子上謄，一邊問同桌：“你要看麽？”

同桌卻如有成竹地搖頭：“不用，選擇題我做完了。”

七七看看他卷子上還空著的兩道大題，默了默，沒再吭聲。

冒著被老師抓到的危險，幫她偷偷傳遞答案，卻一點沒為自己打算。這是怎樣一種大無畏的奉獻精神。

這種綿綿不絕的敬佩之情，一直延續到成績出來的那一刻。

她考了83，同桌的卷子上，比她整整少了二十分。

寧願考低分，也不願照抄擺在面前的答案，如此高風亮節，卻願意幫她偷偷傳遞答案，這是怎樣的……精奇古怪匪夷所思。

七七越發覺得自己這同桌，是個怪胎。

這樣的怪胎，體委同學卻稀罕得不得了，逮著機會就圍著他一圈圈地繞，想把他拉進籃球隊裏，為班效勞。

無奈，怪胎就是不松口，又是六十分出頭的物理生物兩張試卷，擺在桌上，還是那句話：“成績不好，不想耽誤學習。”

體委同學不死心，絞盡腦汁繼續勸：“比賽就沒幾天，不會耽誤什麽。”

七七剛從外面打水回來，眼見同桌被逼得眉目糾結避無可避，忍不住幫忙勸體委：“人家不想去，你就別纏著了。”

體委正有氣沒處撒，悻悻然白了七七一眼：“你們倆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七七正擠在同桌的椅子和萍萍的桌子之間，聞言停了一停，也不管同桌反應，撿起話就堵回去：“還行吧，反正沒你跟八班班花關系好。”

體委立時委頓，捂著臉哀嚎：“我靠，算你狠。”

七七看他疲倦又受傷，自覺這話說的傷人，又想找補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

上課鈴恰好響起，體委擺手打斷她，邊往後走，邊說氣話：“不用說了，我祝你們情比金堅百年好合。”

七七：“……”

同桌：“……”

果然是氣急了，連成語都是成對往外冒的。

所以，當周六的麻煩找上門的時候，七七一度懷疑，是體委同學的怨念作祟。

周五晚上，廖老師發小心說，她要給老師們加班培訓，周末很忙。七七懶得回家，就打算在學校留宿一天。

周六下午四點多放學，她在教室坐到六點多鐘，便拿了錢包遛到學校附近找吃的。

平時，沒有走讀卡，住校生只能在學校裏這一畝三分地上活動，只有周六周日，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校門。

跟圈養的小畜生沒什麽分別。

眼下，小畜生七七正在學校門口的梧桐大街上放風覓食。

街角對面有一家噴香好吃的餛飩店，蔥油榨的湯料，肉餡香而不膩，是上了學校美食榜的。

七七晃到店裏，進門就看見面朝門面而坐的姜多海。

天色有些陰沈，店裏人不多。

男生一個人占著一張桌子，面前一碗溫軟鮮香的餛飩，正絲絲冒著熱氣。

七七只一楞，便擡手打了招呼，卻隔了兩張桌子坐下。男生也略略點了下頭，又繼續低頭吃他的餛飩。

體委那一句百年好合，還是把倆人弄得有些尷尬。

七七要了一份招牌餛飩。

身材敦實的老板動作奇快，幾分鐘後就吆喝著“好了”。

七七拿著好牌，到出餐口端自己的東西，一轉頭，正正撞上一個沖進店裏的年輕男人。

七七受這一撞，手上不穩，一碗熱湯，潑了那男人一身，還有不少灑在了她自己手上。她吃痛撒手，碗裏剩下的一點湯汁和十幾只白嫩滑溜的小餛飩，全都扣在了地上。

七七連忙道歉，一邊甩著手上熱湯，一邊接過旁邊好心顧客遞過來的餐巾抽紙，自己擦著，也給那男人遞了幾張。

誰知，那男人卻抖著身上被潑花了的綠色T恤，突然爆起粗口：“艹，老子新買的阿迪達斯。你他媽的……”

說著，一把揪住七七遞過抽紙的手，伸手就要打人。

男人一身酒氣，一張爆著幾顆青春痘的長臉上，通紅一片。不知是酒氣，還是生氣。

七七的那只手，剛被熱湯燙過，被他這麽一捏，更是疼得直抽氣。

她反應敏捷，沒等男人下手，就一拳反砸在他腕間。男人吃痛，趕忙撒手，她立時抽回手去，向後一步跳得遠遠。

男人困獸一般，被這一下砸得惱怒更甚，罵了一聲“我艹”，就要搶步上前去抓七七。

老板夫妻和兩三個顧客都圍上來阻攔，抱胳膊的抱胳膊，撫情緒的撫情緒，都說著：“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追著個小姑娘打成什麽事？”

醉酒上頭的男人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不依不饒的，追著七七咒罵。

七七原本不想惹事，可聽那男人罵的實在難聽，一句口不擇言的“小賤貨”徹底把她惹毛。

這他媽都人身攻擊了，誰他媽還忍得了。

她一句“艹，你罵誰呢”剛出口，擦幹凈熱湯的手就揮了起來。

忽然腕上一緊，反向一股力道生生把她攔了下來。

一回頭，正是同桌的那張臉，居高臨下，眉頭緊皺，朝她輕輕搖了搖頭：“別動手，不然更麻煩。”

直到同桌拿出手機叫來警察，她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一胖一瘦兩位警察叔叔，兩臉嚴肅地詢問了圍觀群眾事發經過。然後，又來一輛警車，先後把人帶到最近的派出所做筆錄。

七七舉著被老板娘敷了一層冷毛巾的手，被塞進後來的警車裏。她同桌就跟在胖警察身後，跟他說：“我是她同學，得和她一起去。”

然後，他就熟門熟路上了警車，坐在她旁邊。

胖警察也沒攔著，圍觀群眾自願到所作證，自然是好事一件。

七七第一回見這陣仗，有些擔心地問胖警察：“警察哥哥，我們這事兒麻煩麽？”

胖警察被她這一句“哥哥”叫得通體舒暢，透過前視鏡看看她，語氣還挺輕松：“你們沒動手，責任就輕不少。最多賠他一件衣服，還要看你這燙傷他用不用負責。”

七七望向身邊同桌，對他那冷靜的出手很是感激。

同桌卻只留給她一個望向窗外的側臉，一副“這種事我早就知道”的世外高人模樣，就跟經常進局子似的。

七七沒想那麽多。

剛才匆匆招呼，又緊張兮兮一陣鬧騰，七七這才註意到，男生身上是那天和體委PK時穿的一身黑，坐在車裏一聲不吭，跟尊佛爺似的。

警車裏空間不大，七七怕他那一雙長腿折在此地，扶著搭毛巾的手，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等他們到派出所的時候，前一輛警車送去的老哥，已經一腦袋垂在屋裏連座的長椅上，醉的睡死過去了。

瘦警察拍著臉把他叫醒，當著面給七七他們做了筆錄。

之前的情況都在現場問的差不多了，又不指望這醉了的仁兄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七七懶得等醉鬼清醒計較責任，做完了筆錄，就拉著男生趕緊離開。

這地方總讓她想起小時候打架被老師留在辦公室的感覺，好像下一秒就會被要求把廖老師的電話號碼交出來。

倆人站在快到深夜的大馬路上，相對無言。

男生幾乎全程無話。他跟來，就是怕她一個女生，被刁難，會吃虧。現在警報解除，就壓根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一場意外折騰，做夢似的鬧劇，被帶著潮氣的夜風一吹，好像才重回真實。

七七看著一直跟在身邊的男生，終於笑出聲來：“謝謝啊。”

男生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上還搭著的白色毛巾：“你的手，要去醫院看看麽？”

七七自己皮實，知道挨了燙怎麽處理：“沒事，我待會兒去藥店買點藥膏就行。”

天上有悶雷滾過，乍然而起的風裏，也夾雜了雨水的味道。

可能尚有末班公交，可兩人怕這陣雨等不得，於是伸手攔了輛出租車，直開到學校附近的藥店。

七七沒帶錢包，還是同桌付的車錢。

下了車她還有點不好意思：“那個，錢我明天還你。”

男生沒接茬，他手裏的錢包還是打開的，兩根手指停在夾口上，擡眼問七七：“你買藥還要多少錢？”

七七：“……”怎麽還霸道總裁上了。

她看看近在咫尺的藥店，實誠搖頭：“我也不知道。”

“……”

倆人又肩並肩進了藥店。

七七把手上通紅一片亮給穿白大褂的店員看，從好幾樣推薦藥品裏，選了樣最眼熟的，付錢，呃，是等著同桌付錢。

然後，在店員姐姐暧昧的小眼神裏，一起走出門去。

那一瞬間，她有點想念那張被她拒之門外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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