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堆裏響起零落幾聲嘆息，遠處女生群裏，卻是一陣明目張膽的遺憾感嘆。拖長了音的一聲“啊——”，頓時暴露了民心所向。

體委：“……”

男生們：“……”

出手不利的姜多海本人，卻只是聳了聳肩，後退兩步，把接場外球的機會讓給體委，重新退回三分線上。

除了他自己，沒人能發覺，球出手的瞬間，手上故意稍重了半分的力道。

他還指望在潞城多過兩天清凈日子，球場上耍帥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抱了這樣的打算，這場過手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

兩人身高相當，體格上卻是體委占優，一個全力試探，一個存心放水，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最後八分對三分結束戰鬥。

為了輸的逼真，姜多海還奮力扣了體委一個封蓋，外加一個出手前也不知有沒有準頭的邊場三分。

十個球下來，體委同學的心情有點覆雜。

原本是想試試對方身手，可眼下這種三分球命中率過百兩分球次次不中的局面，又是個什麽情況。

他偷偷觀察過新同學跑操走路的姿態，漫不經心，卻腳下帶風，不管是什麽運動項目，八成是練過的沒錯。

可這種迷之命中率，實在叫他判斷無能。

不過，他不打算放棄追人到手的決心。

一來，單看新同學持球在手的架勢，運球突破的淩厲，就知道是個中好手；二來，年級比賽也就個把月不到，班裏其他能上場的，連這樣的水平也沒有。

而且，還有……

體委叉著腰，回頭朝胳膊肘明顯外拐的女生們凝望一眼，長長呼出一口氣。

就算沒有命中率，能自帶人氣也是好的。要是能讓這小子上場，至少氣勢上也能先壓對手半頭。

再不濟，就讓他單獨待在三分線外，專門傳球給他投三分……

體委同學這邊為班級籃球事業鞠躬盡瘁操碎了心，那邊女生們卻在嘰嘰喳喳議論著新同學最後一個三分球如何利落帥氣。

好像之前那幾個與籃筐擦肩而過無效投籃都不是出自他手。

七七也早就從坐到跪再到站，一路緊張觀戰，面對這樣的結果，還有點小遺憾。

她原本堅信同桌一定打得贏的。

這種理由不明的偏袒站隊，她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畢竟，同桌就是比同班關系更近麽。

她看見體委朝還站在三分線外的同桌比了個拇指，同桌回了個不冷不熱的笑。

兩個人的上衣後背，都有大片汗濕的痕跡。

同桌擡起胳膊，用衣袖擦去臉上薄汗，擡起的胳膊細長又結實。

體委走過去，伸出手，是男生間都能會意的兩掌相擊的邀請。

同桌沒主動上前，一直等到體委走近，才輕輕在他掌心回了一下。

完了，待會兒回去，又要看到他拿濕巾擦手了。

七七想著，看著場邊的男生們朝同一個方向走過去，她同桌像是被牛鬼蛇神攔住的取經長老，避無可避無處可躲。

不打不相識，打過了，也就默認成了自己人。

男生們似乎在幾個球的時間裏，接受了姜多海的離群個性，反倒熟絡地圍上來，勾肩搭背地邀他參加下半節課的自由活動。

鄭老師也拍著手，喚回女生們的註意：“行了行了，看夠了沒？咱們也該繼續了。”

女生們嬉笑著收回目光，踢毽子的一群，又重新爬回臺上。

坐回墊子前，七七又忍不住看了眼遠處的姜長老，看他那身黑色融進人堆裏分不清楚，卻能認出那雙白底黑標的籃球鞋，和他線條流暢的小腿。

透過方格長窗落下的太陽光，鋪在身後不遠的地方。

男生們爽朗的說笑聲，在封閉的場館裏回蕩，球鞋擦過地板的聲音重又響起，也沾了陽光的味道。

一周兩次體育課，體委楞是拉著姜多海打了兩節課的半場籃球。

一群人的關系似乎融洽了不少，可一提籃球隊的事，新同學就只是搖頭。

周末考試的兩張卷子，被他攤在桌面上，一個61，一個59，鮮紅的數字飛揚跋扈，總分比體委自己的還低個七八分。

他坐在座位上，轉著手上的筆桿，仰臉看體委：“我成績不好，比賽訓練太影響學習。”語氣平淡，目光，還算真誠。

體委一時無話可說。

七七拎著自己的運動水杯，剛跟萍萍子珊一起打水回來，就看見體委又占著過道，死乞白賴騷擾她同桌。

她假裝拉著萍萍聊天，站在一旁充當吃瓜群眾。

一邊是體委吃癟的樣子，一邊是同桌難得的窘迫。

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生，幾天來，你追我躲你進我退的出雙入對，看著就覺得戲路滿滿。

萍萍一眼就看出了她這醉翁之意，十分默契地配合演戲，把她媽周末在奶奶家做的家宴全席一道道報給七七聽。

七七站在同桌身後，剛好也看得見他桌上攤著的兩張卷子，也聽到了那句“我成績不好”。

她沒想到，他會主動把成績亮給旁人看，更沒想到，他能把這成績當理由，把體委唬得一臉無可奈何。

男生背對著她，微仰著頭，頭頂的發旋明晰又幹凈。

看不見他的表情，七七卻沒來由覺得，對於眼下的局面，這家夥，好像還挺滿意。

上課鈴鐺啷啷響起，體委終於無奈嘆口氣，留下一句“你再想想”，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座位。

隨了體委的動作，同桌回頭，眼神在七七臉上一掃而過，不等她反應，又沒什麽表情地轉回頭去，一腳點地，一手拉著屁股下的椅子，往前挪出個能擠過人的空檔。

動靜還挺大。

七七吐吐舌頭，拎著還燙手的水杯，側身默默擠進裏座。

低眉順眼的樣子，逗得萍萍在後面抿嘴直樂。

七七自己也覺好笑。

前一天子珊還在寢室裏調侃過她跟同桌稀罕的相處關系：“就跟已經懶得再吵架的老夫老妻似的，還是瀕臨分居的那種。”

可她有什麽辦法，她同桌可是連體委都搞不定的男人。

七七一邊在心裏吐槽，一邊翻開筆記記了滿書的化學課本。

身邊的老夫姜多海，還在盯著試卷上的分數出神，指腹夾著筆桿隨意轉動。

一個59，一個61，嘖，還是兩個相鄰質數，實在是，孤獨得很呢……

好容易挨到周六，姜多海終於把看過的一處房子定了下來。

就在學校這條街口的老居民小區，六層的板樓，外面暗紅的塗層已是隨處斑駁。院子是附近一家國企的家屬院，環境安靜，綠化很好。

他租的房子在頂層，六樓。

五十多平的一居室，小小的廚房衛生間，原本應該是臥室的小屋子，堆著些房東的紙箱雜物，只有當做客廳的大屋可住人，所以房租算得更便宜些。

他選了這地方，倒不是因為房租低些，這些錢，只要他伸手，爹媽也不會過問。

他看中的是，全天候統一供的熱水，和這屋裏幹凈的全自動洗衣機。

夏天的床鋪單薄無物，行李物品也少得可憐，他來回跑了兩趟，東西基本就搬完了。

從包裏往外拿洗漱用品，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裏帶出一張小小紙片，打著旋飄落在地。

他彎腰伸手撿起。

黑藍底的四方卡片，背面印著“健身俱樂部”字樣的簡單logo，是一張名片。

他記起，這是他來報到那天，在暫住的小姨家附近發現的那家健身俱樂部。

原本只是進去看看，正好有個身材不錯的男教練，在教幾個中學生簡單的防身術。

那男人右臂上一個虎頭紋身，一雙眼睛細長，卻透著股精氣神，動作利落，一招一式認真得很。

陪著他參觀的前臺妹子，以為他對這教練的課感興趣，還專門趁了休息時間，請那教練來跟他聊了兩句。

除了防身術，這教練還教些健身課。加之健身房的硬件條件還不錯，他也有些動心。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學校的課時安排，不知道周末是不是有空，所以就先收了名片，隨手塞進書包。

現在倒是知道每周能有一天假期，也因為跟爸媽之前的約定，每周都要去小姨家報個到露個臉，正好就在對面小區。

這教練叫什麽來的？

他反手，手裏的紙片翻了個個兒，上面印的名字，廖書鵬。

這名字，好像，還挺文氣。

明天去小姨家的時候，順便就去定一節課好了……

周六晚上，萬家燈火。

七七坐在自家餐廳的實木長桌上，一勺一勺揚著碗裏的白粥。

桌上是廖老師親自下廚做的一葷一素兩道熱菜，可樂雞翅，配上蒜蓉生菜，味道鮮香。

客廳的電視還開著，小豬佩奇們正在跟著山羊老師一起認識新同學。

廖老師就坐在對面，剛染過的短發，還挺黑亮精神。

她正對付手裏的雞翅，頭也沒擡，張口就問對面的七七：“你今天晚上話挺少啊，在學校遇到什麽事了？”

一個教育心理學出身的媽，只要用心，總能從她的行為舉止裏找出些不同尋常。

七七心裏確實裝著事，跟明天中午的那頓飯有關，可她壓根沒打算告訴廖老師。

她拿起筷子，夾了個雞翅，堵住自己的嘴，然後把頭搖得幹脆：“沒事。”

廖老師停了手上動作，擡頭看她，沒戴眼鏡的一雙丹鳳眼，看她跟看園裏藏了禍的小朋友似的：“真沒事？”

七七沒事人似的，與她對視，叼著雞翅沖她瞇眼笑：“我能有什麽事？”

廖老師臉上神情緩和了些，肩膀一松，輕嘆口氣：“成績雖然重要，可也別壓力太大，心情放松一點……”

“嗯嗯。”七七忙不疊點頭。

“有什麽事應付不了的，一定要告訴媽媽，知道麽？”廖老師表情還挺認真，瞬間變身園長大人。

這話說的，和桌上的飯菜一樣熱乎。

七七咽下嘴裏鹹甜軟嫩的雞肉，也挺認真地點頭：“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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