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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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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門開著,夏夜微風徐徐吹入,頭頂吊扇也賣力地呼呼打轉,可還是抵消不了四五十號年輕肉體紮堆的熱血體溫。

既費電溫度又眾口難調的空調機,只在白天最熱的時候才開上幾個小時,整個教室還是悶熱得厲害。

本來就已經頭昏腦漲,看兩眼什麽導數極值撇來撇去,就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了。

七七還是硬撐著,一道兩道地做下去,直到做到問答題部分。

她撐著腦袋,一邊強迫自己游出太虛幻境,一邊拿過桌角的運動口杯,頂開蓋子,拉下口罩,叼著吸管喝了兩口熱水。

水還有些燙,是晚自習上課前,同班的室友萍萍幫她打的。

她個子高高,生著一張娃娃臉,卻像個賢妻良母似的,總是細心,會照顧人。

潤潤的水流下肚,腦子似乎也清醒些。

她叼著吸管,下意識四處張望。

左手邊,桌子上,新同學正枕著彎疊的左臂,渾身松懈的,閉著眼睛……

閉著眼睛?!

七七又轉回頭,仔細看了男生一眼。

果然,那一雙總是居高臨下看人的眼睛,緊緊閉著。

男生微低著頭,臉有些背光,暗淡的顏色,襯得眉間輕褶一片晦暗,好像連打個盹都帶著防備似的。

這麽快就進入睡眠狀態,七七對他的答題情況很好奇。

她緩緩目光下移,生怕這無聲的動作也驚擾到他。

男生捏著筆的手,搭在試卷邊沿,上半身投下的陰影裏,卷子前面的選擇題答題卡,每一個方框都填了字母。

連筆的字體,還挺招搖。

後面的大題,被他一手遮了大半,她探不到底。

正想再往一旁側側身,身後課代表輕輕踢她椅子。

七七輕咳一聲,以示答應,隨即反應過來。

不是吧,她大題才剛剛開始,後面這位就連最後兩道大題都做完了?這答題速度,也太傷人了……

她不可思議回頭,悄聲問課代表:“你都做完了?”

課代表扶了扶上課時才戴的黑框眼鏡,一張天才少年似的白凈臉上,掛著一抹“你們凡人不能輕易明了”的睥睨微笑:“前面的題沒難度,我直接從後面開始做的。”

凡人七七:“……”

課代表揚了揚手裏揉好的紙團,示意七七暗地裏接頭。

七七點頭,坐直了身子,向後靠去,若無其事地將右手伸到了後桌的桌肚底下。

頭頂上的吊扇呼呼地轉,教室卻依舊悶熱,七七的手心裏盡是細汗。

就算再膽大包天,此時也是做賊心虛,她一邊伸手一邊擡頭四顧,正巧與旁邊桌上一雙睜開的黑色瞳仁撞了個正著。

“……”七七手一抖,差點沒把紙條掉在地上。

剛才不是還在打盹麽?怎麽一下子就醒了?

她擡手撫了撫胸口,滿臉都是“媽呀你是故意的吧”的忿忿。

可惜,隔著一層口罩,新同學半點也沒有看見。

倒是稍稍松了眉心,挑著一邊眉毛,以一種欠揍的好整以暇,觀摩著七七同學公然挑戰公序良俗的無良行徑。

這人,一不阻攔,二不嘲笑,甚至接近面無表情,卻看得七七從頭到腳一陣不自在。

不是那種做錯事被抓包的無地自容,反倒像是被一個與自己不對付的小人拿住了把柄。

七七裝不在意,平平移開視線。

她的手在桌子底下,觸到了課代表按在桌肚上的紙條,指腹用力,輕巧抽走。

“哦了。”課代表小聲嘀咕,交易第一步算是完成。

老朱就是這時突然出現在門口的。

就像是羊群裏撒了只牧羊犬,沙丁魚裏游了條大鯰魚,空間裏只多了一個人,眨眼氣氛就迥然兩樣。

小蜜蜂似的嗡嗡聲,戛然而止。

雖然地下活動並非十分猖獗,可也實在算不上有什麽考場紀律。

老朱濃眉皺起,兩眼一瞪,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說什麽呢?卷子都做完了?”

孫猴子們瞬間收了神通,各自老實。

七七的手剛從後桌收回,脊梁還貼著椅背,完全不是伏案做題的老實模樣。

畢竟不是慣犯,心理素質欠佳,看見老朱繞過講臺一路走來,她原本就繃直的後背,瞬間更加僵硬。

慌亂間,匆匆把捏著紙條的手揣進褲子口袋,隨即垂下眼,假裝偶遇難題凝神思考。卻總覺視線不及的地方,有人正全程觀摩她的表演。

“……”她有點惱羞成怒,卻只能咬牙忍著。

這個白眼,無論如何得等老朱走了才能翻給這人。

老朱的腳步聲一路漸近,就連新同學也坐正了些,低頭翻動試卷。

那腳步聲卻一點磕絆也不打,直直停在兩人身邊。

“咚咚”兩聲悶響,老朱寬厚手指敲在男生課桌一角。

男生聞聲擡頭。

七七心虛,繼續悶頭裝鵪鶉。

老朱的手指多費了點勁,又探伸到她的書立上敲了敲。

七七這才擡頭,心跟著蹦到了嗓子眼。

老朱跟平時一樣,公事公辦地繃著臉,一手背著,一手指尖在兩人之間來回一點。

七七的心肝跟著顫了顫,差點就脫口而出:“我跟他不是一夥的。”

老朱沒理她,按著自己的思路,壓低嗓子問倆人:“你們倆這……怎麽樣?”

哈?!

教室裏一片安靜,老朱顯然是不想打擾,所以問的省略含混。

被點到的兩個就只能一頭霧水。

七七做賊心虛,一顆腦袋怎麽轉都離不開眼前一張數學考卷,陰差陽錯四舍五入,就一廂情願以為老朱問的就是,眼前的試考得怎麽樣?

於是,她靠在椅背上,遙遙望著老朱,不知自己答非所問地點頭:“嗯,還行。”

她聲音輕輕,又隔著口罩,老朱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卻明白看見她點了頭,也就了然點頭。

然後,看旁邊的新同學。

新同學旁觀全程,一臉“你們說的是中文麽為什麽完全聽不懂可我並不想承認”的隱忍傲嬌。

於是,鬼使神差的,他也朝老朱點了下頭,以求這場不知何處所起的對話趕緊結束。

再於是,兩人看見老朱就這麽正著一張臉,轉身走上講臺,隨手撿過一支粉筆,在文藝委員剛剛抄好的座位表上,斜斜劃去了一個人的名字。

繼而,用大開大合的朱氏楷體在旁邊寫了三個字——“姜多海”。

老朱身後,座位上的七七和新同學,不約而同驚掉了下巴。

那個新寫上的名字旁邊,就是“廖七七”三個大字。被老朱劃去的,正是七七現任同桌的名字。

廖七七:“……”

姜多海:“……”

兩人木然對視,電光火石間心有靈犀——原來,老朱剛才那句“怎麽樣”問得竟是這個意思。

老師,您把話問全了會長胖麽?您的語文是數學老師教的吧……

男生舔了舔嘴唇,尷尬地轉回臉去。

七七揉了揉太陽穴,覺得剛被f(x)們蹂|躪過的腦仁,更疼了。

老朱全然無知,只瀟灑地把剛劃去的名字,一筆一劃補在最後座一個空位上。

補完仰後看了看,又覺不滿意似的,再下筆多改了兩處,才終於收手。

七七忍不住擡頭看,以為老朱回心轉意,會把新同學安排別處。

可直到班主任放下粉筆,抹著指尖的粉筆灰滿意走開,也沒見那兩個名字的相對位置有什麽實質改變。

其實,照她這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廣闊胸襟,多容一個新同學實在不在話下。

可偏偏新同學本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我來自四海卻並不想跟凡人做兄弟”的拒人姿態。

要不是在公交車上,見過這家夥那一手囂張的見義勇為,她早就給他貼上個“中二少年”的標簽,丟進歷史的垃圾箱了。

老朱的聲音從教室那邊的過道響起:“有什麽看不懂的,可以問我,不要交頭接耳。”

七七抱著運動水杯,在口罩後面砸了咂嘴:您這一波操作,學生實在沒有看懂,能給耐心解釋一下麽……

考試時間漸短,沒有多餘時間容她腹誹師長,她只能揉著越來越漿糊的腦子,繼續後面的空白大題。

課代表給的錦囊妙計,還揣在右邊的口袋裏,只求老朱能快快離開,去別的班裏再多轉兩圈,她才好細細拆封。

有種守著快遞包裹卻不能下手的抓心撓肝……

可惜,今晚的運氣註定與她作對。

老朱晃完了教室的那半邊,又從後面繞到了這半邊,背著手一步又一步,重新回到了兩人身邊。

並且,停了下來。

寬寬的肩膀,遮住了日光燈的光線,他微微俯下身,在新同學的卷子上多看了好幾眼。

一雙濃眉擰成了一股粗麻繩,不太相信的語氣問男生:“這題,你不會做?”

男生也不避,擡了擡頭,看他一眼。

七七偷眼瞧過去的時候,只看見男生黑刺刺的短發,和發頂隱約的漩渦。

他的背彎成松垮的形狀,她卻覺得那背後的肌肉有一瞬的緊繃。

她不知道男生是用什麽表情面對老朱擰巴的面孔,好像聽到他低聲的回答,卻又好像是吊扇攪動空氣的錯覺。

老朱最後只是呼出口氣,依舊繃著臉,繼續往前晃去。

男生手裏的筆桿子,又在指尖打了個轉,然後瀟灑回頭,與七七偷窺的視線撞個正著。

“……”七七裝路人,默默移開眼。

老朱走上講臺,從前門晃了出去,她惦記著抓緊時間拆解錦囊,壓根沒註意男生臉上越發冷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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