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瑾斟酌打算著孩子的去留，淩明和柯老卻已經達成了共識，兩人正往她的寢殿而來。

“表妹。” 淩明走進寢殿，看見蘇月瑾在發呆，輕聲喚道。

蘇月瑾擡頭看見逆著光站在寢殿門口的淩明，隱隱約約覺得他的眉眼是笑著的，只覺得自己又做夢了。

“怎麽才休息一下就給睡著了？” 蘇月瑾低頭繼續摸著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語道，“我怎麽又夢見你爹那個混蛋了呢？”

柯老遠遠瞧見蘇月瑾的動作暗道不好，趕緊擋在淩明身前，對蘇月瑾說道，“郡主，你說什麽？”

“嗯？” 蘇月瑾還以為是在夢中，所以當柯老也是夢裏人，隨意地開口笑道，“柯老應該知道了吧，我昏迷那會兒柯老肯定有派大夫來看，已經告訴您我懷孕了吧。”

“郡主胡說什麽呢！” 柯老大驚，吼了一聲。

淩明耳聰目明，站得也不遠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懷孕了？！瑾兒懷了……懷得就是他的孩子吧！！！

淩明推開柯老，走到蘇月瑾面前，直直看著她。

“淩公子，你聽老夫說，郡主她剛醒，腦子只怕是還沒完全清醒才會胡言亂語的，你別當真啊。” 柯老也不敢怪淩明推開他的舉動，著急地解釋著。

淩明這下終於明白柯老為何會突然對他態度變化那麽大了，心裏笑道，要是柯老知道自己就是孩子的父親，只怕是會對自己重新擺起臉色來了吧。

虧得柯老的好算盤，歪打正著了。他淩明正是想和蘇月瑾成為夫妻，生養孩子才來的齊州城呢。

“你說的，都是真的？” 淩明單膝跪下，伸出手撫上了蘇月瑾的肚子，“這裏有一個孩子是嗎？”

柯老著急地不行，連連給蘇月瑾使眼色，示意她趕快改口。

蘇月瑾的肚子被淩明溫厚的大掌撫摸著，感受到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她猛然醒悟。

這這這……淩明是真的！柯老也是真的！

她趕緊推開淩明，赤腳下地警戒著和淩明保持了一個距離。

“瑾兒。” 淩明被蘇月瑾推開，又看到她那麽防備著自己，顧慮到她現在肚子裏有一個孩子，不敢再上前，只輕聲哄道，“我不碰你，地上涼，你快穿鞋，別著涼了。”

柯老也在一旁哄著蘇月瑾，喊來了侍女，讓她們伺候著把鞋子給蘇月瑾穿上。

柯老不知道淩明就是孩子的父親，所以在看到淩明已經知道蘇月瑾“未婚先孕”的情況下還那麽關心在乎蘇月瑾，他內心裏對淩明的好感又拔高了一大截。

蘇月瑾本來很懊惱自己的愚笨，但沒一會兒就想到現在她可是這齊州城裏權力最大的人，還怕淩明幹啥，她可以立馬把淩明趕出齊州地界去。

“來人，將他逐出齊州城，不準他再來郡主府！” 蘇月瑾面色嚴肅，語氣冷淡的下令道。

“瑾兒！”

“郡主！”

護衛聽令進殿，剛想將淩明拿下，就被柯老攔下了。他們也不敢退出殿去，只好站著不動等候郡主和柯老講好，到底該將淩公子如何。

“柯老，他可坑了你十萬兩銀子呢！你護著他幹什麽？” 蘇月瑾震驚了，柯老什麽時候和淩明那麽好了？

“哎呀，郡主，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護衛都退下、退下去。淩公子是貴客，貴客！” 柯老其實想直接說淩明是未來郡馬爺，可是看蘇月瑾好像很抗拒，也就先忍住不說。

“柯老你糊塗了，你留下他幹嘛呀？” 蘇月瑾更不懂了，柯老還奉淩明為貴客，這又是怎麽回事啊餵？！

她想起來，淩明之前說過會將十萬兩銀子歸還給她。難道是因為這，柯老才原諒了淩明？

蘇月瑾扶額，只好揮了揮手，讓護衛們先退下。

議事房裏，蘇月瑾坐在上首，淩明坐在左側，柯老坐在右側。整個房間裏只有蘇月瑾愁苦著臉，柯老和淩明的臉上都樂呵呵的。

甚至淩明還趁著柯老滔滔不絕地跟他們講解婚禮該何時舉辦、如何舉辦時，偷偷對蘇月瑾做著無聲的口型道，'柯老不知道，咱們不要告訴他。'

蘇月瑾腦子裏亂糟糟的，瞪了淩明一眼，沒有回應。

剛才護衛們退下時，柯老就讓侍女也退下去，直接表明了他認為淩明是郡馬爺的最佳人選。既然淩明不介意蘇月瑾未婚先孕的事，那蘇月瑾也不要挑剔淩明現在只是布衣，早日將婚禮舉行了為好。然後又以在郡主寢殿談論此事不太妥當為由，將他們領到了議事房繼續商議。

看著柯老為自己籌謀，因為不知淩明就是自己肚子裏孩子的父親，而對著淩明好聲好臉生怕淩明會一個不滿意不願結婚的樣子，蘇月瑾只覺得很對不起柯老。

她腦子裏很亂，但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待柯老講得累了，停頓下來喝茶潤喉的時候說道，“這個孩子我不要，我是不會生下來的。”

“郡主，你說什麽？” 柯老驚訝道。

淩明更加吃驚，他立馬站了起來，走向蘇月瑾直視著她，不解道，“為什麽？”

“我，不會與你成婚，這個孩子，我也不會生下來。” 蘇月瑾與淩明對視著，緩緩開口又說了一遍。

“我是孩子的父親！我不準你流掉孩子！” 淩明被蘇月瑾堅決的眼神嚇到了，慌不擇言當著柯老的面，直接就表明了自己是孩子的父親。

“什麽！這又是怎麽……” 這下輪到柯老大吃一驚了。

“你說你是孩子的父親？！” 柯老指著淩明，氣息不穩道，“你這個混帳！虧得老夫百般討好你，原來竟是你欺辱了郡主！你！你……”

柯老被氣得臉色漲紅，胡子都翹了起來，什麽也說不出口了，然後他就倒在了位子上，兩眼翻白不省人事了。

“來人，來人！去請大夫來！” 蘇月瑾趕緊站起來跑到柯老身邊，扶起柯老，然後拍著柯老的背幫忙順氣。

大夫一日來兩次郡主府，知道郡主府只怕是大事連連，就一直低著頭不敢多言語，給柯老針灸。

蘇月瑾瞧著柯老臉色漸漸轉緩，才松了一口氣。她知道淩明就站在自己身後，沒有回頭看向他，只說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瑾兒？！” 淩明也沒想把柯老氣得這般不醒人事，他也知道剛才不該那麽說話，遂退了一步道，“我在城中暫住幾日，你好好思慮，幾日後我會再來找你，如果你那時還是那麽討厭我，那我就離開。你不要擅自處理了……孩子。好嗎？”

蘇月瑾沒有回答，什麽都沒有答應。

淩明望著蘇月瑾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移步走出郡主府。他走到街上，挑了一家離郡主府最近的客棧住下。

蘇月瑾自柯老醒後，將她與淩明之間的事告知了柯老。

柯老對淩明簡直恨得牙癢，但心裏又顧忌著蘇月瑾現在已經懷孕，還是勸道，“孩子是無辜的，依郡主所言……恕老臣多嘴，郡主難道真的對淩明已經沒有半點情意了嗎？”

柯老眼看著蘇月瑾臉色微變，繼續道，“淩明雖欺辱了郡主，但……額咳，其實你們也算是兩情相悅對吧……那個婚禮還是要舉辦的，孩子還是生下來的好啊，郡主！”

蘇月瑾只是搖搖頭，她無法說出擔心近親結婚孩子會畸形這樣的話，她知道柯老是不會接受這樣的說辭的。

柯老不懂蘇月瑾明明對淩明也有情意，為何就是不願結婚將孩子生下，他看外頭天色漸暗，就先告辭，道明日會再來勸說蘇月瑾的。

蘇月瑾將柯老送走後，立馬命人去查淩明落腳在了哪裏。

柯老出了郡主府也讓人去找淩明。他坐在自家馬車裏，頭疼的很，明明只要蘇月瑾點頭，那麽關於郡主名聲的危機立馬就會解除。

他心道明日還得來趟郡主府，好好勸說一番，將利弊對蘇月瑾再講得明白一些才行啊。

柯府馬車在大街上通行，向來沒有人敢阻攔。所以柯老聽聞有人醉臥在街道上，擋了馬車回府的路線時，有些驚訝。

車夫想將那醉臥之人搬開，但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搬不開那人，只好對著車裏的柯老說道，“還請柯老恕罪，那人重如磐石，待小的去叫幾個人來將他搬開。”

“快去，天都快黑了。”

“是。”

車夫走後，柯老在車裏閉目養神，而那醉酒之人還是臥在街道上。先前柯老派人去尋淩明，在他等候車夫的這會兒，帶著淩明過來了。

“柯老，淩公子來了。” 下人掀開車簾對著柯老說道。

柯老睜眼看了淩明一下，示意他上車來。

可是淩明沒有上馬車，而是走到了街道上醉臥著的那個人身邊。

他撩起那人四散而遮住面部的頭發，辨認了一會兒，突然激動地喊道，“父親！”

“？” 柯老聽到淩明的話，立馬下了馬車，走到他們身邊。

“真的是六王爺呀。” 柯老年輕時跟隨齊王進京上貢，見過六王爺。

這時車夫也喊來了柯府護衛，看柯老對醉臥之人客客氣氣的，還有一位貴公子模樣的人站在一旁，他眼睛一轉，暗示護衛先不要動，等柯老吩咐。

“來人，先帶六王爺回柯府。”

柯老一吩咐，護衛們趕緊上前擡起六王爺。但馬車裏空間不大，再放不進高大身材的六王爺，所以護衛們只好小心擡著六王爺跟著馬車往柯府去。

蘇月瑾昨夜沒有睡好，連帶著生起了起床氣，對著平日伺候自己的侍女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她一會兒討厭，一會兒又自我懷疑自己脾氣不好。其實這都是懷孕的正常反應，只是她是初孕，不明白激素的變化，還以為自己什麽時候脾氣竟然這麽不好了。

她再次將侍女送來的早膳推開後，一氣悶直接躺回了床上，繼續睡覺。

柯老昨夜將醉酒的六王爺帶回了府中，淩明也跟著宿在了柯府。

聽著今杉稟告這些事，蘇月瑾陷入了沈思。

六王爺不是雲游去了，怎麽會來到齊州城？

就在她還想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時，一個侍女輕手輕腳地走進殿說道，“郡主，柯老來了，還有六王爺和淩公子。柯老請郡主去議事房一趟，說有要事要告訴郡主。”

蘇月瑾不想去，這柯老認定了的好事他就一定要辦到，還連六王爺都給請來了。

而且……蘇月瑾想到她離開京城時，六王爺對她失望至極的樣子，更加不想去了。

“說我生病了，起不來床，不見客。” 蘇月瑾躺在床上，給自己蓋上被子，閉起眼睛佯裝睡著了。

“這……郡主～” 侍女不知所措，喊了蘇月瑾一聲，見她沒有應答，只好退出去，將她的原話帶給了柯老。

“郡主真是……” 柯老不好意思地對已經知道來龍去脈的六王爺拱手道歉。

六王爺擺擺手，忙稱不礙事，他知道蘇月瑾為什麽不見他們。當時是他將蘇月瑾趕回齊州來的，現在她躲著不見，也是正常。

六王爺對柯老拱手說道，“我去看看瑾兒吧，她只怕還怨著我這個舅舅呢……為了明兒的婚事，我這個舅舅怎麽也會勸說瑾兒同意的。”

柯老被六王爺這麽謙恭的態度打動，立馬帶著他們去找蘇月瑾。

蘇月瑾早飯吃得不多所以喝了很多水，現在有了尿意，剛想下床去如廁一下，就聽見幾聲沈穩的腳步聲。她猜到是柯老又帶著人來她的寢殿了，趕緊又縮回床上去，只露出一個頭，把眼睛閉得緊緊的。

“郡主，別裝了，趕緊起來，你舅舅六王爺來了。” 柯老在屏風外喊道。

蘇月瑾知道他們不會闖到床前來，聽著柯老的話也不回答，繼續裝睡。

六王爺看蘇月瑾沒有反應，料想她不願見面，自己都已經走到這裏，就不再勉強了，直接問道，“瑾兒，你可還怨舅舅？”

蘇月瑾不答。

六王爺繼續說道，“瑾兒，明兒既對你一往情深，舅舅也不願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你要是顧忌舅舅那日所言，那舅舅就收回那些話好嗎？”

蘇月瑾聞言，悄悄睜開了一道眼睛縫，透過屏風偷看著他們。

六王爺看蘇月瑾還是不肯說話，頓了頓，看了一眼淩明，說道，“瑾兒大可不必介意舅舅那日所言，六王府如今由陸兒繼承，與明兒再無牽扯，而且……”

“而且，明兒並不是我的親生孩子。” 六王爺一咬牙，將心裏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

“什麽？！” 這下蘇月瑾再也裝不下去了。

“父親？” 淩明不敢置信地望著六王爺。

“明兒，為父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母親她……總之一切都是為父的過失，沒有保護好你的母親。”

淩明看著六王爺懊惱悔恨的神情，根本就不相信他說的話。可是……

“我不是父親的兒子，我不是……所以那些宗親才會阻止我入宗祠族譜，不肯讓我繼承六王府，對嗎？”

淩明悲哀的發現，原來自己討厭了這麽多年的宗親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麽。

六王爺看著淩明，點了點頭，按了下他的肩膀。然後他對已經坐起來的蘇月瑾說道，“瑾兒，你可以接受明兒，明兒與六王府……”

“六王爺，” 蘇月瑾打斷了六王爺的話，“我知道了，還請六王爺先去議事房，我稍後就來。”

柯老聞言，又將他們帶出了寢殿，蘇月瑾看著淩明的背影戀戀不舍，她第一次覺得淩明好可憐。

她好心疼淩明。

———

六月八，齊州郡主大婚，齊州城滿城皆是紅妝。城內商戶住宅都掛起了紅燈籠，街上的孩童每日都唱著齊州各書坊的先生為郡主大婚所作的歌謠。

“一日新，大紅花轎巡城游……月上柳梢頭，揭蓋新娘妝面紅，交杯過，紅燭燃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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