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星子有個頗受老亓詬病的缺點，就是上頭了會有點不擇手段。

而且越是這個時候，越會步步為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雖然不至於多損人不利己，但那股子勁頭，總會讓人感到亞歷山大。

但她閾值很高，極少碰到這種上頭的情況。所以頂多有些周圍的人精意識到她可能是這樣的人，但是卻很少有真正見識到的。

這次，盧醒華就見識到了。

他是負責給這一次的被裁員“受害者”牽線搭橋的人，自然有他們的群在，而且對很多沒去講座的人來說，雖然他有介紹繆倫，但依然算得上是一個中立人士。

畢竟他也是一個在記者行業浸淫多年的人，話不會說死，態度拿捏得很好，始終保持著“只是碰到有這個意向的律師但是我們並不熟所以僅作參考”的主基調，以至於現在群裏還總有人會咨詢他這樣那樣的。

現在一接到亓星子的電話，他立刻反應了過來，嘆息：“我就知道。”

“群裏什麽風向，有人撬墻角？”亓星子篤定道，她那邊人聲熙攘，還在地鐵站。

“那倒沒明著撬的，你也知道，當代微信現狀就是十個人十一個群，要撬墻角肯定私下拉群，不會當面說的。”盧醒華道，“不過苗頭還是有點，有幾個最激動的最近話少了，還有兩個會陰陽幾個之前找老繆仲裁完的人，很有趣，我也正看著呢。”

“你說話也不搭理了？”

“倒不至於不搭理，他們還不敢得罪我，就是態度肯定有變化，更敷衍。”

“你看看群裏有沒有一個叫塞上孤煙的人。”

“唔？我看看，哦，有，他搞事？”

亓星子想也不想把前兩天塞上孤煙的挑釁說了一通，盧醒華第一反應和老亓一樣：“你跟老繆說了這事沒？”

“還沒。”

“為什麽不說，多好的機會啊？”

“是我想太多，但等到忙起來又忘了。”亓星子態度誠懇。

“哎，別想太多，老繆聰明著呢，不會陰謀論你的，你跟他說了吧。”

“先把塞上孤煙的事說一下，你看得到他在群裏的發言記錄嗎？”

“可以的，”盧醒華頓了頓，道，“拷給你？”

“不用，你有空看看，給我總結下吧，你知道的。”亓星子知道他為難，群裏聊天記錄雖然不算什麽隱私，但做跟不做總歸不一樣。

“那行，一會兒我看看，還有什麽吩咐？”盧醒華笑道。

“幫我查個叫周威的律師，我們市的，年輕的，看看什麽來路。”

“哦，”盧醒華拖長了音調，“懂了，行。”

亓星子一應安排完，已經快到家了，她又翻看了一下那個“周威律師”的視頻區，沒看到他有更新，最新一期視頻還是在講醫療糾紛什麽的，講得非常淺，只說出現醫療糾紛要在多長時間內去處理，找哪些部門鑒定，最後說反對醫鬧啥啥。

都是些網上能查到的資料，但就因為從一個律師口中說出來，顯得格外有力度。

亓星子不能否認他這個自媒體的定位很精準，就走輕科普路線，大事兒不碰，熱點不亂蹭，差不多是她希望繆倫走的道路。而且因為年輕，有一點小帥氣，居然在攢資源的同時還能攢一波顏粉，屬實是掌握了流量密碼。

她沒打算把這人怎麽樣，同行相輕不假，但是他能讓別人更信任他，那也是他的本事。

只不過中間如果真的牽扯了那個什麽“塞上孤煙”，她就咽不下這口氣。

盧醒華很快就把他的“閱讀理解”發來了，非常精準：“這人一開始是最著急的，就周末的時候突然不急了，確實應該是找到下家了。然後還發表了類似‘可以多找幾個律師’，‘找名氣更大點的’，‘我看到一些律師也能免費咨詢’，還說了‘有什麽問題我可以代為咨詢’之類的話，然後群裏也有些人話就少了，呵。”

亓星子：“哦。”

“你打算怎麽辦？”

“掐滅塞上孤煙！”亓星子狠聲道。

“啊這，不好吧，來找的都是沖著仲裁成功啊，這不是砸自家招牌？”

“我可以祝福他仲裁成功，但我不能讓他舒服，”亓星子道，“而且他之前調解已經失敗了，一般調解員其實是會偏向職工的，你猜他為什麽失敗？”

“啊，確實該辭？”

“對，我估計那邊那個周威也就是同意看一看，然後有我們這邊幾次仲裁成功的例子在，他就覺得十拿九穩了，直接就找我來嘚瑟。”亓星子冷笑一聲，“我不挨著他仲裁，我這兒反正有他資料，我免費幫他把證據清單和事由整理好發過去，周威只要有腦子，就知道這個燙手山芋該不該接。”

“你這不還是挨著他仲裁嗎？”盧醒華哭笑不得。

“有嗎？”

“嘶！”

“這還只是初步計劃，變數很多，我就隨便一說。”亓星子道，“反正你就別冒頭，當不知道。小人我來做，其他人愛找誰找誰，只要不到我這來找抽就行。”

“你也知道這是做小人啊，星子，要不還是跟繆倫商量一下？他這人有道德潔癖的，你倆已經相敬如賓了，別到時候因為這麽點小事分道揚鑣，仲裁嘛，又不是什麽大案子，你因為他的案子受了氣，你該跟他一起解決呀。”盧醒華語重心長，“那成語怎麽說的來著，剛愎自用？”

亓星子沈默了一會兒，嘆氣：“你可真敢說。”

“那可不，電話裏呢，當面我，我會帶身抗揍的裝備哈哈哈！”

“行，我考慮考慮。”

“還有啊，你也說了人家周威不傻，我覺得你就看著就行，說不定人家看完壓根不接他的委托呢？說不定他硬著頭皮仲裁也失敗了呢？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周威仲裁贏了，那是不是正好讓你跟老繆反省一下，你們實力說不定真的不夠呢？”

亓星子這下真的是無言以對了，不得不說她能看上的朋友都不蠢，盧醒華這戳心的本事完全不亞於她，偏偏還語調溫和誠懇，搞得她像無理取鬧的小孩兒似的。

“對對對你說得對……”她沒好氣道，“行了，我要一日三省吾身去了，盧老師早點去休息吧。”

“誒等等，你是不是忘了還有事兒？”盧醒華居然叫住她，“你不是好奇周威這人嗎？要不是說要查他我看個聊天記錄至於那麽久麽。”

“哦對，你說說，我了解了解。”亓星子其實對周威沒惡意，此刻居然自己忘了。

“這小子律三代……”

“擦感覺後面不用聽了。”

“哈哈哈哈不行不準不聽！我好不容易查來的！”

“行行行，你說。”

“律三代，嗯，然後，哦，他爹是上任我們市律師協會的會長，還當過啥啥委員，反正市裏有點名頭的社會職務都輪過，最高當過省裏的啥啥委員，業內威望很高……大概就因為這個原因，好像明面上沒捧過自己兒子。這個周威是留學回來的，國內的本科和在德國的研究生都學的法律，是有點東西的。”

“是……無話可說。”亓星子都有點心虛了，“怎麽感覺被降維打擊了。”

“什麽被降維打擊，別往你臉上貼金了，是你想日天！”

“噗！”

“但很奇怪啊，我查了一下發現，你爸和他爸好像還在一個社會組織力呆過，都當過啥啥委員，說不定他倆還認識。怎麽樣，要真想操作什麽，從你爸那找找門路？”

“你覺得可能嗎？”

“嗨！有賊心沒賊膽，你讓我怎麽說你！接著講啊，下面才是重點。”

“好。”

“這個周威，才剛回國，好像還沒打過什麽官司。”

“哈？”

“嗯，他回來就帶了兩本書在國內出版，然後進了公澤。”

“公澤！？”亓星子驚了，“世界真小！”

“怎麽了？”

“繆倫的前老板現在也在公澤。”

“哇啊哦。”盧醒華沒什麽感情的呼應了一下，轉而道，“不奇怪吧，安州說大不大，大事務所也就那麽幾家，點兵點將都能點到一塊去。”

“哎，又是公澤。”亓星子感嘆，接觸這行越久，越能感受到這個圈層大律所的影響力，要她去撞一個網紅律師可以，但打狗要看主人的時候，就不得不慫了。

“怎麽樣，那要不老繆前老板那兒疏通一下？”

“我說你這邊讓我按兵不動，一邊動不動拱火，你是安的什麽心？”亓星子笑罵道。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記者，我最愛看熱鬧了。”盧醒華插科打諢。

“所以就是說這個周威其實回來找了個自媒體的營生，背靠大樹在乘涼，手裏幾斤幾兩還不清楚？”

“對，而且我有看到他一篇采訪，有人問到他實操問題，他說他學的是歐美法律，兩者體系不同，他還需要適應巴拉巴拉。”

“這你都去看了，”亓星子感動了，“好兄弟！”

“因為就是我們去采的。”

“……”

“然後我還問了采他的同事，那老妹兒很直白，就說這個年輕人估計是奔著從政來的，要我打官司不要找他。”

“……那個我聲明一下我對周威真的沒什麽看法，大可不必跟我說他壞話。”

“我知道，我也就是轉述啊，畢竟好話都讓你說了。”

“……”亓星子無語了一下，只能道，“難怪你讓我按兵不動。”

“哈哈哈那我倒是沒想那麽深，總之你現在心裏有數就行。”

“行，多謝。”亓星子利落道，“有空請你吃飯。”

“你請那必須米其林了。”

“小意思，輪胎嘛，什麽尺寸的你選，管飽！”

“哈哈哈！”

掛了電話，亓星子長長的吐了口氣，思索良久，還是走出房間，問老亓：“爸，你認識周良志嗎？”

老亓摘下老花眼鏡，思索了一會兒，點頭：“有點印象，好像是律師？”

“對，接觸過？”

“不多，一般搞活動，他在臺上，我在臺下。”

“……你可真是我爹。”不上不下的！

“這就嫌棄你爹了？”老亓假裝委屈，“那你還來問我做什麽？”

“我是在想，”亓星子忽然有些感慨，“我們明知這是個人情社會，一邊寄托於各種人情，一邊又恥於動輒人情，到底是個什麽心態。”

老亓笑了一聲，重新戴上老花眼鏡，轉身背對她，灑下一句話：“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唄。”

“……你可真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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