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天，兩人就陷入冷戰了。

亓星子氣繆倫冥頑不靈。繆倫則更陰沈，他的態度仿佛是遭遇了“農夫與蛇”的現實版：我收留你，你居然想賣我？

仿佛亓星子暴露的“狼子野心”對他來說是個天大的侮辱。

可亓星子也委屈。

她又不是真的為了當律助才跟著他混的。

她一把年紀了，真從大有前途的媒體轉行到熬生熬死的律助，那才是腦子有坑。她是覺得自己對繆倫有用才來的，否則哪來這麽厚的臉皮去白嫖他一月一萬的工資？

放眼這共享辦公室，做視頻UP主比昂醬，直播網紅孫小語，甚至手游世業，她跟誰混都比跟繆倫專業對口，可顯然在人家已經打出一片天地的情況下，她過去僅僅是錦上添花，只有對繆倫，才是雪中送炭。

他需要資源，需要人脈，需要知名度。而這片疆土恰好是她可以為他開拓出來的，結果她摩拳擦掌的進來想大展宏圖，他卻真的只是想讓她做個律助？

那她真的可以直接收拾包袱搬去上東區了，遠比天天給證據列表有意思。

她可以理解他的顧慮，從大山中走來，每一步都萬分不易，他珍惜羽翼，自認無力承擔任何風險，所以寧願一步一步腳踏實地，而不願豁出去拼一把。

現在的他或許還是家裏的頂梁柱，不僅要養家糊口，還要給他弟弟交學費。

但亓星子豁出去過，她知道這並不可怕，尤其是在繆倫有真才實學的情況下。

可她又不能逼他。

那只能她也一步步來了。

亓星子說到做到，她找了幾個現在正做的有聲有色的新媒體律師的視頻轉給了繆倫，讓他自己看，隨後開始準備方案：怎麽起步，主打哪方面，用什麽人設……

計劃分了好幾個階段，從小小的講座開始，到拍攝辦案流程，再到與其他自媒體聯動，通過連麥和合作拍攝等方式擴大影響力，最後獨立直播，從視頻UP主走向直播，逐級開拓全平臺。

看起來還是沒影的事，甚至充滿不確定性，但作為調查記者，亓星子做過更沒影的策劃案，他們可以從一個小小的點裏挖出一個犯罪集團，靠的就是這敏銳的嗅覺和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更何況現在自媒體行業的發展已經日趨成熟，卻還處於野蠻生長階段，正是進駐的最佳時機。既不引人註目，又不受過分管制，有著一定的自由度，但也有著觀眾能夠理解的底線……正如調查記者當年的環境一樣。

她規劃著規劃著，甚至都有些著急起來了。

因為一旦這個行業成熟到有一套嚴格的管理辦法和內容管制，行業是穩定了，但要出頭反而更難。

轉給繆倫的視頻像是肉包子打狗，一點反饋都沒有，亓星子擔心催他會讓他連周四的講座都拒絕，只能強忍著著急，按兵不動，一邊精心準備講座的PPT，寄希望於能有更好的效果。

可做著這些，她也明白，這些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如果繆倫始終無動於衷，那兩人分道揚鑣的日子，也不會太遠。

繆倫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從兩人談話後就一直低氣壓，沈默寡言，連酥酥都意識到不對勁，走進走出時都輕手輕腳，問亓星子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看表情很是痛苦。

晚上亓星子回了家，吃飯的時候，唉聲嘆氣。

老亓什麽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能無奈的配合：“怎麽了又，閨女？”

“繆倫是個阿鬥。”亓星子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

“你想扶他啊？”老亓笑了，“他也不用你扶啊。”

“東風呼呼的朝他吹，他死活不上道！”

“這年頭能扛住誘惑的人不多了，你該向他學習。”

“那老爸我問你，現在你還上論壇嗎？看街邊小廣告嗎？你找人還去中介所嗎？”

“唔……”

“網絡！平臺！”亓星子張開雙手，“那才是未來！那樣才有未來！”

“哥倫布十五世紀發現的新大陸，歐洲人十六世紀才開始大規模移民，而英格蘭當了那麽多年日不落帝國，英國人也沒幾個去過殖民地……星子，勇士之所以是勇士，因為他們稀少，而在這稀少的勇士群體中，功成名就的，更是寥寥無幾，你不能以你的標準去要求其他人。”

“……所以他就是阿鬥唄！”

“你這什麽腦子，剛跟你說了，這年頭能扛住誘惑的人不多了。你都知道他有這硬件，他為什麽不去做？而且還左直播右網紅的，他為什麽能不受影響？”

“榆木腦袋唄！”

“哎，別怪為父紮你的心，但你也是有能力的，你闖蕩了，結果呢？”

“……”

見亓星子沒摔筷子走人，老亓知道她是聽進去了，再接再厲：“某方面講，你可能就是偉強的前車之鑒啊。”

不，老爹，現在前車之鑒還多了個孫小語。亓星子不想再給老爹遞刀，只能默默地點點頭，嘆氣：“是我急了。”

“其實我也覺得偉強應該用點與時俱進的辦法發展自己，”老亓話鋒一轉，“畢竟我們老一輩這種組飯局找熟人的法子也過時了，遠不如人家一個視頻成千上萬的點擊量，畢竟曝光為王啊。”

“哇！”亓星子驚了，“老爹你該去給繆倫上上課！你可比他明白多了！”

“你也不看你爹研究什麽的。”老亓昂首驕傲。

“哎反正我現在也勸不動你家繆偉強，”亓星子低頭慘淡，“可能沒過多久我就又要回頭啃你了。”

“慢慢來吧，”老亓給她舀了一碗湯，“偉強是穩，但不是蠢，你只要註意方法，不要跟以前似的橫行霸道的，還是可以影響到他的。”

“誰橫行霸道了？！”亓星子瞪眼。

“我還沒說你不擇手段呢，”老亓瞟了她一眼，“要不是之前那一跤把你摔狠了，我還擔心你之後會不會重蹈覆轍。”

亓星子這下是真的被戳到了，同時虎軀一震，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忘了，頓時吃飯的心思都沒了，低頭扒飯。

“哎，吃慢點。”老亓卻還沒意識到她的心不在焉，還在說，“偉強這個人做事比較專註，可能對外界變化的關註度不如你，我建議你可以找點別的方法讓他意識到做自媒體的好處……”

“好的好的知道了謝謝爸爸！”亓星子吃完飯，油滋滋的嘴往老亓臉上嘬了一口，快速沖回房間。

“哎你這女孩子家怎麽這個樣子！”老亓在後面笑罵。

亓星子回到房間，打開手機，翻到韓心潔微信，卻見還處於上一次她說要約但沒約成的狀態，又翻看了一下她的朋友圈，發現一直沒動靜，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

按過去，其實她是不願意主動聯系韓心潔的，因為這很可能意味著給自己惹麻煩，但是因為那些陳年舊事的緣故，兩人的牽絆卻總是黏連不斷，現在某人出獄的這個節骨眼韓心潔要求見面，她總覺得心神不定。

亓星子鼓起勇氣，趁著當下一口氣，直接發了微信：【潔潔，最近怎麽樣，還見面嗎？】

她本以為這消息會再次石沈大海，並且在黃花菜都涼了的時候才得到回覆——這也是她現在主動發消息的原因。卻不想發出去沒一會兒，手機就震了一下，潔潔居然回覆了：【小亓，我最近還好。】

這是直接把天聊死了啊，亓星子發了會兒呆，輸入了一個【哦】字後，半天沒發出去。

可沒一會兒，就見對方開始輸入，翻來覆去輸入了許久，潔潔終於發了句話過來：【小亓，我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你，但是你現在手頭有餘錢嗎？】

納尼？我鼓足勇氣問候你，你居然向我借錢！？

我要是有錢我還去上班嗎！？

亓星子楞在那兒，半晌不知道怎麽回覆。

她有餘錢嗎？那當然是有的，只是不多，她可以借。但現在的問題是，她覺得潔潔需要的錢，和她手頭有的，應該不是一個概念。

潔潔是有工作的，也有房，穩定，養孩子也夠用，如果生活平穩，她很難想象有什麽急用錢的地方是需要向她開口的。

又恰好碰到這個節骨眼。

該問一嘴嗎？

亓星子陷入糾結。問吧，知道對方遇到什麽麻煩，就不是她借出自己繼續能解決的問題了；不問吧，就當出錢消災……反正自己也盡力了，就是良心有點過不去。

亓星子想了許久，還是嘆口氣，她現在自身難保，人家潔潔這麽努力不找自己，她也不能硬往身上攬，便幹脆的截圖了自己銀行卡的餘額發了過去，問：【我就這些了，夠嗎？】

發完，她已經做好了轉賬的準備，卻見沒一會兒，潔潔的回覆就跳了出來：【還是算啦，你先休息吧，有空約你呀。】

怎麽？還嫌少？！好歹有三萬多呢！要不你找我媽去？

亓星子捧著手機懵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如果一個缺錢的人連三萬都看不上，那請問她到底需要多少錢？

這是要買房？買車？還是……

亓星子不敢往下想了。

跟繆倫幹得越久，她就越感覺到韓心潔像一個隱秘的炸彈，如果她一時沖動做出什麽事情，那極有可能把自己都帶進去！

不行，不能再逃避了！

亓星子一咬牙，直接語音打過去，不出意料，韓心潔掛斷了電話。

亓星子更慌了，再次撥了過去，這樣往覆三次，韓心潔終於接了電話，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餵，小亓，有事嗎？”

韓心潔的聲音原本很甜美，可此時卻滿溢著疲憊，隱約還能聽到後面孩子的哭聲。

亓星子聲音和面色一樣沈：“出什麽事了嗎？”

“什麽？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借錢？是不是跟那個人有關系？”

“……不是。”

“韓心潔，跟我你還說謊？你忘了我是誰了？”

“……唔！”韓心潔忽然哽咽了，“我，嗝，小亓，我們，我們見面說，好嗎？”

“就現在！我到你那來！”

“好，”韓心潔頓了頓，突然道，“小亓，不要錄音了，好嗎？”

亓星子一楞，這下心是直接沈底了。

果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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