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星子原以為繆倫是想帶自己在法院辦正事，一開始正正經經的，吃面的時候還悉心請教一些業務上的問題，繆倫也都認真解答了，畫風非常職場。

誰料吃完出了飯店，繆倫第一個問題就是：“哪裏可以買西裝的？”

亓星子：“啊？”

她的表情不知道是哪裏得罪了繆倫，他顯得很是羞恥，皺眉道：“幹嘛？我不能買西裝？”

“能啊，”亓星子立刻道，“我這不是太久沒買西裝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麽？”

她已經大概摸到了和繆倫聊天的規則，他自尊心強，有時候很敏感，絕對不能多問，問多了他就覺得自己被看低了。

繆倫狐疑的看著她，轉過頭：“我這身，有點大了，不精神。”

這是別人說的吧，亓星子想著誰會對他說這話，畢竟連她都沒說過。

“當初是剛畢業覺得可能還會長，習慣性買大點，結果越來越瘦，反而……反正就這樣，你有沒有哪裏能推薦的。”

他努力解釋的樣子很局促，亓星子剛還想笑著說你不用解釋，可剛開口，卻頓住了，細想了一下他的話，腦中突然晃過自己十多年前與他初遇時他的形象。

緊繃的校服，裸露的手踝腳踝，臟兮兮的山寨運動鞋。

或許上學的時候他家人已經習慣性給他訂大一碼的衣服，可是終究追不上他發育的速度，然而顯然家人並不打算為了完善他的形象而多花一筆校服的錢——其實那也是那時候山村裏中學生普遍的窘境，人生發育最快的時候，再大的校服都顯得捉襟見肘，畢竟初訂時，他們都還是一群小豆芽，只需要三四年，就能有成人的體型。

他一定是習慣了在買衣服鞋子的時候都買大一碼，卻又在意識到多此一舉舍不得換，這麽新三年舊三年，衣服就不合身了五六年。

亓星子陡然升起一股憐愛之情，她當然什麽都沒表露，只是借看手機的動作遮掩自己的眼神，自然的問道：“可以啊，預算，薄的厚的？”

“薄的吧，薄的外面還可以套外套。”繆倫不確定道，“是不是牌子貨樣子會好點？我對這個沒什麽研究。”

“確實，西裝最看重剪裁，差一分都會換個氣質。品牌之所以是品牌，就是對這點更有數，選擇也更多，所以買西裝還是買牌子貨好，很多人都是這麽起步的，等到發達了，再上量身定制這種。”

“那有什麽牌子可以看？”

亓星子遲疑了一下。

她腦子裏刮過自己一櫃子的奢侈品，雖然對時尚沒什麽興趣，但是有這樣的媽，她再不懂也會被洗腦。再加上裏外都讓人置辦全了，她平時自己都不買衣服，頂多陪陪大雲，可大雲也是個什麽都無所謂的，而且還是個女人……

“你先說說你預算？”

繆倫憋了一會兒，憋出個：“五六百？”

“一套？”

“廢話。”

“翻倍吧，你可以從我工資裏扣。”亓星子道，“或者翻倍再乘以二？”

繆倫瞪眼：“買個衣服那麽多錢？”

“兩千我還嫌少呢！”亓星子嘆氣，“你先做好這個準備，否則我只能拉你到服裝市場。”

“現在衣服這麽貴？”

“你多久沒買衣服了？”

“……”

“而且你也不看看你什麽要求，你是想提升形象吧？”亓星子開啟洗腦模式，“再說了，兩千怎麽了，你想想你自己一套西裝穿多少年？就算平攤下來，一年才多少錢？再平攤到一個月？一天？多嗎？”

“我有這錢我幹什麽不好？我買塊布？”

“五六百買塊布就便宜了嗎！？”亓星子笑了，“五六百勉為其難，一兩千一步到位，你選哪個？”

繆倫還是不情願，心痛溢於言表：“我要是願意花大錢我也不問你了，林俊買西裝也成千上萬塊的，我問他不就得了。”

“那你確實該問問他……如果你覺得他穿得西裝挺好的話，可以借鑒一下。”

“不要。”繆倫斷然拒絕，梗著脖子，一臉不屈。

這可能確實觸及了一些男人奇怪的自尊心，或者他和林俊之間有什麽尷尬的事情，亓星子懶得問，只能道：“那我們先找個商場看看，一邊看一邊我另外問問。”

“問誰？”繆倫警覺道。

“反正不是問你前任。”亓星子不客氣道，“走吧，打車去。”

“是哪兒？地鐵不行嗎？”

“……也行，走吧。”商場一般都在交通便利的地方，亓星子很難為自己的犯懶找理由。

兩人於是找了個大綜合體，連著兩個換乘到達，路上亓星子也沒閑著，直接找了自己認為最有可能對男士西裝最有研究的人，霍一凡。

她也不是沒有有品位的前男同事，只不過他們是記者，不是主持，對著裝並沒什麽要求，大家大多怎麽舒服怎麽來，鮮少有見他們穿正裝的時候，便沒去問。

霍一凡一開始大概在忙，沒有回覆，但當亓星子和繆倫一起走進一家輕奢職業裝品牌服裝店時，他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此時亓星子正看著繆倫被櫃員熱情推銷一套黑色帶絲綢邊的西裝，皺著臉努力想著怎麽得體的阻止繆倫被說服，畢竟她不好直說這衣服醜，不是怕櫃員，是怕此時一臉心動的繆倫聽出她對他審美的嫌棄。

按理她也能挑一套自己覺得合適的去和櫃員battle一下，奈何她轉了一圈又一圈，死活找不到能讓自己眼前一亮的，很是糾結。

霍一凡的電話很及時的解救了她，她動作誇張的接起電話，很自然的吸引了繆倫和櫃員的註意：“餵？餵餵？哎喲哥你終於理我了。”

“不好意思剛才在忙！”霍一凡似乎在開車，背景音呼呼的，“你們現在在哪呢？”

“哦，在萬華城。”

“哪個萬華？”

“城西那個。”

“還沒買好吧！”

“沒！”亓星子不善的看了那個營業員一眼，“看不到合適的。”

“萬華能有啥好東西！你等著，我過來了！”

“啊？等等！”亓星子慌起來，“不是，你就如果有的話說幾個店我們自己去逛就行了！”

“別怕！”霍一凡道，“哥不會給你丟人的！”

“誒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亓星子一點都不覺得繆倫和霍一凡能成為好朋友，他倆從裏到外從氣場到靈魂都不契合！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對面直男嘛，放心，哥是gay，但不是娘炮，惡心不著人！等下啊，我快到了，我找下停車場。”

“誒！”亓星子叫了一聲，霍一凡卻已經掛了，她沒想到自己簡單個咨詢問題都能招來個修羅場，只能愁眉苦臉的對繆倫道：“那個，我說過的，那個老哥，他要過來幫忙參考。”

繆倫眉頭一挑，亓星子慌了，連忙道：“他真的人還好的！審美很在線！你放心！”

繆倫看了她一會兒，神色莫名，半晌點點頭，對櫃員道：“那這套算了。”

“啊，好吧。”櫃員也不強求，勉強笑著退了回去，繆倫長嘆一口氣，問亓星子：“怎麽樣，他要過來？”

“是的，已經到了，”亓星子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一會兒可能帶我們去些他認識的地方。”

“好。”繆倫就應了一聲便沈默了，左右環視著滿目的衣架。

亓星子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但又不知道該怎麽紓解，只能獨自惴惴不安，幾番確認後，和霍一凡成功會師。

以霍一凡對形象精益求精的程度，自然將自己常年保持人模狗樣，不僅一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大衣加休閑褲，還斜背著一個奢侈品挎包，那種上得了禮堂下得了夜場的裝扮輕易就能成為人群的焦點，相比之下別說繆倫了，連同樣一身名牌加身的亓星子都顯得如草根一樣。

但社牛就是社牛，雖然繆倫從表情到語言都很僵硬冷淡，可霍一凡楞是能笑意盈盈的hold住全場，再加上亓星子使勁渾身解數左右調和，三人很快就“其樂融融”的離開了萬華城，到了一個園區。

這是一個很多城市現在都主要在經營的所謂小微企業孵化產業園，裏面有很多各式寫字樓，其中藏了無數小型公司和工作室，性質與亓星子現在所在的銀峰大廈差不多，差別就是銀峰大廈就是一個高層寫字樓，而這兒的布置更像廠房，更現代，面積也更大。

霍一凡熟稔的帶著他們直接進了其中一個像堆疊起來的集裝箱一樣的辦公樓，找到了藏在其中的一個服裝設計工作室，剛一進去，亓星子就知道他們來對了地方——裏面很空曠，只有簡單的幾個辦公桌和四排衣架，上面掛著各式服裝，其中有三排都是西裝，款式風格簡練鮮明，只細看一眼，就能看到立領款和收腰款，比在萬華城看到的量產的西裝養眼多了。

“這是我一老朋友開的，專門做男裝，價格不貴，現買現改，還能量身定做，做出來的不比大牌的高定差，我好幾件西裝都他們做的。”霍一凡從亓星子那得到了他想要的反應，帶著點驕傲道。

“什麽？好幾件？！所以還有其他人給你做西裝！？”不遠處有人叫了起來，一個纖細的男人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罵，“你還有臉來？渣男！”

亓星子感到一陣頭痛，她對同圈沒意見，但也知道不是所有人對這個圈都沒意見——這男人真是一點不隱藏自己，在場還有個一無所知的鋼鐵直男呢！

繆倫從進來時就一言不發，此時眼神也怪異了一點，看看那男人又看看霍一凡，再看到亓星子扶額，露出點好笑的神色來。

“別嗶嗶了，來，給你帶了個衣架子，”霍一凡一點不吝嗇對繆倫身材的欣賞，“這身板，你賣身都找不到！”

“說什麽屁話！我隨便上T臺都能拉十個！”男人雖然罵著，但還是雙眼發亮的湊過來，圍著繆倫轉了一圈，嘖嘖稱讚，“可以啊兄弟，練過吧？”

“沒。”繆倫言簡意賅。

“啊？不可能？難道你工地搬過磚？喲，這黑的！”

並不是很黑的繆倫：“以前下過田。”

“啊？”男人顯然沒分辨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看了看霍一凡，又看了看亓星子。

亓星子點頭：“西北大漢，家裏有田。”

“嘶！”男人倒吸一口涼氣，終於接受了這個衣冠楚楚的衣架子務農出身的設定，搖搖頭，“沒，沒毛病……要做西裝？”

“對。”亓星子搶答，又望向霍一凡。

路上她已經跟霍一凡交代過他們的預算，霍一凡還是把他們帶到了這，想必不至於讓他們出醜，但是她也是知道獨立設計師的市場情況的，便宜的有，貴起來上天，此時看這男人的架勢，她又忐忑起來。

霍一凡看明白了，笑了一聲：“二狗，你看著做，按會員價來。”

“哦，會員價……你特麽別叫我二狗！我叫阿爾戈！”設計師二狗指著墻上的logo，“你特麽哪兒來的文盲！”

“我有口音，我就叫你二狗！哈哈！”霍一凡還有空調戲他。

二狗冷笑一聲，不理他了，繼續圍著繆倫轉了一圈，點點頭：“有數了，急嗎？”

“急，”繆倫終於開口了，“明天就要。”

“哎喲，這還會員價，你們坐會兒，我找找看現貨。”二狗搖著頭往自己衣架走去，嘟嘟囔囔的挑選起來。

亓星子讓繆倫在旁邊坐了，湊到正玩著辦公桌上的不倒翁的霍一凡身邊，小聲問：“會員價？”

霍一凡嗯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就是這次按成本價來，以後你們多來買買就行。”

亓星子嘴角抽搐，想到繆倫一套衣服好幾年的尿性，有點心虛：“那萬一他需求不大呢？”

“會來的，”霍一凡翹了翹嘴角，“穿過他的，同價位你們看不上別人的。”

這就不好說了，亓星子默默想，霍一凡到底還是把繆倫當成他這個圈層的人了，他那顆浮華的腦袋大概不會相信會有律師在都市浸淫那麽多年還能艱苦樸素不修邊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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