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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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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過戰亂的國家,文物的流失難免伴隨著犯罪分子的偷盜走私,還有收藏者圖謀金錢的出售。

可助理直接將所有來自拍賣行的中國文物,歸為中國人自己賣掉的,周俊彤有些難以接受。

但是,她現在的身份是解說,周圍來來往往眾多參觀者,她想盡量避免鐘應和助理大庭廣眾下發生沖突。

於是,周俊彤掙紮片刻,繞開《千裏江山圖》往前走了幾步,特地挑選了一件來源清楚的青銅器,繼續說道:

“這只筆筒是貝盧先生於1953年在拍賣行購回,應當是宋代鑄造的一批簡單青銅器。它使用痕跡較重,根據博物館記載,原主是國內落魄世家子弟,迫於生計,將筆筒、筆洗、筆架等成套宋代青銅器一同出售,用以抵債。”

可惜,周俊彤還沒能為這件古董做詳細介紹,鐘應發出了嘆息。

“我見過它。”

他的語氣肯定,盯著筆筒上粗糙的篆書“靜”字,不肯挪開視線。

鐘應說:“這只筆筒,是沈先生從小用到大的物品。沈家家境殷實,這樣的古董數不勝數。在1938年《書齋》雜志的報道上,沈先生曾提筆揮毫,贈《書齋》‘以文會友’四字。”

“雜志的配圖上,沈先生正好與這只‘靜’刻款筆筒一同入鏡。”

“這怎麽可能?”

這回周俊彤沒法克制她的驚訝了。

她趕緊靠近展櫃,認真端詳那只自己見過無數遍的筆筒。

“我知道上面刻的是篆書‘靜’字,但我從不知道這只筆筒和沈先生有關系!”

鐘應理解她的錯愕,甚至理解博物館為什麽會有類似“落魄世家出售抵債”的詳細記錄。

“這很正常。”他無奈笑道,“難道要貝盧告訴你們——”

“沈先生不舍得他的離開,所以把從小用到大的筆筒、筆洗、筆架,一起贈予好友了嗎?”

相同的說法,用過一次就不新鮮了。

文人慣用的筆筒,可不是《千裏江山圖》臨摹畫那麽珍貴的東西。

如果貝盧真的敢這麽說,任何一個翻開博物館記錄的工作人員,都會覺得沈先生奇奇怪怪,物品來源可疑,絕不會認為這是中國人表達友誼的獨特方式。

鐘應垂眸看向展櫃裏無數的文物,一件一件的安靜看過去。

玻璃窗裏的介紹標簽,有著貝盧博物館的特色——

每一張介紹必然會寫“貝盧於某時某地如何取得”,給這些展覽品增加真實性與合法性。

周俊彤追著他的腳步,忐忑不安的低聲問道:“鐘先生,其他的展品是不是……”

鐘應懂周俊彤的意思。

其他的文物是不是來歷也不幹凈,貝盧是不是全在說謊。

他看著玻璃後熟悉的中國文物,不敢立刻回答,更無法完全確認。

但鐘應終於知道,為什麽師父數次來到這座博物館參觀十弦琴,都不曾帶他。

因為五年前,他年歲尚小,又清楚沈家大部分藏品特征。

他站在這裏,一定會發出小孩子天真可怕的疑問:“為什麽沈先生的東西,會保管在貝盧的博物館裏?”

打草驚蛇。

鐘應慢慢走完了整個中國廳。

已經送回了113件文物的展廳,依然可以見到大量熟悉的藏品。

由於它們價值不夠高、國內有同款等等原因,並不在師父向貝盧要求帶回中國的清單上。

可是,這並不妨礙鐘應清楚其中一部分藏品的來源。

本該被人領著參觀的鐘應,成為了新的解說人。

他回到看過一遍的展櫃前,指向裏面安靜擺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藏品。

——唐代崔氏白瓷盤,貝盧於1967年在法國拍賣行購回。

“這些白瓷盤,沈家也有一模一樣的收藏記錄。它們通體類銀,瓷釉勝雪,足底均刻有草書‘崔’字,是沈家代代傳下來的唐代邢窯白瓷珍品。可惜1942年後不知所蹤。”

——明代成套雕花琉璃茶器,貝盧於1971年從私人收藏家手中求得。

“展櫃裏的琉璃茶器,配套的三只茶碗恰好是松、竹、梅的雕刻,像極了沈先生摯愛的歲寒三友藥玉茶具。只可惜1942年後,茶具遺失,他再也沒法一邊撫琴,一邊用最愛的竹紋藥玉杯品茶了。”

——清代書畫絹帛,貝盧於1955年在意大利拍賣行購回。

“這些清代的字畫絹帛,看起來保管得非常好,可惜沈家的藏品,就沒有它們幸運了。只留下了管家的清點賬本記錄道:民國三十一年,萬松疊翠、山雨欲來字畫絹帛八幅,洋人所奪,記損毀。”

“洋人所奪……”

一直沈默不語的厲勁秋,盯著那些色澤靚麗的風景書畫,瞠目結舌,“看來,這博物館就是個贓窩啊!”

周俊彤聞言臉色蒼白。

助理勃然大怒,“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厲勁秋攤開手,偏偏頭,表示沒什麽意思。

而鐘應擡手輕輕敲了敲玻璃櫥窗,語氣悠閑的回答道:“睹物思物罷了。貝盧博物館擁有的東西,沈先生正好丟了一批。”

“我覺得太巧了,很稀奇,所以說出來給大家聽聽,僅此而已。”

他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證明這些並非獨一無二的文物,原屬於沈家。

可他非常確定,沈聆不會將如此多的古董,送給毫無印象的貝盧。

助理無計可施,抓不住鐘應的把柄,怒斥周俊彤。

“你實在不夠專業,根本沒有盡到解說的責任……”

“因為,我覺得沒有繼續解說的必要!”

周俊彤打斷他的話,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

“鐘先生比我們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些文物從哪裏來,怎麽來。我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也很想知道他提出的問題——”

“為什麽貝盧博物館的東西,正好是沈聆遺失、損毀的物品?”

“胡說八道!”

助理臉色鐵青,擡手指向周俊彤,“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些東西屬於沈聆?”

“就算證明了它們屬於沈聆,你又敢說它們不是沈聆親自贈送給貝盧先生,又厚顏無恥的在家族賬本裏悄悄寫上遺失、損毀,以免被家族追究責任?”

他氣得咬牙切齒,簡直想立刻找貝盧博物館館長算賬。

“我明明是叫館長挑選崇敬貝盧先生的解說員!”

突然,周俊彤被觸怒一般,揚起聲音,大聲提醒他,“先生,我確實是博物館裏最崇敬貝盧的人!”

她高揚的音調,震得助理一楞,連鐘應和厲勁秋都詫異的看著她。

周俊彤表情嚴肅的說:“我從學習文物修覆,到進入博物館實習,對貝盧先生的尊敬、仰慕、感謝,從來沒有減少,而且隨著我對文物的了解,與日俱增。”

“我撰寫過長達十萬字的論文,講述意大利人對中國文物的保護,並以哈裏森.貝盧博物館為例,感謝貝盧先生做出的貢獻。”

“我也在貝盧先生每一年生日,主持策劃佛羅倫薩大學文物保護修覆專業的慶祝活動,為他送去祝福,祈禱他健康長壽。”

周俊彤為一位自己尊敬的外國老人,做過任何能夠表達崇拜和尊敬的所有事情。

她一切行為懷著一位文物修覆師對文物保護者的赤誠,堅信著戰爭時期意大利商人與中國琴家遠隔山水的情誼。

此時,她回憶起這些傻子般的付出,羞愧得眼眶泛紅,握緊雙手。

“但是,這都建立在他是一個正直的文物保護者的基礎上。”

周俊彤聲音漸漸顫抖,壓抑不住自己飽受欺騙的悲痛,“然後,我回到了中國,我聽到了真相,我查閱了記錄。”

她說:“貝盧博物館的記錄全是問題,到處都存在疑點。”

她問:“您作為貝盧先生忠實的助理,能告訴我,貝盧先生從哪裏拍回了十弦琴嗎?能告訴我,這裏的畫卷、青銅器、絹帛、瓷器,又是怎麽來到博物館的嗎?”

厲勁秋沒有聽過周俊彤用顫抖的音調,忍著哭腔去質問一個陌生人。

她紅著眼眶,像個沒有長大的愛哭鬼,卻又堅強地抗議——

“我尊敬貝盧先生。可我的尊敬,不會給予一個偷盜者!”

她的聲音足夠清晰,引來了無數詫異的眼神。

連厲勁秋都像不認識自己妹妹似的,伸出手將她護在身邊,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氣氛變得尷尬又沈默,周圍投來的好奇視線伴隨著低聲議論,似乎都想知道她為什麽在指責面前的家夥。

鐘應站在一旁,驚訝於周俊彤的強硬,也理解她此時的崩潰。

任何人都不能平靜接受,心中視為信仰的人物顯露出無法彌補的裂痕。

當虛假的偉岸形象崩塌,那一瞬間,不止是道貌岸然者的滅亡,更是對追隨者靈魂的重創與重塑。

鐘應曾經厲聲反駁過周俊彤,告訴她,你崇拜的人是一個小偷,你尊敬的人是無恥的掠奪者。

此時,他卻覺得曾經的自己殘忍。

殘忍得他忍不住出聲安慰道:“這人只是一個助理,也是按照貝盧的吩咐辦事。我理解你的難過和痛苦,可往好處想,至少,你們保護了這些文物。”

“鐘先生……”

周俊彤眼淚婆娑的看向鐘應,表情無比詫異,仿佛想不到一個冷漠無情的人會說出這麽溫柔的話來。

鐘應笑了笑,不在乎周俊彤對他的誤解。

他認真說道:“我很高興你能及時醒悟。事實上,當你在清泠湖博物館告訴我,你會陪伴清泠湖博物館文物一輩子的時候,我就非常欣賞你。”

“也許貝盧一生做過許多錯事,但他建立博物館,培養了像你一樣優秀善良的文物修覆師,就是一件好事。”

厲勁秋皺起眉,完全不讚同鐘應一般抱怨道:“不要再誇她了。”

他永遠對妹妹嚴厲,“罵人還自己先哭起來了,像什麽樣子。看看哥。”

周俊彤一腔悲傷感動總會被無情直男打斷。

她憤怒擡手準備給厲勁秋一下,結果還沒打到人,就見他走到助理面前。

厲勁秋比助理高了不少,微揚下巴的氣勢格外傲慢,逼得對方暗自後退半步。

他勾起輕蔑笑意,挑眉諷刺道:“告訴老家夥,我們不吃這一套,他洗腦手段過時了,換換吧。”

助理被他囂張態度氣得夠嗆,不等匯報貝盧,先就沖著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喊:

“把觀影室給我打開!”

貝盧博物館,有著占地極為寬敞的觀影室。

它用於播放貝盧家族請人精心制作的紀錄片,全方位展示文物的前世今生,還有它們在博物館裏煥發新生的模樣。

鐘應、厲勁秋和周俊彤獲得了前排最佳觀影位置。

兩個人的馴服之旅,多了一個眼眶紅紅的可憐妹妹,強忍著哭聲,啜泣著擦眼淚。

燈光暗淡,明亮清晰的寬幅屏幕上播放的是——

《貝盧與中國》

這部以哈裏森.貝盧主角的紀錄片,從抗日戰爭的殘忍開始,講述一個意大利人不遠萬裏去到中國,為了保護文物所做的一切。

他抗議日軍侵略,搶救中國文物,建立貝盧博物館,邀請佛羅倫薩大學組建專家組,熱情歡迎中國留學生加入博物館。

一切的一切,都和周俊彤說過的內容完全相同。

然而,這不是客觀的記錄,而是極盡吹捧的讚美。

讚美一個意大利人,跋山涉水去到中國,驚鴻一瞥,便決定窮盡一生為中國文物奔走,終於成就了中國文物的未來。

貝盧站在鏡頭前,頭發蒼白、話語清晰的說:“我愛中國的文化,更愛中國的音樂,因為我剛剛去到中國的時候,我的朋友用一張古琴,令我愛上了中國的所有。”

時光荏苒,那張幫助他在中國獲得知音的琴弦,不僅改變了他的命運,還在命運的幫助下,將琴重新送到了他的面前。

拍攝紀錄片的時候,貝盧還沒老到坐輪椅,十弦雅韻還在進行修覆,他們同樣的殘破不堪。

他笑著看向鏡頭,指著修覆中的漆黑爛木,驕傲的說道:

“我和中國的緣分,就是從這張琴開始。你們也許很難想象,我為什麽會建設意大利最好的音樂劇院,為什麽會資助具有天賦的音樂學子,那並不是因為我善良、我高尚,而是因為——”

“我曾承諾過這位早逝的中國朋友,會為他找回他最珍視的古琴,在意大利為他修建最好的劇院,讓他成為整個意大利、乃至整個歐洲最受歡迎的音樂家。”

他目光慈祥悲傷,緩緩閉上眼睛,仿佛不堪承受回憶的重量。

“我得信守承諾,我的靈魂才能得到安寧。”

記錄者再三請求說出中國朋友的名字,貝盧卻一副唯恐觸及傷心事的模樣,閉口不談。

直到《貝盧與中國》結束,全片都沒有出現沈聆的名字。

他卻伴隨著那些文物、那張十弦雅韻,無處不在。

鐘應坐在觀影室,沒有感受到什麽跨國友誼和國際主義,只感受到這位貝盧先生的虛偽與虛榮。

貝盧說的也許是實話。

因為十弦琴,他改變了對音樂的看法,開始建設劇院,資助學子,邀請中國演奏者來到意大利舉辦音樂會。

但他做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他變成了好人,而是他良心不安,頻繁的尋找一種寧靜。

觀影室回蕩著溫柔的古琴音樂,作為《貝盧與中國》的片尾曲。

然而,看完紀錄片的人一言不發,連周俊彤都冷靜了下來,面無表情。

“你們看,貝盧先生是多麽的偉大。”

助理主動出擊,試圖利用紀錄片,打動三個落後份子。

“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十弦琴現在的樣子,更不會有這間博物館裏完好的文物。”

“它們會在戰爭鐵蹄下碎裂,被戰火燒毀。貝盧先生是它們的救命恩人,你們為什麽還要如此仇視一位善良而偉大的人。”

厲勁秋哈哈幹笑兩聲,語氣機械的說道:“感謝他的付出,但是我覺得這樣的紀錄片,是個中國人看了不會舒服。你們的拍攝角度根本不夠客觀,一直在輸出你們自以為正確的殖民式觀點,我覺得好煩。”

“……我也不喜歡這樣的紀錄片。”

周俊彤看過這部紀錄片很多次,曾經的感動、感恩蕩然無存,只剩下一腔悲傷。

“貝盧先生確實偉大,可是偉大不應該建立在偷盜上。”

助理覺得這兄妹倆,簡直冥頑不靈。

特別是周俊彤!

作為一位貝盧的超級崇拜者,立場竟然如此不堅定!

他正要安排工作人員,再來一部貝盧博物館紀錄片,就聽到了鐘應的聲音。

“先生,您認為這就是偉大?”

“當然!”

助理喜出望外,以為鐘應總算從紀錄片裏感受到了貝盧的努力。

誰知,鐘應聲音盡是困惑,充滿求知欲的繼續問:“那您是不是覺得,貝盧把文物帶離中國,小心保護起來,就是拯救了文化火種,延續了中國的希望?”

“是的。”

助理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攻破的弱點,友善的回答他。

“畢竟那時候的中國羸弱不堪、朝不保夕,連沈先生這樣地位傑出的音樂家都被日本人抓走了,說明當時的社會根本沒有保護人類文明財富的能力。”

“貝盧先生當然是在拯救你們的文化!”

鐘應低低的笑出聲,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又問:“如果,有一個強大的外星文明來到意大利,發現意大利社會落後、犯罪激增,很有可能就此滅亡。所以外星文明決定,搶走意大利的財物,回到母星後,為意大利建立了最好的博物館,展覽搶來的東西,來延續意大利的文明……”

他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笑著問道:“那麽,您作為意大利人,有幸參觀這間博物館的時候,會發自內心的感謝他們嗎?”

助理覺得他話裏有話,裏面布滿了陷阱和侮辱,立刻反駁道:

“這和貝盧先生保護文物,還是不一樣的。”

“一樣。”

鐘應肯定的說道,“因為他們都以為掠奪就是保護,建立博物館就是善良,自以為是的保持著上位者的傲慢,去蔑視他們眼中卑賤的下位者。”

“先生,他們是一模一樣的。”

鐘應站起來,直視啞口無言的助理。

對方毫無疑問是一位敬業的工作人員,為了自己的老板鞠躬盡瘁,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助紂為虐,更沒有意識到慣常的西方思維有什麽問題。

鐘應擡手指了指停止播放的屏幕,說道:“您也見到了貝盧感謝的那張古琴,但是,他卻將自己感謝的對象關在收藏室快八十年。”

他好奇的看助理,聲音溫柔困惑得像個求知欲旺盛的學生,“你能夠想象自己待在那樣的地方八十年嗎?”

“四周緊閉隱秘,無人知曉,像是一間專門為它打造的牢籠,沒有人回應它的聲音,它也永遠無法離開那裏。”

“那只是一張琴!”

助理憤怒了,覺得鐘應將琴和人放在一起比較,根本不可理喻。

他提醒鐘應,“難道你們中國人,不是這麽對待樂器嗎?將它們懸掛起來,把它們放在桌上,有什麽不對?”

“我們懸掛它們,但也會彈奏它們。”

“我們擺放它們,也會帶它們離開陋室,沐浴陽光,完成樂器誕生之初的使命。”

“中國人和古琴,相知相惜相交,是永遠平等的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奴隸主與卑微低賤的奴隸。”

鐘應指出了貝盧和琴家對待古琴本質的不同,他表情永遠的平靜,語氣卻擲地鏗鏘。

“琴,生來是為了發出聲音、演奏樂曲,貝盧卻把它關在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欣賞的地方,讓它做一個華而不實的裝飾品。”

“歪理!謬論!”

助理大聲反駁,氣得跺腳,“如果不是貝盧先生,你們珍視那些文物、那張琴,早就在戰火裏燒毀了!”

他擡手怒指鐘應,“難道你寧願日本人搶走它們嗎?”

“為什麽一定要在日本掠奪者和意大利掠奪者之間,分出一個高下,做一個選擇?”

鐘應看向助理的視線憐憫又充滿同情,他們總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以個人的意志,強行決定他人的財物、領地甚至生命的歸屬,都是無法掩蓋的侵占和掠奪。”

他不認可日本侵略者,不代表他會認可意大利掠奪者。

“哈裏森.貝盧所做的事情,和當年的日本侵略者,沒有任何不同。”

助理咬牙切齒,臉色漲紅,“我不允許你把尊貴的貝盧先生,與無恥的侵略者劃上等號。”

“好吧,那我換一種說服。”

面對他的盛怒,鐘應已經學會了保持平靜。

對於無賴的詭辯,他只用拿出事實證據,就能將他們虛偽的嘴臉撕得粉碎。

“今天的博物館之行,我很滿意。因為我見到的許多文物,都證實了我對沈家流失藏品去向的猜想。”

鐘應笑得輕松,不會在這些人厚顏無恥的狡辯裏感到憤怒。

“請您記得將我待會說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你們尊敬的貝盧先生——”

他眼睛熠熠生輝,發音清晰又緩慢,保證對方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夠有機會,見到貝盧藏在收藏室裏的中文書信。因為任何一個中國人、任何一個看得懂中文的人,都不會覺得那是象征友誼的信件。”

“那是一位失主對強盜的控訴。”

“更是沈先生臨終前最後遺憾。”

“貝盧沒有親手殺人。”

鐘應視線堅定、斬釘截鐵的說道,“但他是害得沈先生死不瞑目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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