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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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夜為什麽能堂而皇之的坐在這兒？
在他說了那句“很久不見”之後，客廳陷入一種沈默而詭異的氣氛裏。
陳倉的腳步頓了一下，看著元夜，“確實很久不見。”
走進來不過短短幾步路，掃視眾人，蔡飛默默的站在落地窗邊，像平時一樣垂著眼睛。溫小南坐在他旁邊的藤椅裏，咬著嘴唇，裘睿沒有看他，下巴繃的死緊，小北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陳倉摘下軍帽，又看了一眼簡紹雍的背影。三人沙發，他只占了一邊，另一邊空著，就像酒席上留給最後一個到來的人的座位。
陳倉走過去，居高臨下，瞥一眼元夜，把軍帽規規矩矩的放在茶幾上，落座，“能告訴我發什麽事兒了嗎？”
元夜一笑，“也沒什麽。我今天來，第一是久仰簡先生的大名，上次匆匆一會也沒好好談談，還鬧了點小誤會，一直引以為憾。第二麽，我的兩個朋友被請來做客，家裏人都挺著急的，就親自來接他們。”
陳倉沒心情聽他扯淡，按他的脾氣又最討厭裝深沈的，於是直來直去，“有什麽就直接說吧，你敢這麽大搖大擺的找上門，必然手裏掐著我們不能動你的籌碼。那現在能告訴我你打算用什麽交換鄭鵬和李賀嗎？”
還不等元夜張嘴，蔡飛咬牙切齒的罵道：“他就是個混蛋！”
元夜扯了扯嘴角，冷笑，不置可否。
陳倉心頭一震。蔡飛向來穩重，尤其有他在場的時候，以往無論發生多糟糕的事兒，他都不會輕易插嘴，永遠像個忠實可靠的影子。但現在竟然把蔡飛逼得如此情緒失控，元夜手裏到底掌握了什麽？
陳倉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人質！沒什麽新鮮的，惡俗但最有效的手段。
元夜慢條斯理的拿出手機，點開一條才剛收到的彩信。調轉屏幕放在茶幾上一推，滑到陳倉面前。
陳倉飛快的掃了一眼。畫面上是王建，關鍵是王建胳膊裏夾著一個瞪大眼睛驚恐的盯著鏡頭的小男孩，遠處還有六七個縮在一起的孩子……
陳倉眼皮一跳，咬緊牙關，強自鎮定又把手機推了回去。
“孩子很可愛。”
元夜笑瞇瞇的拿起來端詳，“當然，小孩子是最可愛的，說什麽都信。跟他們講乖乖的不要亂跑會有糖吃，他們就乖乖的，讓他們跟叔叔走，他們就走，說了如果不聽話王叔叔就會扭斷他們的脖子，他們就特別聽話……陳醫師，你喜歡小孩子麽？”
“喜歡。”
但陳倉更喜歡立馬就能剝了元夜的皮，還要抽他的筋，斷他的骨，捏爆他的蛋！對付這種人渣就應該無所不用其極，一刀捅死都嫌太溫柔，淩遲處死還嫌臟了刀！
簡紹雍皺起眉頭，揉著太陽穴，“陳倉，淡定。”
元夜哈哈大笑，“簡先生，陳醫師腦袋裏的畫面太血腥，我勸你還是悠著點兒操心自己的事兒吧。”
簡紹雍聳肩，“不勞你費心。”
陳倉垂下眼，默默的點了一支煙，在心裏咆哮：簡紹雍！控制他，讓他給王建打電話放了那些孩子！
簡紹雍彈了彈煙灰。沒用，元夜已經針對我的能力做了布局。他來之前下了命令，他本人或者任何一個人打電話無論說了什麽王建都不會聽，只要一小時後他們沒帶著人回去，王建就會動手。
混蛋！
此時此刻，陳倉已經無法形容他的心情。憤怒，鄙夷，被要挾的挫敗感！但那個驚恐的小男孩兒的臉一直提醒著他幾乎要暴走的理智。
深吸一口煙，陳倉的眼瞳映著橘紅色的煙頭，一亮一暗。
一個小時，措手不及。
煙草中的尼古丁幫助他稍微鎮定了情緒。時間太珍貴，容不得陳倉優柔寡斷。擡眼看向裘睿，只見那雙帽檐陰影中的眼睛精光四射，卻也只能不甘心的點頭示意。
等他回來就是要拿出最終決定的時刻，陳倉當機立斷，“好，我答應你的條件。人，你帶走吧。”
元夜攤開手，聳肩一笑，“識時務者為俊傑，痛快！”說罷站起身，沖郁宗愷使了個眼神，“趕緊把那兩個小子領出來吧，學藝不精，平白讓人家看笑話。”
盯著元夜那副得意洋洋的臭德性，溫小北忍不住怒罵：“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大變態！”
元夜笑了，“小兄弟，你不要太真相，叔叔我就是很變態。”
繼而又輕聲細語，伸出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你知道嗎？變態的思維和正常人不一樣，心情好的時候你可以隨便罵，心情不好的時候，你罵一句我就讓王建掐死一個小朋友，你還罵不罵呀？”
溫小北的嘴巴立刻抿得緊緊的，幾乎成了一條線，但眼睛還是惡狠狠的瞪著他。
元夜開懷大笑，“小北小北，你真是太可愛了。我說什麽你都信啊？簡直跟小朋友一樣嘛~糟了，我很喜歡你，怎麽辦？跟叔叔一起走吧。”
陳倉拍案而起，“元夜！目的達到了就趕緊滾蛋！別在這兒廢話！”
元夜愈發笑得開懷，“陳醫師，你怎麽也變得這麽不冷靜了？不過是玩笑話而已，何必這麽緊張？你看，現在我就知道了，你很在意溫小北，那你是不是變相告訴我，這個小兄弟就是你的軟肋？你真應該多聽聽簡先生的話，淡定啊醫師，淡定。”
周佩佩突然雙手一拍，咯咯笑著說：“我懂了！陳醫師在跟溫小北搞基，李賀說現在就流行這個。矮油~醫師，你還真時髦兒。”
溫小南撲過去一把抱住哥哥，“不要！”
溫小北掙紮了一下，收回手，緊緊的攥成拳。
郁宗愷帶著鄭鵬和李賀回來了。
元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多謝各位今天給我一個面子，先告辭了。”
“等一下。”陳倉也站了起來，“元夜，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既然你所謂的追求是解放異能者，那我希望你謹記自己的初衷，不要動輒威脅到普通人。如果說這是一場戰爭，也是異能者之間的事，傷及無辜尤為可恥。不要以為軍方真的拿你們沒轍，一旦你的行動越過底線，十六年前那場交戰的結果就是你的下場。”
元夜笑而不語。
郁宗愷冷哼一聲，“是啊，我們現在不成氣候，在你們眼裏不過是小貓三兩只。我很高興你還記得十六年前一場大戰，但你說的結果又是什麽結果？反抗的異能者被‘人道毀滅’？哈哈哈~~可恥是誰？”
郁宗愷的笑聲冰冷刺耳，“在座的都是異能者，可曾想過你們效忠的軍方就是幾乎讓你我同類消失殆盡的劊子手？其實軍方也很後悔吧？一下滅了那麽多，現在又著急了吧？等不得咱們的自然繁衍，這就要動手自己造了。”
鄭鵬揉著被捆得有些僵硬的手腕，“別跟這些人廢話，都是一群軍方的走狗！”
郁宗愷擡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轉頭看著溫小北，“上次就跟你說過，不要被看到的表象迷惑，萬事多問一句為什麽。陳醫師真心待你，你要是問，他必然要答的。提煉異能血清到底為了什麽？被研制出來總是要用的，那又用來做什麽？制造新異能者麽？制造出來一批然後繼續你我的命運被關押，被追捕，被當成試驗品麽？”
溫小北直直的盯著郁宗愷，“你問了我那麽多為什麽，那你能確定你現在做的就一定是對的麽？教員曾經跟我說，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理，你說的不要只看表象教員也跟我說過。可是一件事到底有多少個面？你看到兩面三面，以為就全都看透了麽？我就是信醫師，他說什麽我都信，只要他認為對的，我就聽。具體什麽血清什麽制造異能者，醫師願意告訴我的時候肯定告訴我。其實告訴我又怎樣？我又聽不懂。反正我信醫師，醫師信組織，組織是國家的，國家絕對不可能把自己搞垮，哼！”
元夜擡起眉毛，像看稀有小動物一樣看著溫小北，“這孩子真有趣。”
郁宗愷還要說什麽，被他打斷了，“這種問題爭論起來沒個頭，如果有一半的人像小北覺悟這麽‘高’，以往也不會打起來了。人各有志而已，是非對錯也是因人而異。我們追求自由，反抗壓迫，你們也不能全盤否定，嘴皮子功夫留給政客去耍吧。陳倉！”
元夜盯著他的眼睛，“我答應你日後再次狹路相逢絕不牽扯無辜，但我希望你在替軍方賣命的時候，時時刻刻記得，你也是異能者的一份子。高階十一人，陳少校，為什麽除了你之外另十個都保持中立？”
自嘲般的一笑，“我不需要你回答我，到此為止，都不要廢話了。”元夜終結話題，向郁宗愷等人做了個手勢，“簡先生，陳醫師，裘上校，還有可愛的小北，後會有期。”
在他們一群人即將走出別墅時，裘睿陰森森的說：“元夜，早晚我會親手抓到你的。”
元夜回頭看過去，“拭目以待。”
簡紹雍獨自走進廚房，從菜筐裏撿了幾個土豆，一把青蒜，一顆洋蔥頭，又拿了一盒小番茄，一袋子蘑菇。
裏脊肉，牛腩，冰凍蝦。
溫小南也跟過來，默默的把凍蝦扔進微波爐解凍。
簡先生，你真的相信元夜的話？
我信，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剛才元夜說高階十一人中除了醫師，其他人都保持中立……所以你也是中立的，對麽？
簡紹雍擺好砧板，開始動手把小番茄一切對半。
小南，高階異能者保持中立，不是我們個人說了算的，這是前輩們定下的公約。在十六年前那場大戰時還有三十四個高階異能者，一場大戰之後，只剩十個人。我也是後來才列進去的，考核很嚴格，你有沒有興趣當下一個？
溫小南沒回答，只是靠在操作臺旁邊垂著頭看自己的腳尖。
過了很久，微波爐“叮”的一聲。溫小南取出蝦仁，拿來一只大玻璃碗，慢慢剝著蝦殼。
簡先生，咱們要保持中立麽？
簡紹雍停了手，把小南攬入懷，“現在是各說各有理，但我答應你，只要元夜再拿普通人當盾牌，我就親手去滅了他們。”
溫小南撲哧一笑，“誰要你去滅啊？要去一起去。”
“是啊是啊，我的小南現在也很厲害了。”
溫小南盯著簡紹雍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踮起腳尖吻了他一下，“你沒和我說實話，元夜跟你說什麽來著？有十幾分鐘你開了屏蔽，別以為我沒發現。”
簡紹雍眼神一閃，發覺裘睿正隱在墻邊使勁兒傾斜著身體，支著耳朵偷聽，微微一笑抱緊小南，“晚上再跟你說，但這個秘密你打算拿什麽來換？”
秘密！秘密！
對於一個掌握思維傳感的異能者，很少有他發現不了的秘密，但就是因為除了簡紹雍別人對他來說都幾乎沒有秘密，所以溫小南格外感興趣。
元夜確實是個高手，意志力強又很會隱藏思維，今天幾次入侵都沒得到什麽有意義的信息，正是好奇心大盛，簡先生就願意跟他分享！
“你隨便進入我，幾次都可以，怎麽樣？”
咕咚！
裘睿滑倒了。
溫小南在心裏得意的笑：偷聽？哼！
真的可以進入很多次嗎？簡紹雍暧昧的翹起嘴角。
當然，不過不是你想的那種，是我撤掉屏蔽，給你看我最近新塑造的私人空間。
哦~~真遺憾。其實另一種進入更刺激，試試看嘛~
溫小南默默的拿起菜刀。
簡紹雍放開頭後退一步，“開玩笑的。”
溫小南眨眨眼，“我只是想幫你切小番茄。”
溫小北拎著一包薯片坐在前廊下，悶頭悶腦的喀哧喀哧。
陳倉和裘睿商量好了怎麽跟各自的領導匯報後，走出來坐在他旁邊。
溫小北抓了一把薯片塞給他，“氣死我了！”
“可是我很開心。”
“什麽？！郁宗愷上次是挾持林姐的兒子，元夜這次是綁了一堆孩子，他們就是人渣！就是混蛋裏的大混蛋，你還開心個什麽勁兒？！”
陳倉扔進嘴裏一片薯片，喀哧喀哧，“我是很高興你那麽信任我，無條件的信任。小北，我知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好時機，但我很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知道啊，而且我也喜歡你啊。”
“我是、我是那種喜歡。”
溫小北擡著眉毛，“那種？還有哪種？周佩佩都看出來咱們倆在攪基了，我沒那麽遲鈍啊。而且都親了，還能是哪種喜歡？你別告訴我在部隊裏流行好朋友都親來親去的……啊！你有沒有親過蔡飛？！說！”
陳倉驚了，“沒有，我發誓，絕對沒有，我只親過你。”
溫小北舒了口氣，眉開眼笑，湊過去“啵~”的在陳倉嘴巴上親了一下，轉瞬又木著臉，“但我還是很生氣，元夜那個混蛋！今天要不是他綁架了那麽多小孩子，真想一個散彈炮把他電成人肉幹！”
“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陳倉瞇起眼仔細回憶，在剛才和元夜的對話中，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每一細節。
對了！那張照片！王建身後擠成一堆的小孩子裏，有一個小孩兒捂著嘴，可能是驚叫，也可能是偷偷笑。而那個驚悚的盯著鏡頭的小男孩兒，也可能是突然被閃光燈晃的？
不行，他得問問簡紹雍！
溫小北拽住陳倉，“什麽地方不對勁？”
陳倉看著他，閃電般出手薅著他的衣領拽過來吻住，短暫，但兇猛的吮著他的嘴唇，趁著溫小北驚訝的瞬間還伸出舌頭在他口腔裏一卷，真真正正的舌吻。
簡紹雍我看你還笑話我！
分開，整個過程不過三秒，陳倉像個風月老手似的似笑非笑，“好多地方都不對勁，你還好奇嗎？”
溫小北木呆呆的微微張著嘴，“舌頭……伸進來很有趣，以後繼續。”
陳倉僵住了，“好。”
“還有別的花樣嗎？”
“不知道。”
“以後咱們多試試？”
“行！我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所有花樣都學會！”
溫小北一臉崇拜，“醫師，你真厲害。”
簡紹雍一刀剁下去，整塊的牛腩被破成兩半。
沒情調二人組！無聊！笨蛋！愚蠢啊！
溫小南雙手捂著胸口，“直來直去的表白，真好~”
簡紹雍看著他，“溫小南，我喜歡你。”
“聽過好多遍了。”
簡紹雍再次揮刀，他決定把牛腩剁成牛肉餡！陳倉那個沒情調的白癡竟然也能成功追到心愛的人？天理何在！
裘睿啪的一聲落子，“雙三！”順便狠狠踩了蔡飛一腳，意味深長的瞇著眼，“不想被人催眠就別往外看！不就是接吻嗎？圍觀溫小北沒有好下場，他可有個好弟弟！”
蔡飛從雷劈狀態中回神，垂下頭，“醫師……終於找到會愛他關心他的人了……嗚嗚嗚~”
“你哭個毛？”
蔡飛擡起頭，哪裏有眼淚？
“就是用象聲詞表達一下我激動心情。裘上校，你雙三慢了一步，你看這兒是什麽？”
四顆黑子閃閃發光。
裘睿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突然跳起來雙手在空中一拍，“啊！蚊子！”
膝蓋撞翻了棋盤，“咦？你剛才讓我看什麽？”
天將擦黑，某孤兒院空蕩蕩的小操場上寂靜一片。
一位老師匆匆跑到倉庫，對還在昏暗的燈光下修理破舊桌椅的男人說：“王大哥，一起來吃個晚飯吧。”
王建擡起頭，“不用，一會兒九哥就要來接我了，我要抓緊把這批壞椅子修一修。”
老師笑著點頭，很感激的說：“九先生真是好人，這次又讓您帶了捐款來……我們，我們真是太感謝您們了。”
王建沒說話，低下頭繼續用小錘子敲敲打打。
這個男人是好人，就是話太少。老師有點兒局促， “今天照的照片還行嗎？孩子們都嚷嚷著想要一張當留念。”
王建開始擰螺絲，“改天我送過來。”
突然一個小姑娘沖進來，“王叔叔！你還什麽時候再來陪我們玩兒老鷹捉小雞呀？”
王建放下螺絲刀，摸了摸孩子小小的腦袋，“叔叔有時間就會來，下次給你們帶好吃的。”
小姑娘高興得一把抱住王建的脖子，“真的嗎？”
王建向來木訥的眼睛裏泛起一層溫柔，“真的。”
元夜坐在商務艙轎車裏打了個大哈氣，心滿意足。
簡紹雍竟然和他一樣對異能血清抱有敵對態度，真是天助我也！陳倉還是那麽二，裘睿還是那麽木，哎~~略施小計就把兄弟們救出來了，嘖嘖，我還真是個天才~
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從後排探過頭，誠懇的說：“九哥，您果然如郁大哥所說是大仁大義，我江寧願意終生追隨在你身邊，為了咱們偉大的目標努力。您需要我幹什麽，直接說，咱絕對義無反顧！”
元夜側過頭微微一笑，“以後確實有需要你的地方，而且非常需要。但咱們是做大事的人，有時候難免要用些手段，我只要求你記住，九哥永遠不會背叛兄弟。”
江寧重重點頭，“是！我記住了。”
元夜不再言語，只是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他堅信自己的追求是正確的，在別人眼裏也許現在的他是螳臂當車，但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的隊伍會慢慢擴大，總有一天，他會實現自己的夢想。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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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說了那句“很久不見”之後，客廳陷入一種沈默而詭異的氣氛裏。
陳倉的腳步頓了一下，看著元夜，“確實很久不見。”
走進來不過短短幾步路，掃視眾人，蔡飛默默的站在落地窗邊，像平時一樣垂著眼睛。溫小南坐在他旁邊的藤椅裏，咬著嘴唇，裘睿沒有看他，下巴繃的死緊，小北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陳倉摘下軍帽，又看了一眼簡紹雍的背影。三人沙發，他只占了一邊，另一邊空著，就像酒席上留給最後一個到來的人的座位。
陳倉走過去，居高臨下，瞥一眼元夜，把軍帽規規矩矩的放在茶幾上，落座，“能告訴我發什麽事兒了嗎？”
元夜一笑，“也沒什麽。我今天來，第一是久仰簡先生的大名，上次匆匆一會也沒好好談談，還鬧了點小誤會，一直引以為憾。第二麽，我的兩個朋友被請來做客，家裏人都挺著急的，就親自來接他們。”
陳倉沒心情聽他扯淡，按他的脾氣又最討厭裝深沈的，於是直來直去，“有什麽就直接說吧，你敢這麽大搖大擺的找上門，必然手裏掐著我們不能動你的籌碼。那現在能告訴我你打算用什麽交換鄭鵬和李賀嗎？”
還不等元夜張嘴，蔡飛咬牙切齒的罵道：“他就是個混蛋！”
元夜扯了扯嘴角，冷笑，不置可否。
陳倉心頭一震。蔡飛向來穩重，尤其有他在場的時候，以往無論發生多糟糕的事兒，他都不會輕易插嘴，永遠像個忠實可靠的影子。但現在竟然把蔡飛逼得如此情緒失控，元夜手裏到底掌握了什麽？
陳倉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人質！沒什麽新鮮的，惡俗但最有效的手段。
元夜慢條斯理的拿出手機，點開一條才剛收到的彩信。調轉屏幕放在茶幾上一推，滑到陳倉面前。
陳倉飛快的掃了一眼。畫面上是王建，關鍵是王建胳膊裏夾著一個瞪大眼睛驚恐的盯著鏡頭的小男孩，遠處還有六七個縮在一起的孩子……
陳倉眼皮一跳，咬緊牙關，強自鎮定又把手機推了回去。
“孩子很可愛。”
元夜笑瞇瞇的拿起來端詳，“當然，小孩子是最可愛的，說什麽都信。跟他們講乖乖的不要亂跑會有糖吃，他們就乖乖的，讓他們跟叔叔走，他們就走，說了如果不聽話王叔叔就會扭斷他們的脖子，他們就特別聽話……陳醫師，你喜歡小孩子麽？”
“喜歡。”
但陳倉更喜歡立馬就能剝了元夜的皮，還要抽他的筋，斷他的骨，捏爆他的蛋！對付這種人渣就應該無所不用其極，一刀捅死都嫌太溫柔，淩遲處死還嫌臟了刀！
簡紹雍皺起眉頭，揉著太陽穴，“陳倉，淡定。”
元夜哈哈大笑，“簡先生，陳醫師腦袋裏的畫面太血腥，我勸你還是悠著點兒操心自己的事兒吧。”
簡紹雍聳肩，“不勞你費心。”
陳倉垂下眼，默默的點了一支煙，在心裏咆哮：簡紹雍！控制他，讓他給王建打電話放了那些孩子！
簡紹雍彈了彈煙灰。沒用，元夜已經針對我的能力做了布局。他來之前下了命令，他本人或者任何一個人打電話無論說了什麽王建都不會聽，只要一小時後他們沒帶著人回去，王建就會動手。
混蛋！
此時此刻，陳倉已經無法形容他的心情。憤怒，鄙夷，被要挾的挫敗感！但那個驚恐的小男孩兒的臉一直提醒著他幾乎要暴走的理智。
深吸一口煙，陳倉的眼瞳映著橘紅色的煙頭，一亮一暗。
一個小時，措手不及。
煙草中的尼古丁幫助他稍微鎮定了情緒。時間太珍貴，容不得陳倉優柔寡斷。擡眼看向裘睿，只見那雙帽檐陰影中的眼睛精光四射，卻也只能不甘心的點頭示意。
等他回來就是要拿出最終決定的時刻，陳倉當機立斷，“好，我答應你的條件。人，你帶走吧。”
元夜攤開手，聳肩一笑，“識時務者為俊傑，痛快！”說罷站起身，沖郁宗愷使了個眼神，“趕緊把那兩個小子領出來吧，學藝不精，平白讓人家看笑話。”
盯著元夜那副得意洋洋的臭德性，溫小北忍不住怒罵：“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大變態！”
元夜笑了，“小兄弟，你不要太真相，叔叔我就是很變態。”
繼而又輕聲細語，伸出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你知道嗎？變態的思維和正常人不一樣，心情好的時候你可以隨便罵，心情不好的時候，你罵一句我就讓王建掐死一個小朋友，你還罵不罵呀？”
溫小北的嘴巴立刻抿得緊緊的，幾乎成了一條線，但眼睛還是惡狠狠的瞪著他。
元夜開懷大笑，“小北小北，你真是太可愛了。我說什麽你都信啊？簡直跟小朋友一樣嘛~糟了，我很喜歡你，怎麽辦？跟叔叔一起走吧。”
陳倉拍案而起，“元夜！目的達到了就趕緊滾蛋！別在這兒廢話！”
元夜愈發笑得開懷，“陳醫師，你怎麽也變得這麽不冷靜了？不過是玩笑話而已，何必這麽緊張？你看，現在我就知道了，你很在意溫小北，那你是不是變相告訴我，這個小兄弟就是你的軟肋？你真應該多聽聽簡先生的話，淡定啊醫師，淡定。”
周佩佩突然雙手一拍，咯咯笑著說：“我懂了！陳醫師在跟溫小北搞基，李賀說現在就流行這個。矮油~醫師，你還真時髦兒。”
溫小南撲過去一把抱住哥哥，“不要！”
溫小北掙紮了一下，收回手，緊緊的攥成拳。
郁宗愷帶著鄭鵬和李賀回來了。
元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多謝各位今天給我一個面子，先告辭了。”
“等一下。”陳倉也站了起來，“元夜，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既然你所謂的追求是解放異能者，那我希望你謹記自己的初衷，不要動輒威脅到普通人。如果說這是一場戰爭，也是異能者之間的事，傷及無辜尤為可恥。不要以為軍方真的拿你們沒轍，一旦你的行動越過底線，十六年前那場交戰的結果就是你的下場。”
元夜笑而不語。
郁宗愷冷哼一聲，“是啊，我們現在不成氣候，在你們眼裏不過是小貓三兩只。我很高興你還記得十六年前一場大戰，但你說的結果又是什麽結果？反抗的異能者被‘人道毀滅’？哈哈哈~~可恥是誰？”
郁宗愷的笑聲冰冷刺耳，“在座的都是異能者，可曾想過你們效忠的軍方就是幾乎讓你我同類消失殆盡的劊子手？其實軍方也很後悔吧？一下滅了那麽多，現在又著急了吧？等不得咱們的自然繁衍，這就要動手自己造了。”
鄭鵬揉著被捆得有些僵硬的手腕，“別跟這些人廢話，都是一群軍方的走狗！”
郁宗愷擡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轉頭看著溫小北，“上次就跟你說過，不要被看到的表象迷惑，萬事多問一句為什麽。陳醫師真心待你，你要是問，他必然要答的。提煉異能血清到底為了什麽？被研制出來總是要用的，那又用來做什麽？制造新異能者麽？制造出來一批然後繼續你我的命運被關押，被追捕，被當成試驗品麽？”
溫小北直直的盯著郁宗愷，“你問了我那麽多為什麽，那你能確定你現在做的就一定是對的麽？教員曾經跟我說，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理，你說的不要只看表象教員也跟我說過。可是一件事到底有多少個面？你看到兩面三面，以為就全都看透了麽？我就是信醫師，他說什麽我都信，只要他認為對的，我就聽。具體什麽血清什麽制造異能者，醫師願意告訴我的時候肯定告訴我。其實告訴我又怎樣？我又聽不懂。反正我信醫師，醫師信組織，組織是國家的，國家絕對不可能把自己搞垮，哼！”
元夜擡起眉毛，像看稀有小動物一樣看著溫小北，“這孩子真有趣。”
郁宗愷還要說什麽，被他打斷了，“這種問題爭論起來沒個頭，如果有一半的人像小北覺悟這麽‘高’，以往也不會打起來了。人各有志而已，是非對錯也是因人而異。我們追求自由，反抗壓迫，你們也不能全盤否定，嘴皮子功夫留給政客去耍吧。陳倉！”
元夜盯著他的眼睛，“我答應你日後再次狹路相逢絕不牽扯無辜，但我希望你在替軍方賣命的時候，時時刻刻記得，你也是異能者的一份子。高階十一人，陳少校，為什麽除了你之外另十個都保持中立？”
自嘲般的一笑，“我不需要你回答我，到此為止，都不要廢話了。”元夜終結話題，向郁宗愷等人做了個手勢，“簡先生，陳醫師，裘上校，還有可愛的小北，後會有期。”
在他們一群人即將走出別墅時，裘睿陰森森的說：“元夜，早晚我會親手抓到你的。”
元夜回頭看過去，“拭目以待。”
簡紹雍獨自走進廚房，從菜筐裏撿了幾個土豆，一把青蒜，一顆洋蔥頭，又拿了一盒小番茄，一袋子蘑菇。
裏脊肉，牛腩，冰凍蝦。
溫小南也跟過來，默默的把凍蝦扔進微波爐解凍。
簡先生，你真的相信元夜的話？
我信，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剛才元夜說高階十一人中除了醫師，其他人都保持中立……所以你也是中立的，對麽？
簡紹雍擺好砧板，開始動手把小番茄一切對半。
小南，高階異能者保持中立，不是我們個人說了算的，這是前輩們定下的公約。在十六年前那場大戰時還有三十四個高階異能者，一場大戰之後，只剩十個人。我也是後來才列進去的，考核很嚴格，你有沒有興趣當下一個？
溫小南沒回答，只是靠在操作臺旁邊垂著頭看自己的腳尖。
過了很久，微波爐“叮”的一聲。溫小南取出蝦仁，拿來一只大玻璃碗，慢慢剝著蝦殼。
簡先生，咱們要保持中立麽？
簡紹雍停了手，把小南攬入懷，“現在是各說各有理，但我答應你，只要元夜再拿普通人當盾牌，我就親手去滅了他們。”
溫小南撲哧一笑，“誰要你去滅啊？要去一起去。”
“是啊是啊，我的小南現在也很厲害了。”
溫小南盯著簡紹雍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踮起腳尖吻了他一下，“你沒和我說實話，元夜跟你說什麽來著？有十幾分鐘你開了屏蔽，別以為我沒發現。”
簡紹雍眼神一閃，發覺裘睿正隱在墻邊使勁兒傾斜著身體，支著耳朵偷聽，微微一笑抱緊小南，“晚上再跟你說，但這個秘密你打算拿什麽來換？”
秘密！秘密！
對於一個掌握思維傳感的異能者，很少有他發現不了的秘密，但就是因為除了簡紹雍別人對他來說都幾乎沒有秘密，所以溫小南格外感興趣。
元夜確實是個高手，意志力強又很會隱藏思維，今天幾次入侵都沒得到什麽有意義的信息，正是好奇心大盛，簡先生就願意跟他分享！
“你隨便進入我，幾次都可以，怎麽樣？”
咕咚！
裘睿滑倒了。
溫小南在心裏得意的笑：偷聽？哼！
真的可以進入很多次嗎？簡紹雍暧昧的翹起嘴角。
當然，不過不是你想的那種，是我撤掉屏蔽，給你看我最近新塑造的私人空間。
哦~~真遺憾。其實另一種進入更刺激，試試看嘛~
溫小南默默的拿起菜刀。
簡紹雍放開頭後退一步，“開玩笑的。”
溫小南眨眨眼，“我只是想幫你切小番茄。”
溫小北拎著一包薯片坐在前廊下，悶頭悶腦的喀哧喀哧。
陳倉和裘睿商量好了怎麽跟各自的領導匯報後，走出來坐在他旁邊。
溫小北抓了一把薯片塞給他，“氣死我了！”
“可是我很開心。”
“什麽？！郁宗愷上次是挾持林姐的兒子，元夜這次是綁了一堆孩子，他們就是人渣！就是混蛋裏的大混蛋，你還開心個什麽勁兒？！”
陳倉扔進嘴裏一片薯片，喀哧喀哧，“我是很高興你那麽信任我，無條件的信任。小北，我知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好時機，但我很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知道啊，而且我也喜歡你啊。”
“我是、我是那種喜歡。”
溫小北擡著眉毛，“那種？還有哪種？周佩佩都看出來咱們倆在攪基了，我沒那麽遲鈍啊。而且都親了，還能是哪種喜歡？你別告訴我在部隊裏流行好朋友都親來親去的……啊！你有沒有親過蔡飛？！說！”
陳倉驚了，“沒有，我發誓，絕對沒有，我只親過你。”
溫小北舒了口氣，眉開眼笑，湊過去“啵~”的在陳倉嘴巴上親了一下，轉瞬又木著臉，“但我還是很生氣，元夜那個混蛋！今天要不是他綁架了那麽多小孩子，真想一個散彈炮把他電成人肉幹！”
“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陳倉瞇起眼仔細回憶，在剛才和元夜的對話中，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每一細節。
對了！那張照片！王建身後擠成一堆的小孩子裏，有一個小孩兒捂著嘴，可能是驚叫，也可能是偷偷笑。而那個驚悚的盯著鏡頭的小男孩兒，也可能是突然被閃光燈晃的？
不行，他得問問簡紹雍！
溫小北拽住陳倉，“什麽地方不對勁？”
陳倉看著他，閃電般出手薅著他的衣領拽過來吻住，短暫，但兇猛的吮著他的嘴唇，趁著溫小北驚訝的瞬間還伸出舌頭在他口腔裏一卷，真真正正的舌吻。
簡紹雍我看你還笑話我！
分開，整個過程不過三秒，陳倉像個風月老手似的似笑非笑，“好多地方都不對勁，你還好奇嗎？”
溫小北木呆呆的微微張著嘴，“舌頭……伸進來很有趣，以後繼續。”
陳倉僵住了，“好。”
“還有別的花樣嗎？”
“不知道。”
“以後咱們多試試？”
“行！我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所有花樣都學會！”
溫小北一臉崇拜，“醫師，你真厲害。”
簡紹雍一刀剁下去，整塊的牛腩被破成兩半。
沒情調二人組！無聊！笨蛋！愚蠢啊！
溫小南雙手捂著胸口，“直來直去的表白，真好~”
簡紹雍看著他，“溫小南，我喜歡你。”
“聽過好多遍了。”
簡紹雍再次揮刀，他決定把牛腩剁成牛肉餡！陳倉那個沒情調的白癡竟然也能成功追到心愛的人？天理何在！
裘睿啪的一聲落子，“雙三！”順便狠狠踩了蔡飛一腳，意味深長的瞇著眼，“不想被人催眠就別往外看！不就是接吻嗎？圍觀溫小北沒有好下場，他可有個好弟弟！”
蔡飛從雷劈狀態中回神，垂下頭，“醫師……終於找到會愛他關心他的人了……嗚嗚嗚~”
“你哭個毛？”
蔡飛擡起頭，哪裏有眼淚？
“就是用象聲詞表達一下我激動心情。裘上校，你雙三慢了一步，你看這兒是什麽？”
四顆黑子閃閃發光。
裘睿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突然跳起來雙手在空中一拍，“啊！蚊子！”
膝蓋撞翻了棋盤，“咦？你剛才讓我看什麽？”
天將擦黑，某孤兒院空蕩蕩的小操場上寂靜一片。
一位老師匆匆跑到倉庫，對還在昏暗的燈光下修理破舊桌椅的男人說：“王大哥，一起來吃個晚飯吧。”
王建擡起頭，“不用，一會兒九哥就要來接我了，我要抓緊把這批壞椅子修一修。”
老師笑著點頭，很感激的說：“九先生真是好人，這次又讓您帶了捐款來……我們，我們真是太感謝您們了。”
王建沒說話，低下頭繼續用小錘子敲敲打打。
這個男人是好人，就是話太少。老師有點兒局促， “今天照的照片還行嗎？孩子們都嚷嚷著想要一張當留念。”
王建開始擰螺絲，“改天我送過來。”
突然一個小姑娘沖進來，“王叔叔！你還什麽時候再來陪我們玩兒老鷹捉小雞呀？”
王建放下螺絲刀，摸了摸孩子小小的腦袋，“叔叔有時間就會來，下次給你們帶好吃的。”
小姑娘高興得一把抱住王建的脖子，“真的嗎？”
王建向來木訥的眼睛裏泛起一層溫柔，“真的。”
元夜坐在商務艙轎車裏打了個大哈氣，心滿意足。
簡紹雍竟然和他一樣對異能血清抱有敵對態度，真是天助我也！陳倉還是那麽二，裘睿還是那麽木，哎~~略施小計就把兄弟們救出來了，嘖嘖，我還真是個天才~
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從後排探過頭，誠懇的說：“九哥，您果然如郁大哥所說是大仁大義，我江寧願意終生追隨在你身邊，為了咱們偉大的目標努力。您需要我幹什麽，直接說，咱絕對義無反顧！”
元夜側過頭微微一笑，“以後確實有需要你的地方，而且非常需要。但咱們是做大事的人，有時候難免要用些手段，我只要求你記住，九哥永遠不會背叛兄弟。”
江寧重重點頭，“是！我記住了。”
元夜不再言語，只是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他堅信自己的追求是正確的，在別人眼裏也許現在的他是螳臂當車，但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的隊伍會慢慢擴大，總有一天，他會實現自己的夢想。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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