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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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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倉接到溫小北的電話後立刻開車趕了過來。

雖然從研究所到簡紹雍的別墅幾乎是這個城市最長距離的大調角,但從時間上來算,陳倉已經是盡最大可能一路狂奔了。

還好簡紹雍的身體情況在研究所那邊一直有記錄,還好簡紹雍沒有把所裏送過來的藥品當垃圾扔掉,還好溫小北夠機靈,僅僅通過電話裏陳倉的口頭指揮就找到了藥並且第一時間註射成功。

所以,當陳倉趕到時,簡紹雍的情況雖然沒有好轉,至少也沒惡化。

寬大的雙人床上,溫小南和簡紹雍並排躺著,溫小北緊張的盯著醫師,等待著檢查結果。

十分鐘後,陳倉收回手,“來,跟我下樓吧,給我弄點兒提神的東西。”

溫小北追在他身後,“我弟弟和簡先生怎麽樣了?”

陳倉伸出手指壓在嘴唇上,又沖溫小北勾了勾,“不要打擾他們倆休息。肯定是沒有生命危險,所以你跟我下來,然後慢慢告訴你,好麽?”

溫小北立刻抿緊嘴唇,點頭點頭。

陳倉看了他一眼,伸出手。

聽說小南沒大礙,頓時心情放松的溫小北開開心心的拉住醫師的手,小聲說:“走啊,我給你煮杯咖啡喝~”

陳倉拽住他,嚴肅的說:“我所謂提神的東西是簡紹雍收藏的好煙,知道他放哪兒了嗎?”

溫小北了然,壞笑,小小聲:“知道知道,就在樓下,等我給你拿。”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躡手躡腳的出了臥室。

他們身後的大床上,被“家賊”出賣珍藏品煙草的簡紹雍依然緊閉雙眼,只不過現在面色非常平靜,也不再那麽蒼白。

他身邊躺著的溫小南更是氣色紅潤,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孩子僅僅是在熟睡,只有他似皺非皺的眉心洩露了一絲真相。

沒人知道,溫小南正在經歷怎樣一場夢魘……

溫小北拉著陳倉到客廳,一副盡責盡責招待客人的主人樣兒,先請他坐下休息休息,自己又跑進廚房叮叮當當的張羅。

陳倉伸直雙腿,靠進寬大舒適的沙發裏,仰著頭,放松著全身的筋骨。

這一天過的,真要命啊~

上午跟元夜他們飆血死磕,回去後因為私下放了林綃又被研究所的領導班子集體炮轟,晚上苦逼兮兮的吃著食堂乏味的大鍋飯,然後按慣例被抽血記錄數據後還得寫今天的戰鬥報告,結果又在大半夜折騰到這邊來救死扶傷。

此時的陳倉就算是全能超人,也忍不住由衷的期望溫小北除了煙草還能給他點順口的吃的喝的,最好再來上一份宵夜。

您還別說,陳醫師小小的願望真有人跟他心有靈犀一點通。

幾分鐘後,溫小北端著個托盤走出來,笑瞇瞇的說:“煙草,水果,咖啡,三明治。醫師,你先吃點兒東西怎麽樣?”

陳倉挺腰坐直,看到托盤裏的煙草和食物精神為之一振,“好東西。”

先點上一支再說。

溫小北盤腿坐到對面的沙發上,替陳倉的咖啡裏加了糖和牛奶,又拿只小碟子墊在腿上,用小刀剝開奇異果的果皮切塊。

“醫師,你還沒告訴我簡先生我弟弟是怎麽回事兒呢。”

有煙萬事足,陳倉瞇著眼享受了一番尼古丁帶來的鎮靜和安慰後,明顯比之前精神多了。

“先說你弟弟吧。他沒事兒,就是顱壓瞬間增高造成的昏厥,過一會兒就能醒。”

“小南以前從來沒這樣過啊。”溫小北還有點兒擔心,“怎麽這次會……”

陳倉擡手打斷了他的話,“研究所目前記錄在案的精神力者並不多,擁有思維傳感的更是只有簡紹雍一個。所以你弟弟這種情況我也不能說是絕對了解,不過根據我們對簡紹雍的記錄看,一旦他們這種能力的人瞬間接收的思維或者情緒太強烈,太密集,就會對他們的大腦造成很大的壓力。”

“啊?!壓力?那這次會不會把我弟弟的腦子弄壞了?”

陳倉表示不用擔心,“簡紹雍在少年時代曾經有很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在他掌握思維屏蔽之前,一直屬於重度神經衰弱的狀態。但後來他摸索到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做到收放自如時,你看他現在不就跟正常人一樣了麽?只不過……”

溫小北急切的向前傾身,“只不過什麽?”

陳倉垂下眼,“只不過,他之所以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個人認為是他自己活夠了。”

簡紹雍慢慢睜開眼。

在剛剛經歷過一次毀滅性的能力崩潰後,還能活著看到自己臥室的天花板,躺在自己的床上,是不是一件很值得慶幸的事兒?

但,簡紹雍既沒有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欣喜,也沒有像陳倉所謂的那樣扯出一個“活夠了”的人應該有的譏諷的笑容,他只是很平靜的看著天花板上的燈影。

平靜得過分,幾乎像是一潭死水,麻木的接受現實。

“簡先生……”

側過頭,看著躺在身旁不安的轉動著頭,發出夢囈的人,溫小南?

是的,簡紹雍記得在他昏迷之前聽到過這個聲音。

他一直在想著他,惦記他好一點兒沒有。

翻個身,側臥著撐起頭,定定的看著依然沈睡不醒的溫小南,簡紹雍慢慢擡起手,隔著空氣描摹著這個人的五官。

一個和他能力相似的青年人,在不久前剛剛被他收留的人。他們才認識多久?這不重要。簡紹雍感興趣的是為什麽這個青年對他有這麽明顯的依戀,而他自己又為什麽會對這個人有更加明顯的偏愛?

你惦記我幹什麽?

你在關心我嗎?

你為什麽要關心我?

因為咱們是同一種人嗎?

你也為你的能力苦惱,糾結,抑郁,乃至瘋狂嗎?

簡紹雍試圖說服自己,溫小南只是他負責指導的學生,不應該在他身上奢求一種過分的類似於“親人”般的親近。

溫小南是幸運的,他可以遇見一個導師。

而他簡紹雍也是幸運的,在有生之年可以幫助一個和他一樣的青年,讓他無需重蹈覆轍,不必經受他曾經經歷的痛苦和癲狂。

溫小南還在夢境中掙紮,“簡先生……”

簡紹雍的手停滯不動了。

因為溫小南的眼角流下的一滴眼淚。

鬼使神差,簡紹雍湊過去,伸出舌尖。

味道是鹹的,而且澀。但在他的心裏,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甜。很甜,很甜。

“不要,簡先生,小心!”

溫小南猛的睜開眼,劇烈的喘息著,沒有焦距的視線楞楞的盯著眼前的人,下意識的伸手抓著簡紹雍的襯衫,“不要,小心!”

“小心什麽?”

“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懸崖。”

“什麽懸崖?”

“海邊的,”溫小南茫然的描述著他看到的畫面,“海水很藍很美,浪花白白的像銀色的絲帶……但,你想跳下去是嗎?你想跳?!”

簡紹雍神色一震,盯著正順著溫小南眼角滾落的淚珠,突然笑了,“小南,你做夢了。你看,哪裏有懸崖?”

“有!我剛才看到了!”

簡紹雍伸手蒙住溫小南瞪大的眼睛,在他耳邊輕輕的說:“那是你的夢境,你做噩夢了。現在,睡吧,睡一覺,明天我帶你和小北出去玩兒。”

溫小南伸出雙手握住簡紹雍的手,並沒有從自己眼睛上拿開。

“簡先生,我都看到了,你的記憶。我終於明白以前你對我說過的話,請放心,我會努力的,努力學習控制自己的能力,像哥哥一樣堅強。以後,你不用這麽辛苦的總保護我,請讓我,保護你,我一定可以做到,讓我保護你。”

簡紹雍面無表情的聽著,直到溫小南說完,這才不動聲色的悄然使用能力強制這個情緒激動的青年進入夢鄉。

他很清楚第一次被精神力波動沖擊昏厥後的疲憊。那是一種被掏空了的感覺,甚至會暫時失明或失聰。

溫小南真的非常擔心他。

真是可笑,溫小南竟然在擔心他?

簡紹雍皺起眉頭撤開了手。看來自己的身體情況真是不容樂觀,剛才僅僅是帶領溫小南進入一個美好的夢境就讓他頭疼得厲害。

按摩著太陽穴,簡紹雍維持側臥的姿勢,就這樣在燈光中久久的凝視著溫小南被眼淚浸濕的睫毛。

溫小北默默的聽著陳倉對簡紹雍過往的陳述,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簡先生也有自暴自棄的時候?這簡直不能想象。

因為簡先生總是給人一種無所不能的印象,而且,他平日裏逍遙的做派,享受生活的方式,怎麽看也不像是個會跟自己較勁的人啊。

“有吃有喝又有錢,好好活著多好。”溫小北覺得以他的智商是理解不了簡紹雍這種“神人”的想法,所以幹脆吐個槽,不去想。

陳倉又點了支煙,“我也不明白簡紹雍的想法,但他一直不肯接受我的治療,理由是不希望借助外力影響正常的生老病死。”

溫小北不以為然,“他才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呢。你不說我還真忽略了,簡先生那是純粹的作妖兒。喝酒像喝水,不正經吃飯,三餐不定時,想起吃什麽就吃,想幹嘛就幹嘛,隨心所欲沒計劃……咦?其實這種生活也不錯啊~”

陳倉瞪了他一眼,“溫小北!你給我正經點兒。”

溫小北擡起腳丫踹了一下陳倉伸直的長腿,“太正經了才沒意思呢!像你這樣總是一本正經的繃著臉,沒勁。哎哎,醫師,你知道麽?做人吧,就得學會給自己找樂兒。”

這小子學壞了!

第一次面對旁人跟他這麽肆無忌憚的調皮,陳倉面上雖然還是撲克臉,心裏卻浮出一股別扭又甜蜜的陌生情緒。

在旁人眼裏,他是兒子,是醫師,是首長,是異能者,是打不死的沙包。但無論哪一種人,都不會跟他調皮搗蛋,更不敢像溫小北這樣“公然”的流露出對他的親切。

那只白白的腳丫子又伸過來踢了踢他的腿,“醫師,你沒生氣吧?吃點兒水果補充維生素好不好?就像你以前教過我的,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保持良好的情緒。醫師,你愛吃草莓嗎?我做的夾肉三明治味道怎麽樣?”

陳倉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應該對溫小北表示出的友好做出回應,但需要怎麽回應呢?這是個問題。

如果溫小北有病,那他就可以給他治療一下。

如果溫小北想吃零食,他也可以給他買一些。

但很明顯,溫小北健康的像個非洲小野牛,簡紹雍家又絕對不會缺少零食什麽的。

於是,陳倉決定禮貌一點,笑一笑。

“多謝款待,東西都很好吃。”

溫小北被驚嚇了,“醫師,你是不是得面神經麻痹了?你剛才是哭還是笑啊?”

“他是天生的面癱。”

溫小北迅速扭過頭,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簡先生,你好了?”

簡紹雍已經換了一套舒適的家居服,又恢覆了平日裏的悠然,甚至連頭發都像要出去赴宴似的梳理得一絲不茍。

“小北,你弟弟也快醒了,你應該拿一些飲料給他,而且我覺得在小南醒來時第一眼能看到你會非常開心。”

“好啊!”溫小北跳了起來,趿拉著拖鞋跑進廚房,又一陣風似的舉著瓶果汁跑上了樓。

陳倉一直看著溫小北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這才轉過頭面對坐在了剛才溫小北坐的位置上的簡紹雍。

對視一分鐘後。

陳倉擡起眉毛。

兩分鐘後。

陳倉點了支煙,攤開雙手做了個費解的動作,“還沒看完?”

簡紹雍抽動了一下嘴角,“我沒有閱讀你的思維。”

“……那你幹嘛呢?”

“我現在很虛弱,精力不足,所以咱們用語言溝通一下吧。”

陳倉楞了兩秒,垮下了肩膀。

為毛他覺得是在和一外星生物打交道呢?為毛這麽詭異呢?哦,原來他現在面對的是不用異能的簡紹雍。哈,哈,哈……邪了門兒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他作為一個醫師就要盡到醫師的責任。

公事公辦,“你恢覆得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運用能力的時候有阻礙嗎?”

“還不錯,但不夠。”

“什麽意思?”

簡紹雍交疊起雙腿,點上一支煙,“我希望你治療我。”

“我已經治療過了。”

“我的意思是,”簡紹雍停頓了一下,翹起嘴角,“徹底治療我。”

陳倉沈默了幾秒鐘,夾著煙的手指懸在半空保持著要把煙送進嘴的動作,“你等等,我需要冷靜一下。”

簡紹雍趁著等陳倉“冷靜”的功夫抽完了一支煙,撣撣飄落在褲子上的煙灰,拿來一只柔軟的靠墊當枕頭,拍拍松,一扭身躺在了雙人沙發上,雙手相扣放在腹部。

陳倉木著臉,“你這是幹嘛?”

簡紹雍瞟了他一眼,“等待你的治療啊,了不起的醫師。”

“……”陳倉的嘴唇抿成直線,烏黑的眼睛裏是嚴厲而審慎的光,“鑒於你之前一直拒絕我的治療,現在突然又主動提出要求,我是不是有權利問問為什麽?至少,你要給我一個理由,這將記錄在你的檔案上。”

這種口氣,這種問題,按簡紹雍以前的脾氣肯定會各種鄙夷,也許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把提出問題的人催眠成什麽草菇,木耳,黃花菜之類的。

但現在的簡紹雍就跟被人換了芯兒似的,平靜,坦然,老老實實的回答問題,“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陳倉個人認為這也許是簡紹雍更年期早發癥的表現,又或者是青春期延遲癥?反正以他對此人的了解,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個人不是文藝青年,那必然是簡紹雍。

但就是這個人,現在,躺在沙發上,用雙手擺放的姿勢和平靜的面容偽裝成了一個聖徒!

有詐啊有詐!

陳倉站起身走到跟前俯視著他。忽然這張木然的臉變得猙獰,拳頭攥得哢哢響,流氓般的掀動嘴皮子,“不管你是誰,現在立刻從簡紹雍的身體裏退散!”

溫小南無奈的看著溫小北,“哥,我真沒事兒了,你別這麽緊張。”

“去去,別逞強,我扶著你

下樓啊~乖!”

溫小南一笑,享受著哥哥的溺愛,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哥,讓你擔心了。”

溫小北刮了一下他的鼻頭,“笨!”

兄弟倆有說有笑的下了樓。畢竟這一屋子人,除了醫師,另外的三個都沒吃晚飯呢。

然而拐過樓梯拐角,兩兄弟全驚了。

簡紹雍頂著個烏青的眼圈淡定自若的坐在沙發裏喝……牛奶?!

陳倉滿嘴冒著紫色的草莓汁兒,一邊嚼著“變態”水果,一邊十指如飛的敲擊著筆記本鍵盤。眉梢眼角那個得意的勁兒,就像個挖到了石油的土財主。

“哦,小南起來了,感覺如何?”陳倉掃了一眼,竟然和顏悅色。

溫小北張著嘴楞楞的站在原地。

溫小南同上。

簡紹雍探出手去拿糖罐。

陳倉立刻瞪著他,“你現在不能攝入太多的糖分,懂?”

於是,簡紹雍,竟然!乖乖的!把糖罐!放回去了!

溫小南泫然欲涕,“簡先生……你怎麽了?醫師,他的腦子被燒壞了嗎?”

溫小北滿面惻然。

簡紹雍微微一笑,沖溫小南伸出手,“過來,陪我坐一會兒,我告訴你為什麽。”

陳倉正好打完了最後一個字,大功告成。

一擡眼看到還在發楞的溫小北,笑了。

“來,你也過來坐啊!”

溫小北嚇得跳了一下,指著陳倉,“醫師,你的牙齒和舌頭都是紫的!你中毒啦!”

“……我……我吃草莓吃的!我怎麽可能會中毒呢?砒霜我都可以當糖水喝,過來,我看到你的無盡版只打到十一關,你來,我教你怎麽種玉米加農炮。”

“呼~~”溫小北松了口氣,高高興興的坐到陳倉身邊。

兩個人的腦袋湊在一起,醫師打開游戲,嚴肅的說:“首先,你要計算好可以種植植物的格子……”

他們的對面,溫小南輕輕碰了碰簡紹雍的眼眶。

怎麽弄成這樣了?是醫師打的嗎?

別擔心,以前積怨太深,這次求著他了,總要還一點兒的。

疼嗎?

不疼。小南,你願意我當你的導師嗎?正式的導師。

願意呀。

那以後我對你的要求會很嚴格。

沒關系。只要我能……我……

噓~不用說,我懂。

明亮溫馨的客廳外,雨後的仲夏之夜撥雲見月。

花園裏有蟲鳴,有花香,有蚯蚓從濕潤的泥土中拱土而出。

微風吹過,一只野貓由墻頭悄然躍下,邁著優雅的貓步翹著尾巴從落地窗前經過。

納豆哥擡了擡眉毛,立刻抖擻精神齜牙咧嘴。

隔著玻璃,貓狗對視片刻,

野貓用輕蔑的眼神刺激了狗子,於是狗子抖動著胡須,“嗚~~嗷嗷!”

應聲而來的是一只拖鞋,咻的一下命中了納豆哥的腦袋……

野貓繼續保持著貓科動物天生的輕蔑嘴臉,邁著優雅的貓步,豎著毛茸茸的尾巴,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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