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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城郭如故人民非,開倉劫糧路恢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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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化城寺寺主申空禪師吧?”雷子看出家人點頭肯定,便拉過小沙彌顧全武,“禪師,我是受您師弟申虛禪師的囑托,把他的小徒弟送來托付與您的。”

“申虛師弟他怎麽了?”老和尚緊張地盯著長頭發孩子,當對方把事情的詳細經過說給他聽後,寺主悲痛地直念佛號,“未曾想到師弟遭遇不測,先我一步歸於極樂世界啦。感謝兩位小施主完成他的遺願,千裏迢迢送孩子過來。好吧,把他留在我這裏,你們下一步要去黃泗浦嗎?據貧僧所知,那裏的海船都停運了,草寇殘部在潤州做困獸猶鬥,攪得地方生靈塗炭,想走海路去渤海國是不行的,我看你們還是北上幽州吧。而且還需繞著走呢,草寇黃巢自稱黃王,攻陷濮州後被副招討使張自勉所率的忠武軍打得大敗,又遭到諸道兵馬的圍剿,可謂是四面楚歌,他委托天平節度使張裼代奏向朝廷請降,皇上開恩封他為右衛將軍,令其率部至鄆州就地解散。咦,鄆州,難道孩子的父親是張裼。”

出家人猛然想起了剛才的對話,他略一停頓又接著講,“黃巢卻出爾反爾,使的是緩兵之計,趁官軍松懈不備,率部南下經滑州,掠宋州、汴州,以十萬之眾侵襲淮南,兩軍殺得是天昏地暗,你們還是不要走運河了,過大江,經廬州、壽州、蔡州、汝州,取東都北上吧,那樣要安全些。”

從禪師這裏得到的消息應該是千真萬確的,看來想乘船出海是沒有希望了,一絲無名的惆悵掠上心頭。

“嗝”“嗝啊”突然幾只黃鶴競相仰起脖子,高昂地鳴叫不止。

“阿彌陀佛,這黃鶴警覺得很,一定是出了什麽事?”老禪師緊鎖雙眉緊張地舉目四望,“聲音是從那邊來的,是廟前,出事啦?我們過去看看。”老和尚雖上了年紀,卻聽力不減,認定有喧嘩聲從東面傳來。

蓮池離化城寺非常近,幾步便走到了,山門前的饑民正跟和尚們激烈地爭執著,“施主們,有話好好說,不要往前擠,今天粥就這麽多啦。凡是大聲喊的,一定是沒得到粥的吧?實話告訴你,寺裏已經沒有存糧了,待明日化得緣來,早早就把粥熬好,你們再來吃熱乎乎的。”維那延悟和尚沖著排得長長的人群,煞費苦心地解釋著。

有憤怒者氣不打一出來地沖上去,不管不顧掀翻了兩口空鍋,“沒有糧啦?誰信啊!把糧食全都拿出來熬粥,還管什麽明天不明天的,今天就要把人餓死啦。”

更有人擼胳膊挽袖子便要動手,“和尚是留著自己吃吧?他們廟裏的都是老百姓施舍的,大家不要客氣!本來就是我們的東西,進廟裏去拿吧。”在他的煽動下真有許多人要奔向山門,和尚們試圖加以阻攔,受到的是洪流般的推搡沖擊。

“施主們住手!”趕過來的申空禪師朗聲喝道,他的出現使混亂的局面暫時安靜下來,人們都在註視著他,私下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眾位施主,老衲早就預料到有這麽一天啦。佛祖講‘人有善念,天必佑之’,我化城寺之所以施粥濟民,正是不忍心看到施主們受饑寒的煎熬,不願聽無助的哀嚎。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事已至此,延悟,要到做功課的時辰了,我們去經堂吧。貞素,把勺子放下,不要攔著大家,讓施主們進寺裏去看嘛。”

“真狠呢,誰的大腳板蹬在我的胸口上了?真痛啊。”頭破血流的小沙彌把癱軟在地的維那和尚扶起來,大和尚齜牙咧嘴地揉著前胸。

有正直的信徒為和尚憤憤不平道:“不能這麽喪盡天良地對待師父們!寺主不會騙我們的,他樂善好施,宅心仁厚,每逢災年都是第一個出來體恤百姓的。”

當即便有人隨聲提議著,“要是這樣,我們還在這裏等什麽呢?不能在這化城寺一棵樹吊死,去其他寺院看看吧。”

掀鍋的漢子絕望地嚷著,“去什麽去呀!我剛從別的地方過來,整個縣城的寺廟都說沒糧了。沒希望了,難道要餓死在姑孰嗎?”

“殺呀!”突然,從東面傳來驚心動魄的廝殺聲,不多時又發出“通、通、通”砸夯的響動。

“是子城,雙方打得蠻激烈的,這聲音應該是在撞城門呢。”雷子耳尖首先分辯出來。

“寺主,是草寇進城啦?像是在攻打子城呢,一定是沖著軍糧和鹽巴來的吧?”總是面帶微笑的延悟和尚,眼下也驚恐得面無表情,嘴角無意識地直抽搐。

從那邊慌慌張張地逃竄來一些人,跑在前面的是那個老員外,他踉踉蹌蹌地沖到山門前,一邊跑還一邊喊叫著,“不好了!都躲躲吧,強盜們進城了,眼看就要攻進子城啦。”

有好事的人一把扯住他,“快說說,老頭子,你看清沒,強盜有多少人啊?”正在這時,東面子城上傳來擊鼓之聲。

“急死人了,張員外,你快說呀。”延悟和尚急著又問。

“天老爺,有幾十個彪形大漢,從街那面沖過來,拿著刀槍來勢洶洶,把守城的官兵攆到子城裏去了。尤其有個黑大個子,長得像鐵塔似的,力大無比呀,幾斧子下去便砍倒了一棵大樹,他們擡著樹幹正撞子城的城門呢。”老頭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子,心有餘悸地對申空禪師說,“禪師呀,多虧了你,就差那麽一點兒呀,若不是你讓我穿戴好,晚走了片刻,指定和強盜碰個正著,成了他們的刀下鬼啦。”

“咦!啾!有鳥有鳥丁令威,得道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開倉劫糧路恢恢。”有只大鳥由打子城的城墻上飛下來,從眾人的頭頂迅捷掠過,在空中翻著跟頭落到山門的房檐上,它展開滿是羽毛的雙翅呼扇著,“本仙丁令威,下凡救同鄉。官家壘壘米,百姓轆轆腸。黃天降神兵,入城滅無常。五谷汗滴生,討回理應當。”

有人指著屋頂驚喜地喊著,“哎呀!是化鶴仙人丁令威嗎?”這些饑民多是潤州、湖州來的百姓,躲避戰亂逃難來到當塗縣,對丁令威的傳說皆是耳熟能詳。

“天老爺,那些人不是強盜,是神仙下凡呀。”老員外被眼前的事情驚呆了,他眼見那只大鳥又向子城方向飛走了。

“看啊!那不是傳說,是千真萬確的呀,丁令威真的變成黃鶴啦,他還管我們叫同鄉呢。”人群中發出驚異地叫聲。

隨即有博學的人響應他,“稱呼同鄉沒毛病,陶淵明的《搜神後記》中第一篇就是寫他的,說他是西晉豫章郡豫寧縣遼東山人,曾在姑孰城東靈墟山修道,還做過南邊涇縣的縣令,為給饑民開倉放糧被處以極刑,在法場上騎著黃鶴升仙的,這裏也算是他的家鄉呀。難道今天他是特意前來指點我們的嗎?讓我們進子城搶糧食吧。”

“一定是這樣,你們聽,子城那面打得多兇。那些黑了心肝的貪官就是索命的無常,糧食是我們土裏刨食種出來的,是被他們強征暴斂搶去的。”掀鍋的漢子磨拳擦掌躍躍欲試,“是天兵天將解救我們來啦,在這兒等著也是死,不如搏一下,還有可能活。走啊!大家去搶糧食呀。”在他的鼓動下,饑餓難忍的人們顧不上許多了,像決堤的洪水勢不可擋,爭前恐後向子城奔去。

“寺主呀,咱們的寺廟算是躲過一劫了,是吧?”延悟和尚長長地吐了口氣,總算把懸著的心放下了。

“阿彌陀佛,我卻不如此認為,今天種的因,不多時日就要生出果的,到那時,官軍無糧必起騷亂,草寇趁機卷土重來,別說是一座寺院,整個姑孰城,乃至宣州都要毀於一旦的。貧僧為此還給諸道監軍楊覆光去了封信,懇請他多加防備,以免功虧一簣呢。”

這時,從他們身邊趕過去幾十輛馬車,風風火火地急不可待。郭巖認出來是戲班的車子,原本是裝載鑼鼓家什的,可此刻上面的箱子被騰空了,看架勢應該是去運糧食的。

山門前的百姓走得所剩無幾了,“阿彌陀佛,可憐的人們啊,就是這般魯莽沖動,輕信人家的鬼魅伎倆。”老和尚對此也無可奈何,“兩位小施主,現在城裏亂得很,暫且隨老衲進寺避一避,等安穩了再走吧。”郭巖和雷子認為寺主說的有理,便幫著和尚們收拾起器皿家什,往化城寺裏搬運。

“啪!啪!”是馬鞭子淩空抽打的聲音,隨之咕嚕嚕那幾十駕馬車匆匆忙忙返回來,車上滿載著鼓囊囊的糧食袋子。“快走啊!官軍從北面清源門殺來了。”是那個戲班的管事站在大車之上,望著身後濃煙滾滾的子城,使勁地敲打著大平鼓催促著。

“籲!周班主,訾亮他們還沒跟上來呢。”是禿頭車夫勒住韁繩提醒道。

“三兒,趕好你的馬車,不用為他們操心啦,讓那兩個小家夥留下跟官軍一起救火吧。”提起同夥班主氣哼哼地說,“我周冰的話他們全當耳旁風,大車裝滿了就完啦,剩下的糧食一把火全燒嘍,不給官軍留下一粒,看他們還圍堵曹大帥不?可大亮就是不聽,非說燒了可惜,是傷天害理,老百姓沒糧快要餓死了,真是婦人之心。”

“周大叔!”又有人跟過來,並且扯著嗓子在喊。臺階上的郭巖尋聲去看,是那個在城門被嚇尿了的胖小子,他手裏拎著把障刀,帶著十幾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周大叔!快想辦法呀,我大哥他們被官軍圍在城裏出不來啦。”

“小二,都到這個時候了,哪還有法子救他們呀?我好不容易用柴火把麻袋點著,你哥卻要把火撲滅,惻隱之心壞了我們的大事啦。”班主望著煙柱漸弱的子城,“恐怕你哥已經落入官軍之手啦,訾信,趕緊跟我殺出西門,不是說江邊有接應我們的船只嗎?”他命令手下人立刻驅趕車輛。

“叔,你先走吧。我不走!不能丟下我大哥。”胖小子倔強地扭頭便走,橫下條心獨自向子城跑去。迎面狂奔來一群百姓,是那些去子城搶糧食的饑民,他們有肩扛手提的,也有兩手空空的,都是驚恐萬狀抱頭鼠竄,生怕叫官軍追上大禍臨頭。

“天老爺呀,大家躲躲吧!當兵的追來了。”老員外連跑帶顛落在最後面,他的肩上意想不到扛著個麻袋,不用問,是從子城裏搶來的糧食,“寺主啊!快進廟裏去,官軍大隊人馬殺過來啦,他們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殺。”他實在是跑不動了,把糧食袋子往地上一扔,彎著腰喘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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