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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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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可可第一次踏上了東宮的土地。

這座曾歸屬於歷代儲君的宮殿在先太子死後便被傷心欲絕的皇祖封存,成為了這皇宮內院的一處禁地。

數十年來,在旁人心中,這裏始終保存著先太子生活過的痕跡,甚至有傳言說,先太子的幽魂的曾在此宮中現身,徘徊在咽氣的床榻前。

不過現在看來,廢棄的東宮可能早就私下易了主,徘徊的“太子”的未必是太子。

“東宮乃潛龍蟄伏之地。”道虛得意洋洋地顯擺著肚子裏的那點墨水,“於王朝而言,乃龍氣生發之處,就如人之童稚,是好是壞皆無定數,是行移花接木、逆天改運之術的最佳所在。”

葉可可順著他所指的地方望去,就見東宮內苑目之所及之處皆畫著密密麻麻的符咒,遠遠看過去像一只只蚯蚓,以格外扭曲的姿態纏繞在了一起。

而在這“蚯蚓”大軍的中央,則站了一個人。

“娘娘。”

連翹回首,臉上掛著宛若畫出來般的笑容。

它第一次沒有打扮成內侍的模樣,反而穿著一件怪模怪樣的衣裳。那件衣裳通體都由細細密密的藤條編織而成,松松垮垮地罩在身軀之上,細瞧之下甚至能看到從上面抽出的綠色嫩葉和星星點點的殘餘花瓣。那與其說是衣裳,還不如說是連翹身軀的一部分,起碼葉可可瞧了半天,沒看出它脖子與衣領處有任何銜接的縫隙。

“連內侍,”她眉頭微皺,發出了批評,“你怎麽能不穿衣服就出門。”

連翹對這話倒沒什麽反應,反而是道虛臉又是一抽。

“葉小姐恐怕還沒弄清自己的處境。”他像是在努力壓抑著怒火,聲音有著不自然得緊繃。

“我很清楚啊,”葉可可輕巧地走向連翹,“你們接下來就要把我抽成人幹,用來延續秦斐的江山嘛。”

“哦,口誤,”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應該說是道虛住持的江山才對。”

“葉可可!你少在那兒瘋言瘋語!”

道虛一邊訓斥,一邊瞄了一眼押送二人來此的禁衛軍,額頭的青筋幾乎要跳出來。往常被押來此地的祭品哪個不是惶惶不可終日,偏偏這次就碰到葉可可這麽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怪胎,簡直句句都點在他的死穴上。

“抱歉,”葉可可貌似沈重地點了下頭,“忘了你已經不是住持了,被罷免了嘛。”

眼睛死死地盯住神態輕松的少女,道虛呼吸沈重,用力靠到了椅背上,顯然若不是身上的傷還未好全,他非得跳起來不可。

“你們都去宮外守著,”對著禁衛軍,他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儀式結束前,都別讓人靠近。”

禁衛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沒有人動。

道虛額頭青筋鼓了起來,“你們是要抗旨嗎?!”

“大師此言差矣!”葉可可打斷了他,“要先有聖旨才能抗旨,陛下和太後都不在此,他們抗的難道是你道虛的旨嗎?”

“陛下……”道虛咬牙切齒道,“陛下身體不適,太後娘娘正在照看他。”

“那真是奇了。”葉可可笑道,“要拿我續龍氣,真龍天子卻不在,那龍氣要續給誰?是續給這棵完全沒把自己當成人過的樹妖還是續給你道虛?”

道虛氣結,張口欲駁,卻聽連翹說道:“自然不是續給奴婢的。”

“妖孽,住口!”見禁軍中騷動又起,他厲聲喝道,“難道你忘了是靠誰的恩典在活嗎?!”

連翹低著頭,沒有接茬。

見狀,道虛繼續道:“若是沒有先皇的聖裁,你不過是蘭華宮一顆普普通通的連翹樹,連誕生靈識的差點,更遑論化為人形!”

“所以,它得承你道虛的情,對嗎?”葉可可把話接了過來,“因為建議先帝啟用它連翹的,不就是你嗎?”

道虛聞言猛地回頭,眼睛如箭,嘴唇死死地粘在一處。

“我姑且一說,你姑且一聽,咱們來看看我猜的是對還是不對。”葉可可笑咪咪地說道,“先帝不過一介凡人,哪裏會挑選妖精,自然要仰仗你道虛高僧,而你精通觀氣之術,不僅能觀人,還能觀他物,發覺此間有妖將出,便順遂推舟,賺了這個白給的人情。”

“連翹成精乃外力所致,自身不成氣候。它離不開龍氣,自然任你指使,替你做事,即便是後來的君主想要甩脫你的不能,是的不是?”

沈默許久,道虛冷笑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難道葉小姐覺得這能救你一命嗎?”

“別急,反正吉時未到,我總得做個明白鬼。”少女巧笑倩兮,“先帝去後,留下孤兒寡母。太後一生在後宮沈浮,驟然擔起重擔,怎能不怕?”

“她心中有怖,自然容易偏聽偏信。”

“正好我爹是個油鹽不進的榆木疙瘩,你便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我爹,是個傻子。”她露出了一絲苦笑,“他只知如何做事,卻不知如何為臣。”

“人心向來隔肚皮,太後守著一個人人覬覦的皇位,哪敢輕信於人?他越能幹,太後越怕露怯,反而不如那些把柄在手的庸才使得得心應手,可偏偏他就是個銅豌豆,令她無處下嘴,只能日漸忌憚。”

“而你,”她看向道虛,目光炯炯,“與他恰恰相反。”

“於太後而言,你得先帝信賴,為他謀得皇位,天生便比旁人更近一點,更重要的是,你乃前朝餘孽,天生不容於大夏,只能依仗遺訓茍命——”

“她覺得,她能牽住你。”

“你如今的就耍耍嘴皮子了。”道虛冷聲說道,“照你這個說法,我的忠心何用質疑?”

“忠心?你可別逗我笑了。”葉可可聳了聳肩,“在這皇城之中,只怕是一只老鼠都比你更懂這兩個字。”

“連翹,我問你,”她看向身畔的妖精,“秦斐是從何時開始吃藥的?”

“從五年前的七月初七起,”連翹答得流利至極,“陛下每晚都會進一碗補藥,為了配藥,太後每月會請道虛師父進宮一次。”

“那藥是什麽藥?”她又問道。

連翹輕笑:“摻了點符灰的水而已。”

道虛陰沈地看著他們,斥道:“荒唐!”

“是啊,多麽荒唐。”葉可可的跟著讚同,“這世上哪有能讓人性情大變的藥,不過是你找的借口而已。”

“可是陛下……”聽到這裏,禁軍統領忍不住開口,“確實從那時起……就變了啊!”

葉可可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難道你們就沒想過,真正的關鍵不是那碗騙人的符水,而是每月進宮的人嗎?”

“只要從那時起,秦斐就變成了道虛的傀儡,那他自然就可以符合所有人的期望了。”

此言一出,禁軍統領勃然變色。

“普通人家尚且望子成龍,何況是當朝太後?”葉可可道,“可她越強勢,秦斐的性子就越立不起來,秦斐立不起來,那這天下又怎麽坐得穩?”

所以,她病急亂投醫了。

即便葉可可沒有說透,在場諸人的不難猜出這後半句話。

”妖言惑眾!”道虛一拍身下的輪椅,指向葉可可,對著禁軍統領喝道,“吉時已到,還不將這妖女拿下!”

禁軍沒有人動。

他厲聲喝道:“你們是要造反嗎?!”

還是沒有人動,唯有葉可可的聲音繼續響起:“你覺得太後她不知道你的小動作嗎?”

“知子莫若母,日日相處的兒子有沒有換一個人,你真覺得她覺不出嗎?”

“她只是下不了賊船了!”

“她給他娶妻,她幫他生子,她佯裝沈迷於你的戲法,只不過是為了拖延時日!”

“荒唐!”道虛的火氣的湧了上來,“那她為何不斬了我?!”

“因為即便你因傷中斷煉制,秦斐永遠的不會好了。”

葉可可平靜道,“哪個臣子會效忠於一具活傀?唯有用人命去填,才能守住他的皇位。”

“這宮中人各有心思,”她嗤笑一聲,“唯有你道虛是個笑話。”

“自以為能霍亂這大夏江山,是個執棋之人,的不過是別人手裏的棋子而已。”

“你們還楞著做什麽!”道虛猛地看向禁衛諸人,“難道事到如今,你們還想摘出去?!”

那禁衛統領面頰抽動,手漸漸摸上了腰間的佩劍,然而還沒等他手指握住劍柄,便被一根藤條穿透了胸口。

在飛濺的鮮血中,那藤條將在場禁衛一個接一個串起,將他們懸掛於半空,只留垂落的四肢微微擺動——簡直就像花朝節的掛紅一般。

與此同時,布滿東宮的咒文如水紋般波動了起來,而在“漩渦”的中央,鋪著石板的地面裂開了數道縫隙,最終塌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吉時已到。”

連翹機械地說道,無數根莖從地底湧出,將洞窟拓成了豎井,而在深井之中,隱隱有龍吟傳出。

道虛驅動輪椅上前,一把抓住葉可可的手臂,將她向那深洞中扯,口中道:“他們不動,本王就自己來,凡夫俗子,還妄想——”

他的話沒能說完。

男人張了張嘴,擡手摸向喉間——鮮血順著鋒利的簪尾滴下,而那鑲有石榴石的簪頭就像是一顆明珠,嵌在了喉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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