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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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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老天爺也怕戲不夠精彩,爬到半山腰的葉可可二人迎來了一場毫無征兆的春雨。

雨水瞬間便沖刷了二人行過的氣味,卻也將山路變得泥濘不堪,阿穆勒每走一步都很用力,似乎是想留下一個半個足夠幸運的腳印。

葉可可左腿的傷口隨著衣服被打濕而刺痛了起來,往外滲出了新的血絲。

“這樣下去,消去痕跡是小事,遇到山洪就麻煩了。”

阿穆勒蹲在地上,趁著泥土還沒被完全打透,捏起一小撮聞了聞,然後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

葉可可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後面,一直到衣衫全部濕透,才進入了一座不太起眼的山洞。

山洞不大,彌漫著一股山野特有的黴味。阿穆勒檢查了一圈,在臨近洞口的位置收拾出一塊空地,示意葉可可坐下。

“有了這場雨,應該能拖到明日。”阿穆勒註視著雨幕,微微有些出神,“……真好啊。”

“好在哪?”葉可可順口問道。

“在我們那裏,雨比黃金還貴。”男人靠在巖壁上,把匕首插進了松軟的土裏,“一年下不到十次,一次連土都澆不透,過了夏天就是長達九個月旱季。接近中原的地區還好,越往西越旱,除了黃沙以外,什麽都沒有。想要吃飯,除了打獵就要靠朝廷撥的糧餉。”

“從兩年前開始,我們就再也沒有收到一顆來自朝廷的糧餉。”

葉可可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兩年前秦斐還沒有親政,朝廷政事還由葉宣梧把持,她爹最是了解邊防有之重,不可能進行克扣……

不對!

“帝後大婚……”她喃喃說道。

近兩年前,是秦斐大婚的日子!

而國丈,也就是那時候被提成的司農寺卿!

“一開始我們並沒有當回事。”阿穆勒的敘述還在繼續,“畢竟王爺和京城關系糟糕也不是一天兩天,往年也不是沒有過糧餉滯後,先吃倉庫裏的沈糧也能熬過幾個月。”

但第二月還沒有糧餉運來時,魏王就察覺到了不對,奈何藩王無旨不可進京,而他寄出的奏報也全部石沈大海。

阿穆勒說道:“西北衛所為抵禦外敵所設,衛兵全靠魏王府供養,那些士兵餓一頓可以,餓兩頓也行,但餓三頓四頓,哪裏還有戰力可言?”

“這些年我扮作商隊護衛,游走於西域諸國,那些家夥當初雖被打得傷筋動骨,但隨著連年休養生息,漸漸緩了過來,而此時西北衛軍卻在日漸衰弱,長此以往必釀大禍。”

在沈思了一天一夜後,魏王做出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他要與西域諸國互市!

“私開商市可是死罪。”葉可可道。

“死一個總比死一堆好。”阿穆勒道,“可就算是這樣糧餉的問題也沒有解決。”

西北缺糧水,西域諸國也同樣。

更重要的是,因為不能露怯,魏王根本不敢大肆收購食物。

“西域諸國雖然也無粟米,好在盛產珠寶、黃金和辛香料,王爺將它們高價買下,再從東邊的行商那換取糧食,以此周轉,勉強撐到了今日。”

然而再愚笨的人,經過了兩年也能回過味來,更何況西北買糧這事,根本就包不住。

“西域諸國已經察覺到了端倪,開始大肆擡高物價,即便是王爺也無法負擔,再這樣下去,不出半年,西北防線必破。”阿穆勒如此說道。

“所以你這次進京,是來要糧的?”葉可可恍然。

“然而我根本要不到。”男人嘴角泛出了一絲冷笑,“兵部、戶部、司農寺、衛尉寺、軍器監……我按著王爺給的名單挨個拜訪,那群蠢材收下禮物後竟然張口就是允諾幫我爭取世子之位!聽到我真正的來意後,要麽推三阻四,要麽獅子大開口,沒有一個人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葉可可扁了扁嘴,說道:“所以你發現我與世子相熟後,非要和我一起喝酒,就是想要走爹我的路子,是嗎?”

阿穆勒承認得很爽快,“一開始確實是這樣沒錯。”

“我入京時,王爺曾經說過,如果實在不行就去求葉相。他說葉相雖然是皇帝一派,但是個明白人,說不得便會拉我們一把。但我入京後發現,葉相眼下的處境或許並不比王爺好上多少。”

“所以我也在猶豫,將西北的危情告訴葉相或許真的能解燃眉之急,但一定會觸怒皇帝,到時候,就等於是我將葉相置於了險境……”說到這裏,他自嘲道,“我阿穆勒不是好人,但這種恩將仇報的事還是幹不太出來。”

不過由於秦斐在春狩發難,完全打滅了西北求助的希望,他的這點糾結倒是可以省去了。

“出發的時候我就做了兩手準備,若是求助無門,就破釜沈舟。”他說道,“我要送世子回西北。”

魏王,真的老了。

沈屙與年歲,讓這名曾經以勇武聞名天下的親王再也無法重現當年的風采。

“你應該也好奇過,同為王爺的兒子,為什麽我甘願以侍衛自居,稱父親為王爺,稱弟弟為世子?”阿穆勒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了那頭帶有紅棕色的頭發,“沒有人會接受一個跟敵人無比相似的將領,甚至包括我自己。”

而西北,迫切地需要新王。

“你要如何去做?”葉可可問道,“這皇家圍場外有禁軍包圍,內有金吾衛,可以說是插翅難逃,你自己一個人,又能做什麽?”

阿穆勒笑了笑,“我射殺那太監與行刺無異,又挾持了丞相的獨女,皇帝想要保住臉面的話,無論如何都把我找出來殺之而後快,兵馬調動之際必然會出現豁口,只要世子能離開,在京郊的十八名親衛會負責護送他回西北。“

“秦曄與你表面關系再疏遠,也是正經的魏王世子,你惹出這種亂子,就不怕秦斐拿他撒氣?”葉可可好奇道。

“不會,”男人很是自信,“我了解世子,他從不會坐以待斃,既然皇帝今日獵鹿顯露了殺機,他就不會再輕易現身,他們就算想找,一時半會也抓不住他。”

“如今我掠走你的事恐怕已經傳遍了圍場,他若是聽到消息定會來尋我,到時我們一旦匯合……”

男子的聲音截然而止,因為葉可可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

“不行。”她說道,“你這個法子行不通。”

阿穆勒或許了解秦曄,但他不了解秦斐,一點都不。

“這一代親王就藩的只有魏王,想動藩王就是動魏王,而魏王最大的軟肋,便是世子人選。”

少女隨手撿了個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圓,又畫了一個小圓。

“對於秦斐而言,想要收回對西北的控制權,就一定要殺魏王,然而他始終拿不到魏王的把柄,斷糧餉屬於下策中的下策,就是在倒逼你們犯錯。”

“然而魏王殿下從不是吃素的善人,哪怕你們與西域互市,秦斐也不能輕易拿此發難。因為這事歸根究底是他有錯在先,一旦動手很有可能引起西北動蕩,反而得不償失。因此,當太妃去世,他便想引魏王殿下進京,偏偏只來了一個你,這個盤算就算落空,只能另想法子。”

她先在大圓畫了一個叉,又點了點小圓。

“其實於秦斐而言,他什麽也不做便能將魏王殿下熬死,但魏王一死,秦曄身為世子就必須去就藩,從此就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先帝留下的制衡之策徹底失了效,西北的兵權還是回不到手裏。”

“想要破開這條死路,唯一的方法,就是殺掉秦曄。”

葉可可在小圓上也畫了個叉。

“這樣魏王與世子雙死,西北無人可繼,軍權自然又回到了帝王的手上。”

“但就算是皇帝,做事也不能隨心所欲。在正常情況下,秦斐想殺秦曄,其實有登天之難。”

“怎麽說?”阿穆勒一下子來了精神。

“弒親是大忌,即便是對皇家也是如此。”葉可可道,“這也是先皇不殺魏王,只施計制衡的原因。”

“所以,他需要秦曄先犯錯。”

“誠如你所說,你不過是庶子,還混有外族之血,拿你的錯處去削魏王或者秦曄的封銜,其實並不能服眾。”

這麽說著,她用線將大圓和小圓串在了一處。

“但只要證了秦曄與你同罪,就大不一樣了。”

“楊臨清原本跟秦曄形影不離,在你入京前卻突然被撤掉,等到今日才重現校場,這本身就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信號。”

“先前獵鹿一事,足以證明你在乎秦曄的生死——”

葉可可將手中的樹枝扔進了不見休止的雨幕,雨勢加大,天外隱隱有悶雷聲響起。

“若我是他,”她說出了定語,“我會讓秦曄來殺你!”

“他殺你,則西北折損一員大將。”

“他不殺你,他與你皆走不出這皇家圍場。”

“這是一選二的陽謀,”少女說道,“指揮使,前方沒有路了。“

“不,有路。”阿穆勒搖了搖頭,倏爾笑了起來,“我其實已經看厭了黃沙和戈壁,這裏山清水秀,是個好住處。”

“但是小曄不行,”他第一次喊出了弟弟的名字,“我們小曄還要當西北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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