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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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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真的快要耗到油盡燈枯了,持續了足有小半個月的朝會大辯論終於有了消停的跡象,正反雙方默契地決定緩上一緩,讓彼此都喘口氣,以免最後大家一起被橫著擡出皇宮,把掙了一輩子的官位白白便宜了那群嗷嗷待哺的進士和舉人。

證據就是,一拖再拖的選秀終於被擬出了章程。

挑選秀女的過程倒是沒什麽新意,無非是篩選出符合條件的女子,先看畫像再看真人,但就這麽幾個簡單的流程,硬生生被禮部定成了持續近兩個月的浩大工程,充分展示了大夏朝堂從上到下渴望休一個超長春假的決心——畢竟選秀這種事,皇帝肯定是要親自盯著的。

在遞交畫像之前,那畫師特意臨摹了一份送到相舍,葉可可展開畫像後不由得嘖嘖稱奇——明明葉茗的樣貌分毫不差,偏偏就怎麽看都有幾分憨氣。

“大師啊,”她感嘆道,“竟然能把茗姐的神髓畫出來。”

一旁學禮儀的葉茗真是恨不得咬死她。

不過顯然太後和葉可可的想法是一樣的,因為在初試入選的名單中,葉茗赫然在列。

“大師啊。”葉可可又感嘆了一遍,命人把畫師的酬金加了一倍。

葉茗這回沒心情咬她了,看著名字周圍一圈的某某小姐,愁得腸子都要打結。葉可可難得看見堂姐這副手都不知道要放哪裏的窘迫模樣,頓時有一種“大仇得報”般的快樂,就在她想要上前戲弄兩句的時候,玉棋打外院進來,手裏拿著一封燙金信箋。

“蘭平郡主身邊的內侍送了這個過來。”玉棋說道,“說是一定要交到小姐手裏。”

葉可可接過信箋抖了抖——也不知道蘭平寫信時是不是心不在焉,這信箋不僅混雜麝香香氣和焦糊味,就連邊角都有些發黃發卷,一看就知道是在熏香爐上烤大了火候。等到她展開信箋,前面的問題都迎刃而解,因為上面只言簡意賅地寫了四個大字:

“可可,救我!”

她幾乎都能從差點浸透紙張的字上看到蘭平那張哀嚎的臉。

蘭平有難,那肯定得救。

在頂著茶盤的堂姐控訴的目光裏,葉可可幹脆利落地登上了宣王府來接人的馬車。

駕車的是蘭平貼身伺候的內侍,這位此時也一掃往日裏的趾高氣昂,抖著本就敷了一層厚粉的慘白面龐,一個勁得對車內的葉可可絮叨:“郡主就您一個朋友,您可一定得幫著點她……”

有那麽一瞬間,葉可可認真思考了一下天塌下來的可能。

作為親王的府邸,宣王府無限靠近皇城的中軸線,跟常年門庭冷落的魏王府和空置多年的先帝潛邸都是鄰居,單是面積就有三四個相舍那麽大,更別說門口那兩個耀武揚威的石獅子和刷著漂亮棕紅色漆的氣派大門簡直是把“皇家氣象”給刻到了骨子裏。

葉可可不是第一次拜訪宣王府,但還是第一次拜訪如此愁雲慘淡的宣王府。上至各路管事,下至門房仆役,仿佛每個人都剛被告知這月工錢泡湯了一般,除了失魂落魄,就是魂不守舍,好似一具具行屍走肉。

當招待的丫鬟第三次失手將茶水灑到湖心亭的石桌上,葉可可已經充分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可可!”

就在她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離這個心明顯不在侍奉上的丫鬟遠點時,一道人影順著花園小徑撲出,一邊喊著她的名字,一邊一路小跑,不是蘭平郡主是誰?

等到她跑近了,葉可可才看清蘭平身上的裝扮。

她似乎完全沒有梳洗,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長發,身上的騎裝乍看勉強算得上周正,仔細一瞧又會發現扣錯了幾個扣子,至於那張向來嬌艷如牡丹的臉蛋——牡丹還是牡丹,就是明顯遭受了風雨的無情摧殘。

“可可!”蘭平郡主又喊了好友一聲,悶頭就要往後者懷裏撲。

“哎喲,郡主,您小心著點!”內侍小碎步跟在後面,急得額頭直冒汗。

葉可可躲避不及,感覺自己好似迎面撞上了一輛發瘋的馬車,要不是內侍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只怕兩個人都要從石凳上滾下去。

在好友的怒瞪下,意識到自己差點闖禍的蘭平郡主訕訕地起身,乖乖重新找了個正常的座位。

“可可,我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找你來的。”甫一坐下,蘭平郡主表情就擰巴了起來,不過這點擰巴在看到周邊一圈同樣擰巴的下人後,迅速變成了焦躁,“行了,都下去!讓我和葉小姐單獨待一會兒!”

“郡主,這……”內侍還想掙紮一下,被自家主子連推帶攘感到了一旁。

一沒了下人在,蘭平郡主身上那點強撐著的驕縱一下子就洩了氣,整個人都像是被人抽了魂般,成為了愁雲慘淡中的一員。

“可可,”她不知道多少次念著好友的名字,臉色愈發灰敗,“我爹昨日下朝回來,說二堂兄他……想把我指給顧懋!”

最後兩個字,她念得分外咬牙切齒。

葉可可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第二反應是秦斐終於瘋了,千思萬緒湧到嘴邊變成了一句詢問:“下旨了嗎?”

“這個倒沒有。”蘭平郡主抿了抿唇,“我爹說二堂兄還在猶豫,只是透了點口風,應當是想看看我們的反應。”

聽到這個回答,葉可可松了口氣,“沒有下旨,這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恐怕也沒多少了。”蘭平郡主卻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爹和……二伯不是嫡親的兄弟,早年太子大伯還在的時候,兩個人處得也不是那麽要好……”

她說得語焉不詳,葉可可卻聽明白了。

這事的源頭,說到底還是先帝和兄弟們的爛賬。

先皇後有兩個嫡子,分別是長子和四子,其中長子生下來就被立為了太子,在朝中聲望也是一騎絕塵,先皇後和先太子活著的時候,宣王可是正了八經的中宮嫡子、太子親弟,地位比生母僅是普通妃嬪的先帝不知道高到了哪去,二人關系要是維持著面子上過得去還有可能,兄友弟恭那是想也別想。

誰曉得天有不測風雲,先太子監國不久便得了一場重病,不出一年便病入膏肓,死在了東宮之中,連個一兒半女都沒留下,先皇後受不了打擊也一病不起,加上宣王當時尚且年幼,最後竟讓先帝撿了這麽大一個漏兒。好在宣王深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很快便適應了二人身份上的調換,事事以先帝馬首是瞻,才能在後來加封親王,成了如今的閑散王爺。

但也到此為止了。

要指望他倆能解開心結、情同手足……那還是在夢裏比較快。

這也就導致了,宣王在先帝在位時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絲毫不差地延續到了秦斐這一朝。

“我爹說那顧懋到底是國舅,我們貿然拒絕,二堂兄是不會強來,但心裏一定會留疙瘩,以後家裏的處境還不知道會怎樣。”蘭平郡主隨手揪了一朵花,放在手心用力搓揉,“那還不如奉旨出嫁,這樣將來受了委屈,二堂兄還能給我撐撐腰,姓顧的也不敢在我頭上造次。”

那宣王殿下真是太不了解顧家了……

揉了揉額角,葉可可問道:“這……陛下怎麽突然想這麽一出?”

“還不是因為那村姑!”將手裏不成樣子的花拍到石桌上,蘭平郡主憤然道,“她那廢物弟弟在外面吃了癟,跑回家發瘋鬧騰,她爹就逼她娘帶著上不了臺面的姨娘去宮裏鬧,硬是要她求二堂兄給那廢物點心賜個爵位!”

“太後見他們鬧得不成樣子,就去請了二堂兄,二堂兄他……”蘭平郡主悄悄紅了眼眶,哽咽道,“他說無功不受祿,憑白給顧懋賜爵會寒了臣子的心,倘若顧懋真因白身受了氣,給他指個好婚事便是了。”

而蘭平郡主,就是他所指的好混世,因為“郡馬”本身,就是官職。

只要當了郡馬,哪怕官職低了一些,顧懋也就不是白身了。

葉可可聽得手腳發涼,“陛下真的因為……我說顧懋是個白身就要給你指婚?”

“什麽呀!這跟你可沒關系!”像是才想起來是誰讓顧二少吃了癟,蘭平郡主連連擺手,“你是不知道,京中早就有人指著他脊梁骨罵過了,上折子指著他鼻子罵的也不是沒有,你在成衣坊那回才哪兒到哪兒,國丈他們就是借題發揮,故意要好處……”

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歸根究底,還是二堂兄沒把我當回事罷了。”

“我上次還說自己是全大夏最受寵的郡主呢,眼下就要當最倒黴的郡主了。”蘭平郡主努力不讓眼淚下來,“我還聽說那村姑丟了大臉,在皇宮鬧著要投河……我才是真的要投河呢!”

說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用力往水塘裏一扔,繡著喜鵲的帕子迅速被池水打濕,染上了綠苔的碧色,葉可可盯著那汙糟的一角,心下卻忽然一動。

“……不對。”她喃喃說道。

“什麽?”她的聲音太小,蘭平郡主沒有聽清。

“不對。”少女重覆了一遍,“這事不對。”

蘭平郡主先是一怔,聽清後眼睛慢慢、慢慢地亮了起來,聲線都有些發抖:“怎麽個不對法?”

葉可可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擡眼看向好友:“從頭到尾,一個都不對。”

“如你所說,國丈疼愛幼子,為顧懋大鬧皇宮,才使得陛下以指婚來息事寧人,”她道,“追溯前因,是因為我在成衣坊以顧懋無功名一事逼他退走,引得他在家中大發雷霆,加上此事早已成國丈心病,才令他下定決心要破釜沈舟,要去搏上一博。”

“這不對嗎?”蘭平郡主問道。

“我們再往上追。”葉可可沒有直接答她,“我與顧懋之間的沖突源自於他去我家提親不成,而提親不成的根源除了他名聲不好之外,還因他在游湖那日挑釁滋事,惹得我家不喜,因此這婚事是萬萬難成的。”

“這聽起來也沒問題。”蘭平郡主逐漸茫然起來。

“游湖那日,顧懋前去找我,曾說過這麽一句話——”葉可可繼續說道,“還是我姐說得對,百聞不如一見,什麽事都要眼見為真。”

“與此同時,那媒婆上我家說,這婚事……皇後娘娘是點過頭的。”

此言一出,蘭平郡主眼睛立馬睜得溜圓。

見狀,葉可可說了下去:“顧家再傻也不會自討沒趣,他們必然是覺得我家不會一口回絕,才敢讓人上門提親,可百花宴上你也見了,皇後娘娘對我向來不假辭色,你覺得他們這個自信……是何處來的?”

“這是……”蘭平郡主一下子磕巴了,“不、不會吧……”

葉可可笑了起來:“你可知那日顧懋為何要去成衣坊?他是帶著一名參選女子去挑選首飾的,正是要送人入宮給皇後娘娘分憂呢!”

“嵐華,你放心,無論是你的婚事,還是我的婚事,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她喊出了蘭平郡主的閨名,語氣堅定,“我抓到她了。”

由於沒有正式下旨,蘭平郡主要被賜婚的消息沒有在京中掀起多大的風浪,選秀依舊穩坐茶餘飯後閑話榜的頭號交椅,甩了第二名十八條街。

不過大家的重點已經從到底誰能被選上,變成了這場選秀到底能拖上多久。宗正寺已經通傳了京城,責令所有備選秀女入宮統一學習宮規禮儀,即便其中有人無緣侍奉君王,也有機會被選為女官,留在宮中任職。

這對貴女們不算好事,倒是令中下層的官家小姐振奮鼓舞,畢竟女官雖比不上各宮娘娘,但仍有親近貴人的機會,日後說不得就柳暗花明了呢。

不過這些都與葉茗無關,坐在宗正寺派來的馬車裏,她死死握著窗外堂妹的手,感受著對方幹燥柔軟的手指與自己掌心的潮熱。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禍國妖妃系統抓住機會對她冷嘲熱諷。

葉茗沒去理會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妖精,直到打頭的太監再三催促,才松開了葉可可的手。

“煩請公公照顧家姐。”

她聽到葉可可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之後便是類似於碎銀碰撞的聲響,在內侍喜笑顏開的應和裏,馬車慢悠悠地動了起來。

托葉宣梧的福,葉茗是第一個上車的秀女。

隨著馬車在城中來回轉悠,一個又一個秀女坐了上來,有些葉茗認得,有些從未見過,但無論哪個,都可以誇上一句國色天香。

於是,她慢慢意識到,誰能上哪輛車,似乎也是早就定好的。

換了前世的她的話,此刻定然喜不自勝,暗中許下“宏偉大願”,於竊喜中飄飄然起來。而如今的她卻覺得腸子絞成了麻花,早上吃的糕點就像是石頭壓在胃中,鑿也鑿不碎,吐又吐不出來。

馬車內不少相熟的秀女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偶爾有好奇的目光掃到這邊,也被葉茗的冷面給擋了回去——一旦開口,她恐怕就會露了怯。

女妖精這時倒是決心好好輔佐她了,粉色帶花邊的面板上不停刷新著一排排文字,以奇怪的標準衡量著車內的秀女們,品評著她們的容貌、身段和談吐,似是想找出最具威脅的勁敵,忙了個不亦樂乎。

僅僅掃了面板一眼,葉茗就不再去看它。

她又不是真來當禍國妖妃的。

經過了簡單的盤查,馬車駛進了皇宮,把她們放在了內外朝的交接線處。領頭的內侍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老態龍鐘的太監,肥大的袍子掛在他身上像麻袋,一步一晃蕩。

“接下來就由老奴來帶路。”老太監露出了一口黃牙,“這宮裏貴人眾多,稍有行差踏錯說不得便會鑄下大錯,諸位可得跟緊了吶。”

話雖如此,實際上當今聖上後宮空虛,先帝的妃嬪不是在寺廟就是在別院,只要不是倒黴到了極致,天天把內朝當後花園遛彎也碰不到幾個人。

儲秀宮在內朝的西邊,距離皇帝、皇後、太後這後宮三巨頭的宮殿極遠,離禦花園倒是挺近,不少秀女遠遠瞧著碧波蕩漾的池水和巧奪天工的亭臺樓榭,眼裏已克制不住地透出了渴望。

別說他們,就連見識過江東宋家祖宅的葉茗也有點心動,畢竟都是逛園子,誰不喜歡逛大的呢?

然後她就被禍國妖妃系統給喊回了神。

儲秀宮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人。

說是男子其實也不對,這人一副內侍打扮,雖容貌俊秀,但也塗著□□,但與葉茗一路所見的其他宮人不同,他站姿挺拔,雙肩舒展,絲毫沒有常年伺人導致的佝僂。

“連翹!”她聽到周圍有貴女低聲驚呼,像是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

老太監自打見了那名叫“連翹”的內侍便呲著黃牙笑成了一朵菊花,上前請安問好一條龍,那模樣比哈巴狗也好不了多少。老太監諂媚的嘴臉著實惡心到了不少人,就在葉茗努力遺忘方才不小心瞥見的一口黃牙時,就聽禍國妖妃系統在難得的短暫沈默後,突然來了一句:“離那個連翹遠一點。”

葉茗聞言又去瞧那內侍,卻覺得他文雅清秀,宛若逼仄宮廷中的一抹清泉,溫潤而清澈。

察覺到她的想法,女妖精又罵了起來:“你是五感失聰了嗎?!他身上的血腥氣熏得我天靈蓋都要掀起來透氣了!”

葉茗大驚:“你一條魚還有天靈蓋?”

女妖精頓時氣結。

“王公公辛苦。”那連翹說話也輕聲細語,語調輕柔得像微風拂面,令人周身舒暢,“諸位秀女的行裝已放入儲秀宮中,看名牌入住便是,陛下特意吩咐,可千萬不能慢怠了。”

“老奴省得省得。”老太監點頭哈腰。

“皇後娘娘仁慈,怕秀女們初來乍到,難以適應,特許她們每逢七日便可向家裏去一封信,但最多也就是兩頁信紙,夾帶東西可是不成。”

說到這裏,連翹頓了一下,“王公公可要讓大家都記得娘娘的恩典。”

“肯定承情,肯定承情。”老太監恨不得趴到地上去聽。

“那我就放心了。”連翹笑容不變,“畢竟是陛下親政後第一次選秀,貴人們都對這事頗為上心,連教養女官都是皇後娘娘親自去挑的人,方方面面都不容有失,王公公責任重大呀。”

“娘娘親自挑的人?”老太監身子僵了一下,“這、這怎麽使得?”

“怎麽就使不得了。”

冷淡的女聲從不遠處傳過來,眾人聞聲望去,就見一隊宮人正擡著鳳輦向這邊行來,輦上女子戴著點翠鳳冠,容貌雖不出彩,但也顯得氣度非凡。

“娘娘。”連翹上前一步,躬著腰給女子請安。

“皇後娘娘!”老太監誠惶誠恐地跪地行禮。

皇後的目光掃過這二人,落到了聚在一起的秀女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葉茗的錯覺,她總覺得皇後好像特意瞅了她一眼。

“這便是本宮未來的妹妹們吧。”皇後笑道,“正巧,本宮剛選好女官,你們相互認識一下,以後也好親近。”

她這麽一說,其他人才註意到鳳輦後跟著一排宮女裝扮的女子,個個都低著頭,若不是皇後特意點出,與旁邊的儀仗也沒什麽不同。

“這些都是宮裏的老人了,有幾個從先帝在時就在宮中伺候,”皇後命女官們上前,指著她們說道,“妹妹們可要潛心與她們學習在這宮中安身立命的本事,否則日後定然是要後悔的。”

……這女人是瘋的吧?

饒是葉茗也聽出了皇後話中的不善,更別說其他那群人精了,當即就有好幾個貴女臉色微微一變。

“哎喲,娘娘,瞧您說的。”老太監溜須拍馬毫不含糊,“普天下誰不知道您最仁慈?您為小主們好,小主們哪能察覺不到,況且嬤嬤們都是宮中老人,行事章法老奴向來佩服,定能教導得當,不讓您多費一點心。”

“是嗎?”皇後道,“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兒開始吧。”

老太監一楞。

“本宮說,今兒就讓她們開始教導,正好本宮也能瞧瞧,以免她們慢怠了妹妹們。”皇後瞇了一下眼睛,“王公公可有什麽問題?”

“沒有!沒有!”老太監連忙磕頭。

“娘娘,您當心點。”連翹不知何時已來到了鳳輦旁,伸出一只胳膊,以供皇後扶著。

皇後猶豫了一瞬,還是把手搭了上去,順著他得攙扶,不緊不慢地進了儲秀宮。老太監見狀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對著站在原地的秀女們吆喝了起來,“楞著幹什麽?跟上啊!”

秀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想到第一天還沒過半,就迎來了一個下馬威,奈何腳下稍一躊躇,就被跟在後面的女官們團團圍住,幾乎是以挾持之態逼她們入殿。

葉茗手心出汗,慢吞吞地綴在了隊伍的末尾。

女妖精適時發來嘲諷:“你緊張也白緊張,也不看看你和葉可可什麽關系,皇後和葉可可是什麽關系,誰能逃你都逃不了,該慫的時候就得慫,老老實實忍過去吧!”

也不知道它這反向安慰是不是真的有奇效,葉茗蒼白的臉上竟回了點血色,整個人愈發嬌艷了起來。

於是,等在殿內的皇後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如雨後芍藥一般的葉茗,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哼。

連翹偏頭看了皇後一眼,又低了回去。

雖說鳳印仍由太後保管,但皇後仍是後宮之主。皇後說要秀女學宮規禮儀,甭管秀女是舟車勞頓還是尚未安置,哪怕缺手斷腳,也得立馬去辦。

老太監在儲秀宮幹了半輩子,對其中的貓膩和齷齪再了解不過,偏偏這屆秀女家中也不是等閑人物,他又個個都拿了好處,此刻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幹巴巴地宣讀起了宮規。葉茗最怕讀書背詩,此刻也硬著頭皮拼命往腦子裏記,奈何天生就不是這塊料,總是記住了上半句,就聽不到下半句,記住了下半句,就忘掉了上半句,氣得禍國妖妃系統親自上陣,給她總結了八字箴言:

“勾引皇上,你不要臉。”

“這應該不是說我。”葉茗很是樂觀,“畢竟我是來給皇帝當小媽的。”

招“媽”侍寢,這不應該。

禍國妖妃系統累個半死,懶得理這貨自欺欺人。

誰知,老太監剛念完,就聽皇後幽幽地來了一句,“都記住了嗎?”

眾人紛紛應是,就見皇後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默一遍吧。”

“娘娘不可啊!”老太監想也沒想就發出了一聲驚叫,等他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您看,這地兒沒多少桌椅,也沒有筆墨紙硯,要不,等老奴張羅好了,改日再請您來校驗?”

皇後冷下了臉:“這諾大皇宮竟湊不出幾套桌椅和紙筆?連翹!”

“奴婢在。”連翹柔順應道。

“一盞茶後,本宮要在這儲秀宮中見到足夠的桌椅和紙筆,”皇後胸膛起伏,像是在強壓火氣,“這事就交給你辦。”

連翹聞言看了一眼皇後,臉上仍是恰到好處的笑容,沒等他答話,老太監就喊了起來:“這點小事怎麽敢勞駕連內侍!老奴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說罷,他就連滾帶爬地沖出了儲秀宮。

一盞茶後,葉茗坐在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弄來的椅子上,看著四周奮筆疾書的“同僚”,拿著筆不知所措。

最後,她只能大筆一揮,把系統贈她的八字箴言寫了上去。

禍國妖妃系統差點氣暈。

等她們都寫完,皇後還真一一看了起來。沒有人能只聽一遍便背過宮規,答得最好的也只能寫個大概,不過皇後此舉本就是故意找茬兒,倒也不在乎她們究竟寫得如何,唯有在看到葉茗時停了下來。

“呵。”葉茗清楚聽到了她那一聲冷笑,“沒想到葉妹妹甫一入宮便有如此深的感受,本宮佩服得很吶。”

“既然妹妹悟性如此之高,這樣吧,本宮來親自教導教導,免得其他人埋沒了妹妹的才能。”

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同情目光,葉茗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提醒自己不要腿軟。

皇後挑得這批女官正好比秀女人數少一個,顯然是比著她們選的,這事一出,你說她不是故意的都不可能。

“這樣吧,”皇後猶自說著說也不信的鬼話,“為了不打攪其他妹妹學習禮儀,我們就去裏屋吧。”

說完,她一擡手,“連翹!扶著本宮。”

只是這話怎麽聽都有點強自鎮定的味道。

連翹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還真伸手把皇後扶了起來,如在殿外一般帶著她往內間走。

“娘娘,您可別忘了陛下的囑咐。”他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玩過火了,奴婢怕您收不了場。”

皇後的身子晃了晃,又靠著男人穩住了重心。

後面的葉茗看著向自己靠近的女官們,連忙從座位上起身,麻利地自己小跑著跟了進去。

她剛一完成“自投羅網”這個環節,就被早就等著的女官抓住按在了墻邊,頭上也被二話不說砸了一個茶盤,嚇得她趕緊伸手去扶。

“啪!”

葉茗剛一伸手,一根藤條就抽了過來。

“這宮中行走,最重要的便是儀態,”手持藤條的女官面無表情,“小姐儀態太差,必須下狠心苦練方成。”

葉茗也不是第一次頂茶盤了,但在家時葉可可最多讓她頂個盤子站上一會兒,哪裏會真的往盤上放滾燙的熱茶,還不許她用手去扶?

“娘娘,”連翹也皺起了眉,“一上來就是這個,對葉秀女未免苛刻了點。”

偏偏皇後這時也不知哪來了勇氣,見他發話,反而深吸一口氣,說道:“本宮管教個小小秀女,連內侍也要管麽?要不我這位子換給你當吧?”

連翹躬身答道:“奴婢僭越,請娘娘恕罪。”

“知道僭越了,還不出去?”皇後柳眉倒豎,手指死死抓住太師椅的扶手,又重覆了一遍,“出去!”

連翹像是看到了什麽稀罕玩意兒一般打量了皇後片刻,眼睛彎成了一個月牙,“是。”

他還真彎著腰,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內間。不光是他,連翹一走,就連按住葉茗的宮女也跟著退了出去。

這是……撂下皇後不管的意思?

葉茗得承認自己沒有看懂,但不妨礙她松了口氣。

要是他們一直賴著不走,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可可臨行前給的對策裏可沒說!

皇後見狀眼神也閃了閃,但仍咬牙端起了剛沏好的熱茶,裝模作樣地吹了吹,說道:“葉妹妹也別心存怨懟,這宮裏不比外面,規矩大過天,本宮也是為你好,畢竟妹妹在家疏於教養,到這宮裏可不就得下苦功麽?”

然後她就看到葉茗忽然擡手把頭頂的茶盤取了下來,用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皇後娘娘,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說話真的很欠揍。”

皇後懵了一下,隨後勃然大怒,“葉茗你放肆!本宮是一國之母!怎麽說話不用你教!”

當那個“教”字出來,葉茗從茶盤上掏出一個裝著熱茶的茶杯,用力丟向了內間門口!

只聽一聲脆響,茶杯四濺,不少碎片與水滴飛濺到了門上,把守在門後的女官嚇得一個哆嗦,趕忙往後撤走,退出了茶水的攻擊範圍。

做完這一切,葉茗才伸手摸了一把汗,結果抹了一手鵝蛋粉,當即就垮了臉,順手又扔了一個茶杯洩氣。

皇後簡直要看傻了。

發完了心中的郁氣,葉茗才重新看向皇後,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就聽她說道:“娘娘,可可托我給您捎句話。”

她一字一頓認真說道:“她說,您喊的那一聲聲'救我',她都聽到了。”

“啪。”

皇後手中的杯茶落在地上摔個粉碎,青蔥般的指尖死死扣著杯身,哪怕被燙得通紅也渾然不覺。

與此同時,春滿樓前,鴇母正對一群紈絝子弟苦苦求饒。

“別砸呀!都別砸呀!”老鴇看著店門上的牌匾被人揪下來一頓亂砸亂踩,頓時心如刀割,哭著撲倒了領頭人腳下,“顧二少,誤會啊,都是誤會啊!”

“誤會?”顧懋擡腳對著鴇母踹去,“你這老虔婆害本少爺不淺,於公堂之上血口噴人,現在跟本少爺說誤會?給我狠狠砸!”

“真的是誤會啊!”眼看其他紈絝子弟就要沖進樓去,鴇母尖叫出聲,“那賊人扮作二少身邊的丫鬟,衣著打扮、說話口音一點不差,老婆子我老眼昏花,不過是幹點小買賣糊口罷了!就被她騙了去呀!”

說完,她又亂哭亂嚎了起來,眼淚混雜著結塊的鵝蛋粉和胭脂,一擡頭竟把顧懋嚇得倒退了一步。

剛退完,他又覺得丟人,用力往鴇母身上補了一腳,直把人踹了一個跟頭。鴇母慘叫一聲,這一摔把頭上的釵環也跌壞了,頭發更是亂成了一團,顧懋帶來的幫手趁機沖進了春滿樓內,亂搶亂砸起來,驚得裏面姑娘不停尖叫,不少客人提著褲子就往外跑。

“使不得呀,使不得呀!”老鴇看著半生心血被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滾帶爬地又去夠顧懋,“二少!二少!國舅爺!老婆子這裏、這裏來了新的姑娘!特別漂亮!特別水靈!還是個雛!只要二少你收手,老婆子一分不要,您想讓她陪多久就陪多久!想讓她幹什麽就幹什麽!”

“憐兒!憐兒!”鴇母四處張望,發瘋般地喊道,“快去把憐兒請來給二少看看!”

你別說,顧懋還真有點心動,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一旁跟著他的另一個公子見了,湊過來說話:“二少,那白憐兒的名聲我在江南也聽過,小曲兒唱得那叫一絕,聽說還有幾分才情,長得那確實不比郡主差呀……”

“郡主”二字就像是一聲警鐘,把原本快飄起來的顧懋又給砸回了地底,只見他一把拍開湊過來的公子,對著鴇母就是一巴掌!

“賤婦!”他破口大罵,“本少爺差點又著了你的道兒!”

他爹娘逼了大姐那麽多年,眼看他好不容易就要謀到官職,這事要是讓皇上和郡主知道了,那還得了?

可憐那鴇母先生挨兩腳,此刻又受了一記如此響亮的耳光,被打得那是眼冒金星、兩耳發鳴,加上她著實年紀大了,急火攻心,竟是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死了過去!

“媽媽!”有姑娘撲到鴇母身畔咬她,“媽媽你醒醒!”

鴇母躺在地上,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殺人啦!”

周圍看熱鬧的人中,不知道是誰嚎了這麽一嗓子,人群頓時就沸騰了起來!

“殺人啦!國舅爺殺人啦!”

這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幾裏地就完全變了味,到了後面,竟成了“國舅爺逼(奸)不成,殺人洩憤”。

“都胡說八道什麽呢!”顧懋暴跳如雷,嚇得不少人扭頭就跑。

只要有一人跑了,其他也跟著跑起來,場面一發而不可收拾,顧懋就算渾身張嘴也說不清了,更何況他本來也沒那麽清白。而他那群幫手一看事情不妙,也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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