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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執剪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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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執剪看花

“長生閣中記載著萬年人類歷史,雖然不是人人都能上去高層一看究竟,但很多事情在外面也有跡可循,出去問任何一個人,都能說出人皇立誓的故事,知道人分三界的壯舉,但是追溯到萬年之前呢?”盧平問道:“在那之前是怎麽樣的呢?”

人類所知的歷史之中,人皇蕭遙立誓無疑是人類崛起的起點,起點不是源頭,一個人可以從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開始任何一件事情,但是他的出生卻只有一次,人類的歷史卻很奇怪,好像沒有童年一樣,在人皇立誓之後,人就成為了頂天立地的源界主宰,一下子到了支撐家業的壯年。

過去的人類呢?

他們為什麽有支持著他們作為源界主宰的力量?人類先祖不可能只靠蒼聖認可就能夠主宰源界。

很簡單的道理,蒼山會選擇一個足夠賢明的人當做界禦皇帝,但是同時也要保證被選中的人有能力來治理逍遙界。

在進入長生閣六層學習治理方法之前,界禦皇帝候選早就產生了自我的治理理念,否則這個人不會被選中。

人類在獲得蒼聖認可之前,憑什麽產生治理源界的理念?

縱觀所有歷史,沒有任何記錄能夠證明人類獲得治理源界能力的過程,那人類憑什麽得到蒼聖認可?

人類這一支文明,就好像是被人從花朵上剪下來放到了花瓶之中,無根無緣,卻成為了源界花瓶存在的理由。

“看來你也想到了這一層面。”盧平見蕭若佩若有所思,他便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樣激動起來:“我就知道你會看到與眾不同的東西,這兩年來我時常都在想,想人類為何會走到如今局面。”

他看向思考之中的蕭若佩說道:“你,你很像逍遙界,很多東西在你身上沒有根據的出現,好像你生而知之一樣。”

“在劍禦天光之前,你在武道之中沒有任何名氣,書錄長生閣前,你也只是青松鎮一個尋常學生,蕭若佩,你是如何掌握這一切的?”盧平話鋒一轉,說到了蕭若佩的身上。

“我?”蕭若佩想不到事情又扯了回來。

盧平點頭道:“有關於你,我才將這件事告訴了你。”

蕭若佩仔細的回憶了一些過去的事情,他迷茫的搖著頭:“我也不知道為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心裏也是想著試試自己能夠做到什麽,便盡自己所能去看,去學,去做,很多東西自然而然就明白了,若是要問我為何能夠看見與眾不同的東西,我在想或許是因為我的身份,具體原因我不能跟盧先生詳述,可以告訴你的是我看事物的眼光不局限於源界之內,如今逍遙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不止我一個,將來還會出現更多。”

塑造源界之軀會在今後的武道之中成為主流,有了武靈天光指引後,更多武者會達到蒼聖那種層次,那時候源界之軀就不是什麽秘密了。

“你的意思是以後會有許多人能夠做到你的這樣?”盧平開始慎重起來,若是沒有看見蕭若佩之前,別人說有人可以手摘星辰,他一定會笑那是癡人說夢,如今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他卻不得不信。

蕭若佩笑道:“盧先生放心,只是能夠看到我所見,不會掌握我所能,有些涉及到天地穩固的本領,是需要獲得蒼聖認可才能夠掌握的。”

盧平明白過來,這事也和界禦皇帝一樣,資格很多人都有,他盧平也可以到蒼山等候天命所歸人心所望,能不能被承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類也和你一樣,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之下,就獲得了主宰源界的能力。”盧平說回正題:“這就導致我們不敢有過多的變化,因為我們的一切都是沒有根源的,與源界之間的維系,很有可能稍微用一點力氣就會掙脫,我們不是不能變,而是不敢變。”

這一層倒是蕭若佩第一次意識到,如果人類真的是無根浮萍,萬年王道維持不變的原因就已經找到了。

被人插在花瓶裏的花朵,無法決定開成什麽樣,所能做的只是盡力維持生機。

“但是某一天,我們發現有變化了。”盧平起身從自己書桌上拿起一本書遞過來,蕭若佩接到手中看清,是一本《百年武道記事》。

“武道是變化的源頭嗎?”他看過這一本書,寫的是從明州開拓武道出現到淩雲入意這一段武道歷史,以昕淩二人青玄峰決戰為終點,記述者是瀾臨宗的水清先生,白羽賦的作者,說他是白羽劍法的根源也不過分,不管是在武道還是文道之中,水清先生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物,他的著作絕對有可信度。

盧平翻開書頁說道:“武道改變了很多局面,張直不惜得罪王道勢力,也要定下不得幹涉武道的規矩,還設置了武盟為武道鋪墊前行道路,如果不是他,耀日城也不可能留存到現在。”

將書放在蕭若佩面前,盧平笑道:“你在獲得玉俠令的時候罵過一些不好聽的話,如果面對的武者和這裏記載的一樣,你還能不能說出那些話來?”

蕭若佩拿起書看了一眼,盧平翻開的是張照玉逃離人皇城的那一段,路上武者感謝張直的作為,奮不顧身護送張照玉到鼎山鎮,之後由淩家將他送進明州。

那一段慘烈的故事,那條染血的道路,被後面許多說書人改編成了一段段演義故事,感動著一批批的年輕人走上武道之路。

張照玉千裏逃難的路上,死去的武者有上百人,沒有一個在面對強悍對手的時候猶豫半分,這百人的故事總結在一起成為了《群俠百義傳》,向來是說書人最喜歡的題材,之後的時間裏,或許有某個名聲鵲起轟動一時的武者會占據說書人的主場,能夠流傳到如今的,大多數都是這本書裏的記載故事,入意武者也掩蓋不了那一百餘位尋常武者的光芒。

那是一段恩與義糾纏而成的武道盛世,即便到現在也絲毫沒有褪色,武者將白羽劍視作武道聖物,就是因為那逍遙界最烈的劍法裏面,凝聚著武者的魂骨。

蕭若佩將書放下,那段故事他十分的熟悉,沒有看下去的必要,如果讓他去挑書裏武者的毛病,他不會罵得出來。

“武道上的人太多了。”即便有了足夠對武道的認知,看過了武道的本源,更知曉武道將來,蕭若佩還是覺得武道這條道路上的人太過擁擠。

“可現在我覺得還是不夠。”盧平無奈笑道:“蜃界降臨,你一人之力不能抵抗,我們需要他們成為守護逍遙界的力量。”

“如果武者太少,對我們的計劃就沒有幫助。”

之前在兵院的時候,盧平和老人決定了千星連城的計劃,雖然需要武者成為主力,但對抗蜃界不只是武者群體的事情。

“你想得太簡單了,百年前的武者,是因為感激張直的恩義,才奮不顧身守衛張照玉。”盧平問蕭若佩:“你覺得他們如今會為了什麽去與蜃界的生靈拼命?為了守護逍遙界?為了名聲?”

“張直的恩義超過了他們的性命,才有百人替張照玉赴死,但也僅僅有百人站在張照玉這一邊,張直的仇人用金錢利益,就收買了數十倍的武者去追殺張照玉,這個世界上,靠著一腔熱血永遠不可能驅動大部分人。”

盧平的話很傷人,但是十分現實,當初張照玉的性命價值千金,即使只有一個人能拿到,卻有成千上萬的人追殺他,去博取那萬分之一的機會,支援張照玉的人不是沒有,但大多數只是保持在口頭上,如果他們真的願意與張照玉站在一起,他根本就不用逃進明州去,那百義也不會因此送命。

張照玉後半生都沒有從明州光明正大走出來。

這就是現實。

逍遙界不需要義士,義士的光輝越亮,背後遮掩的陰暗就越大,百義傳的故事流傳到如今,真的只是因為武者崇尚那些死去的義?

不過是有人想要遮掩當年對張照玉犯下的錯而已,似乎宣揚死人的名氣,能夠減輕他們的罪孽。

事後張照玉掌握了耀日城大部分力量,與天下第一的耀日城主親如兄弟,師徒,卻沒有報覆過那些傷害過他的人。

他唯一做的,只是將死去的義士所用的武器收集起來熔鑄為劍,而後吸取他們的烈勢,創造了白羽劍法,傳給最後護送他的淩雲。

淩雲能從一個文弱書生三年之內入意,與其說他武道天賦驚人,不如說他繼承了百義的武道魂氣,一百人就算再駑鈍,他們匯聚在一起的力量,也足夠將武道推演到新的境界了。

與之相對的昕天聖,才是真正的武道天才,在淩雲之後入意,明白了自己不過是舊天道的傀儡之後,借助白羽劍的烈勢將自己靈魂硬生生的磨滅在青玄峰上。

青玄峰一戰之後,武道的烈勢就跟昕天聖一起埋葬了,淩雲再也使不出可以磨滅耀日城主靈魂的劍法,只剩下白羽烈劍的威名和失去烈勢的白羽劍流傳在淩家。

烈日西沈,武道的最後一絲餘暉,藏在明州的群山之中,由昕武鳴繼承,世人已經無法再現那百年前的武道盛世,即使後面入意武者連綿不絕,甚至有莫青城想要築起武靈天光,所做的不過是想將百年前的光芒重新喚回在武者身上。

蕭若佩看不慣的武者,就是忘記了武者光輝的這些人。

“要用利益去吸引武者對抗蜃界蝕影?”收拾起心情,蕭若佩將書本合起來問道。

盧平搖頭:“不夠,只有利益還不夠。”

“我們要對抗的是整個蜃界,與源界對等的龐然大物,想要用單純的利益去驅使武者,那就得拿出與源界相應同等份量的利益,你能拿得出來嗎?”

如此巨大的賞金,別說蕭若佩,淩家都拿不出來。

盧平笑道:“好在武者的數量足夠多,我們才有了轉圜餘地。”他將茶杯推了一下:“這一杯水只夠一個人解渴,有兩個口渴的人怎麽辦?”

蕭若佩將自己的茶杯也推上前,卻被盧平伸手攔住說道:“只有一杯水。”

他的語氣是不容辯駁的肯定,蕭若佩想了一下,只能回答道:“一人半杯。”雖然不能完全解渴,但是卻能讓人多支撐一會了。

盧平笑道:“面對兩個堅持人類操守的人來說,可以做得到這一點,但是有三個或者更多人口渴,只有這一杯水呢?”

“…他們會爭搶。”即使蕭若佩不願意說出這個答案,但事實如此。

“這就涉及到一個很嚴肅的事情,事物價值的變化,來源於需求人數的多少,所謂的物以稀為貴,雖然我們不能拿出與逍遙界等值的利益,卻能使利益的價值提升。”盧平轉動著茶杯:“一塊土地上如果有一顆大樹占據,下方就沒有太多野草生長,更別說與之同等的大樹。”

“武道上已經長起了淩家和天下八宗這九棵大樹,其他樹木想要生長出來,就必須要把種子種到樹蔭之外,而蜃界的出現就是最好的肥料…”

“武者的性命也是性命!”蕭若佩不等他說完,已經承受不住他話裏的殘酷,雖然盧平盡量用了平和的話語來引導,但背後血淋淋的現實,依然刺痛人心。

“你沒有明白嗎?這九棵大樹的存在,不是你我的決定,而是早就生長在武道之中。”盧平淡淡說道。

蕭若佩聞言一驚,難道有人早就想到了今天?他回望盧平,希望能從他口裏得到答案。

盧平搖頭道:“沒有人想用這個辦法來解決,也沒有人覺得犧牲武者就是對的,面對意外的時候,損失無法避免,蜃界是個意外,我們只有做出選擇損失哪個部分的決定,不能想沒有任何損失。”

“你會做出損失哪個部分的決定,在後天去見界禦的時候,但你沒有做好準備。”盧平將書本收起來:“或許你會認為我只會坐在這間房子內高談闊論漠視人命,但我很清楚我說的話代表什麽,在逍遙界萬年歷史上,王道為了維持逍遙界的不變,已經做出過許多次同樣的決定。”

“為了保持花草的繁盛,必須剪去多餘的枝條,蕭若佩,你只看到了逍遙界不變,卻沒有看到不變的背後付出的代價,與我們相比,你才是漠視性命的人,逍遙界萬年的犧牲,在你眼裏也就是‘不變’二字而已。”

“如今你握著剪刀,該剪去哪些枝條都在你一念之間,輪到你為逍遙界的不變做出選擇的時候,你還能說出不變的話嗎?”

“蕭若佩,既然你能見到不變的局勢,能否為我們帶來不一樣的選擇,帶著我們走上變化的那一條道路?”

蕭若佩頹然嘆氣,他想起了在神女峰血靈密洞之前,蘇流穗說她做了一個噩夢,夢中舊天道說蕭若佩性命堪憂,如今選擇真的到了面前。

或許自己真的會在面對蜃界的時候,選擇犧牲自己來減少逍遙界的損失,問題是現在他即使犧牲自己,也很難阻擋蜃界的降臨。

他已經脈通一界,所能夠動用的力量,是逍遙界的全部。

即使如此,最多也就是和蜃界拼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人類還是會面對滿目瘡痍的逍遙界。

犧牲比用武道去抵抗蝕影更大。

似乎真的只有剪去某些多餘的枝葉,才能將逍遙界維持?

蕭若佩想到了移山盟的武者,他們是武道之中多餘的人,也是在八大宗門之下,爭奪剩下那一杯水快要渴死的人。

如果要犧牲,那一批武者無疑會是最早也是最合適去與蝕影拼命的前鋒。

他和移山盟的關系並不好,移山盟的行事,也同樣對逍遙界造成了很多困擾,李火羽的父親就是因為移山盟而死。

但是要蕭若佩做出犧牲那些人的選擇,他依然會感到痛苦。

即使是那些人,都有資格為他們的性命說話,可惜他們沒有一點選擇自己命運的餘地。

盧平幾句話就將他們逼到了必死的道路之上,難怪昕言會說出武力再高也不如腦子好使,難怪逍遙界文道一直能夠壓武道一頭。

或許百年之後,世上說書人的故事又豐富了許多,百義已經不足概括,他們會用千星萬俠開一個新系列。

用更劇烈的光芒,來掩蓋今夜的黑暗。

“千星城上骨如山…”蕭若佩不敢想那場面。

盧平的文首之名,他第一次見識到,不想再次見識,今夜喝進嘴裏的茶水,讓他想要嘔吐出來,仿佛是喝著萬千人流下的血液。

“還有二十年呢…”盧平嘆了一口氣:“或許我在那之前就老死了,不用受這種折磨,倒是你蕭若佩,看樣子肯定會活到二十年之後,哈哈,可笑那徐老頭,還想熬著親耳聽到千星連城的捷報,你說世上怎麽就有把這種事當成喜慶的人?怎麽就有研究這種事的學問?”

“如果你做不出這個決定,就去兵院,去學習他們的知識,你很快就會明白張直當年為什麽要壓制兵院。”盧平沈聲說道:“他們是百年前被剪去的枝葉,那一支苗頭留到現在,在今年這反常的春季裏,又要長出新芽了。”

“你要做剪枝人,就要有張直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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