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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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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戲的排演很順利,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越練越熟,戲班的大家逐漸找回原來的節奏,和平時一樣掛牌演出和回家練功兩不誤。

當然,該休息時還是要休息的,身體總要有放松的時候。

“阿露,這是一大早就要和蕭老板一起出門嗎?”

天氣越來越暖和,甚至逐漸炎熱,清早在井邊洗衣就不再是苦差事,劉阿婆在忙碌間隙裏看到了穿戴整齊的主仆兩人不由笑著招呼。

雖然蕭老板和弄堂裏的年輕人都一再強調,梅露在蕭家做工是雇傭關系,但在老派人眼裏這和在別人家中做丫環也沒什麽區別,最多就是不像大清時那樣搞賣身契那套沒有一點自主權利,其餘都是差不多的。

“早上好,劉阿婆。”站在蕭清硯旁邊的梅露笑著回打招呼,“天氣越來越熱了,我和先生打算去繡莊那裏訂兩身夏服。”

一聽是要做新衣服,本來圍在井邊或明或暗盯著蕭清硯看的老少女性全都齊刷刷看向少女,眼中不少都露出羨慕的神色。

新衣,還是請繡娘在上面繡花樣子的新衣,沒法不羨慕啊。

“做新衣好啊!”劉阿婆聽了倒是挺歡喜,“阿露你平時總穿本地衫和半裙,也是該有幾件旗袍了。大姑娘就該有幾件好看的衣服,多備幾件,別替蕭老板省錢!”

她這話一說,周圍的人忽然就想起新衣還是蕭老板出錢給的,於是這羨慕中就帶起了酸。

敏銳地感覺到這些女人眼神變化的蕭清硯沒再放任梅露和劉阿婆閑聊,而是咳嗽一聲催促起來:“你之前不是說還要去教堂一趟麽,快走吧,不然這一來一回時間可趕不上。”

被這麽提醒的少女當然沒再停留,跟井邊的街坊們道了別,就跟著蕭清硯一並繼續往弄堂外走。

初夏的晨曦明亮柔和,灑落在那一男一女的肩頭後背,男子青衫裊裊長身鶴立,落後他一步的少女長裙及踝,足下一雙女式短靴不緊不慢綴在後面,主次分明。

走在前面的男人不由腳步一頓,待少女與他並肩之際才又繼續邁步,他側過頭,晨光下那張美如冠玉的臉看向少女時柔和又專註。

因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對他說了什麽,只能看見仰頭望他的少女彎眉笑了,很是開心的模樣。

弄堂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只覺得心頭那點子酸意直接就膨脹成了檸檬樹。

“蕭老板可從來沒用這種表情看過女人。”有人悶悶嘀咕。

“不只是女人,男人他也沒有,誰跟他獻殷勤他就對誰冷臉。”這是有過失敗經驗的,“沒想到他對梅露那麽好。”

不但允許她隨意去戲班處處照顧體貼,還給那丫頭去繡莊做衣服,而不是像其他人家那樣買兩塊布就女人們自己裁裁做做。

“繡莊的師傅定制一件成衣可要不少錢呢,蕭老板對那個流浪丫頭真舍得,該說不愧是在外面見識過的,就是比弄堂裏長大的……”

“張家的,你積點口德肚子有點數吧!”劉阿婆直接冷聲打斷了一個小媳婦的酸話,“你記恨兩年前蕭老板剛搬過來時拒絕了你張家的提親,怎麽不想你自個兒身上的條件夠不夠得上蕭老板對你另眼相待呢?你是能識字還是會翻譯?別跟我說你沒機會學,教堂就開在那兒呢,阿露能每天風雨無阻去那裏蹭著學,你家裏同樣也沒拘著不讓你跟著一起吧?”

劉阿婆這一番話讓之前說小話的小媳婦直接低下了頭,但她卻沒罷休,而是掃視了周圍一圈不少眼神閃爍的其他女人。

“也不提阿露她識了字會了洋文,現在能自己掙大錢這件事。就沖她到了蕭家以後把宅子收拾得幹幹凈凈,誰進去看了都像新的,一日三餐更是無比妥帖,直接把蕭老板餵得特別精神從沒生過病這樁樁件件,蕭老板這態度難道不是應當?還有,阿露平日裏怎麽對街坊鄰居的誰沒看過,這個弄堂裏誰家沒受她幫過?現在就因為蕭老板對人家好一點你們就開始起這種心思放這種話,你們虧不虧心啊?”

這回又是一大片人低下頭。

敲打過這些見色忘義背後說人的年輕檸檬精們,劉老婆再不多嘴,只是哼了一聲端起自己的洗衣盆往家回去。

離開水井漸遠,走到自家門口時劉阿婆搖頭嘆了口氣。

“蕭老板也真是,之前他早說不就完了麽,偏偏還這麽藏著掖著。”這麽長時間下來,有著將近一輩子閱歷的老人哪還看不出來是什麽心思,“虧我之前還發愁要是阿露以後所嫁非人怎麽辦,現在可算不用擔心了。”

租界裏的那些男人雖說體面光鮮,但絕不會多尊重一個流浪兒出身的孤女,嫁過去在婆家的日子未必好受,現在萬年不開花的蕭老板終於開竅,這疙瘩可不就完美解決了。

掙得多,長得好,在租界也算混得開,身份地位論起來並不高,最重要的是他潔身自好對阿露也是真心好,上面還沒公婆管束嫁過去就能當家做主,簡直不能更合適啊!

越想越覺得對頭的劉阿婆大力一拍手:“就是這樣!”這婚事她同意了!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替阿露擺平弄堂裏那些因為男人而起的各種酸言酸語才行。

“不管男人女人,長得太好看也確實是麻煩。”

劉阿婆嘀咕著,又開始手頭上的事。

* * *

租界區的街道向來都是大上海最幹凈和繁華的,同樣也是相當先進的。

街道上車來人往,兩邊店鋪的招牌高高掛起延伸進道路上空,不時就能看見有其他國家的旗幟在招牌旁邊迎風飛舞。

一輛電車順著鐵軌不快不慢地行駛而來,在即將停到站點之際發出提示的鈴聲,車子緩緩停下,有乘客從裏面下站離開。

其中一名青衫男子幾乎是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氣勢一下子跳下來,黑色的筒帽壓住了他大半邊臉看不清具體如何,附近瞥見的路人原以為他下一秒就要立刻跑遠之際,男子卻是轉身回頭,朝著車裏伸出手。

一個容貌秀美的少女從車門探出身,一手扶住男子的手,另一只則微提著裙擺從有些高的車門踩出去。

“先生,其實我們坐黃包車或者叫私人汽車到租界的。”少女擡頭,有些擔憂地看向男子壓在帽子下方的臉,“沒必要一定坐人很多的電車來這裏。”

“我沒事。”蕭清硯臉色微白地擺手,“只是很少和這麽多陌生人擠在一起有些不習慣,出來後就好多了。倒是你,難得來租界逛街,我想帶你看看這些新奇物。”

梅露是流浪兒,或者說和很多貧困家庭的孩子一樣,如果人生沒有改變或許一輩子都不會上來乘坐一次,並不是說湊不了這個車費,而是就算有那個錢也不會花在這裏。

也做過流浪兒的蕭清硯希望可以補足這些遺憾。

“雖然我不喜歡這些洋人占據著這片土地,但不可否認,他們的到來真的給這個國家帶來了很多先進又便利的東西。”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就在他身側的少女頓時就笑了:“先生別擔心,以後我們的國家會比他們更先進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蕭清硯只當是安慰話,畢竟眼下他們的國家連把這些強盜趕出國土的能力都沒有,真要有什麽先進的發明也肯定會被奪走,“走吧,繡莊就在前面,我帶你去。”

“嗯。”

這個時代的人不流行買成衣,喜歡自己買布裁衣或者找裁縫量身定做,蕭清硯知道梅露的手藝不比那些大師傅差卻已經舍不得她為此勞神勞力。

他身上有錢,不差找師傅做衣裳的這一點,這些時間省下來讓阿露多讀點書或者做她喜歡的事不是更好麽?

於是選料、量身、定成衣式樣和上面的繡品花樣,這一系列功夫下來兩人交了定金再次走出繡莊時快要接近正午。

“先生,定做的衣服有些多了。”少女覺得花錢超過預算,“明明早上說好一人做兩身就行,現在卻翻倍……”

“沒事。”蕭清硯搖頭,美得近乎雌雄莫辨的俊臉帶著淺笑,“你是女孩子,多做兩身總是應該的。就當是我感謝你幫我修覆了行頭的謝禮了。”

“先生,您已經送過我很多次謝禮了。”少女不讚同地看他,“再這樣下去,您的老婆本真的不會敗光嗎?”

老婆本這三個字讓蕭清硯一怔,然後岔氣一樣突然咳嗽著笑出聲:“沒事,老婆本我肯定有攢著的。”他臉上含著笑意,一雙漂亮的眼睛卻是很認真地望過來,“攢得很豐厚,讓她以後絕不會在衣食花銷後受任何委屈。”

“那就好。”聽到這個答案少女立時露出放心之色,這平淡的反應讓蕭清硯不禁有些失落。

但這失落也沒太久,袖子就突然被向前拽起來,阿露正拉起他要往前走:“先生,快跟我來!”

她像是發現了什麽,微帶雀躍地拽著他來到了一家成衣鋪,跨進店門就直奔一個方向,摘下了店家擺在鋪子裏的一條男士圍巾。

那是一條顏色極淡的青色圍巾,兩端用同色的亮線暗繡著青竹,整體看著就相當清雅……也相當符合蕭清硯本人的眼緣和喜好。

“先生,頭低一下。”

梅露拿著圍巾過來說了這麽一句,蕭清硯已經下意識地矮下身低著頭方便她動作了。

柔軟的織物很快就輕輕搭在他的頸上,他的註意力卻不自覺地放在了對面人類似擁抱的動作上。

盡管時間很短,也足以讓他怔楞,以至於直起身站好時,他看著女孩頭頂的發旋一動不不動。

她在幫他調整圍巾的穿戴,仔細又專註,沒註意到他僵硬又強忍著不表現出來的羞澀窘迫,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的那種。

“好了。”很快那條圍巾就整理好,少女退後幾步觀看了一下“模特”整體效果,她滿意點頭,“真好看,我就知道它很襯先生。”

蕭清硯出身微寒,卻自帶歲寒三友裏的青竹氣質,明明貌比潘安堪稱絕代從事著被世人叫做下九流的戲子行當,卻至今不曾為權貴折節。這其中固然有他很幸運的遇到一個能護住他的資方老板,但他本身不肯趨炎附勢的性格更是占最主要的原因。

這條圍巾將他的這身氣質點襯得恰到好處。

“先生果然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少女的誇讚直白又歡喜,明明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甚至一度被這種恭維到心生厭煩甚至暴躁,可蕭老板這一次卻只覺得面皮發燙。

“咳,謝謝你挑的圍巾,我很喜歡。”他努力讓自己如常應對,但從心底泛起的開心卻是怎麽也止不住。

原來在阿露眼裏自己的魅力也不算為零,至少就算用小孩心性去評判自己這張臉仍舊還是很有優勢的。這樣對比著看的話,在她開竅前,應該不會立刻看中別的人吧?

原本早對自己總招惹事端的臉十分厭煩·前幾年就在計劃養出臺柱就找機會毀容退圈·往後餘生就孤老死去·蕭老板:這會兒就很慶幸還沒來得及實施以上任何一條計劃。

他的臉還是有用的,起碼多少能吸引一點阿露的目光,而不總是單純的就因為他是救命恩人才事事以他為中心的圍著打轉。

不過,半輩子只會唱戲寫戲的他真的要多學一點其他東西了,否則遲早要因為和阿露沒有共同語言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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