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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舊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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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道宮戒律堂, 四周立著巨大的青銅柱,其上雕刻著祥雲仙鶴,肅穆莊嚴之氣撲面而來。

位於上首座的乃是聖道宮三宮主, 他著了一身白色道袍,眉骨高,顴骨深,臉上神情非常嚴肅。

他面前擺了張桌子,桌子中央的香爐安靜地燃燒著, 裊裊煙霧高高升起, 卻並沒有帶來絲毫暖意,而香爐旁邊, 則擺了兩枚晶瑩剔透的留影珠。

三宮主的下手位,一一坐著各宮宮主, 他們身後站著各宮弟子,皆是同門的師兄弟, 這其中便包括李晚塵和木琉雲。

他們神色各異, 望向謝臨硯的目光或同情, 或厭惡,亦或只是單純的不解。

而在謝臨硯旁邊, 則站了一名聖道宮的外門弟子,他向上首座的男子一抱拳, 朗聲說道:“三宮主,弟子親眼所見,謝臨硯攜十餘名同門師弟前往墜魔淵附近除魔,卻在到達墜魔淵後, 揮劍向同門出手, 屠殺十幾名同門, 手段狠辣至極。”

說著,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又道:“弟子怕謝臨硯不認賬,便用留影珠記錄了當時所發生的場景,還請三宮主過目,定不要輕饒這等心思險惡之人!”

他微微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留影珠。

謝臨硯抿著唇,或許他真的受了很重的傷,他的身形有些不穩,卻又被他強行壓住了,他緊盯著桌上的留影珠,指節被他捏得發白。

中年男子的臉色很陰沈,他不再多言,而是抓起了桌上的一顆留影珠,將靈氣灌註入留影珠之中,接著,一道畫面就出現在了空中。

畫面並不是很清晰,且錄制的地點有些偏,藏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之後,透過層層樹葉,可以看到一名手持漆黑長劍的白衣青年,他正在進行著慘無人道的屠殺,他出劍的動作很快,無人能在他手上撐上片刻,轉瞬間,十餘名弟子便全部死在了他的劍下,鮮血濺了他一身,將雪白的衣衫染得血跡斑斑,如地獄惡鬼、嗜殺狂魔。

畫面中的殺人者不是別人,正是謝臨硯。

中年男子越是看,面上的怒意就越重,待到畫面徹底結束後,他冷笑了起來,目光再次落在了謝臨硯臉上:“這畫面上的人可是你?”

謝臨硯緊抿著唇,臉色蒼白得厲害,他一字一頓道:“我殺的根本不是人!”

“你胡說!”作為證人的弟子情緒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分明看到劉師兄都哭著向你求饒了,可你根本不念任何同門之誼,對他痛下殺手!你這個殘害同門的殺人魔!得虧以前師兄弟們還將你當成修煉榜樣!真是我們走了眼!”

大抵是情緒太強烈了,謝臨硯整個人都有些發抖,卻又被他強行克制住了:“他們早便被魔氣侵蝕了!我若不出手,只會死更多人!”

“一派胡言!”中年男子猛地一拍桌子,打斷了他們的爭吵,他目光冰寒地看著謝臨硯:“你所說的那種情況並非沒出現過,可是除了李師兄的乾坤琉璃眼以外,即使是我也無法精準地判斷出一個人是否被魔氣侵蝕,你不過剛剛達到元嬰期,又是如何做到的,”他微一停頓,又道:“而恰在這個時候,唯一能判斷真偽的李師兄,又身故,你還有何可狡辯的?”

三宮中口中的“李師兄”指的自然是李辭雪。

謝臨硯的鼻息很重,他緊捏著拳頭,卻不知為何,不再吭聲,沈默好半晌,他才問道:“三師叔,我想知道我師父是如何身故的?”

他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能明顯感覺出來他此時的狀態非常不好,只是靠著頑強的意志才一直撐著沒有倒下去。

中年男子怒極反笑:“謝臨硯,你何必明知故問呢?”

他伸出手來,捏起了桌子上的另一顆留影珠,說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沒人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麽嗎?”

隨著他掐訣的動作,又是一道影像憑空出現在了空中。

影像中的畫面是聖道宮的空中樓閣,夜晚,明月高照,片片雪花飄落,梨花樹下,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倒飛而出,他落地之後不受控制地倒退了幾步,腳步明顯有些踉蹌。

濃郁的血從他指間滴落,砸在雪色的地上,開出一朵冰冷殷紅的花。

那是李辭雪,他的小腹上有一個很深的血窟窿,他用手捂著,效果卻並不大,血依舊一股股地往外湧。

他看著對面,似在同什麽人爭吵著,但留影石並沒有記錄下聲音,只有一個畫面。

畫面之外,跪在地上的謝臨硯臉色非常難看。

下一刻,另一個人也走進了留影石的畫面,那個人一手持著漆黑的長劍,面露煞氣,一步步地走了出來,血一滴滴地從他鋒利的劍刃上滑下,又緩緩滴落。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謝臨硯!

他猛地俯沖,手中長劍毫無阻攔地刺入了李辭雪的心臟之處,留影石中的畫面一個猛烈地晃動,瞬間黑了下來。

留影石有個特點,若留影之人身死,留影術也會瞬間失效,畫面即刻終止。

看到這一幕的謝臨硯猛地用力想站起來,卻被縛在身上的威壓用力往下一壓,才只離地了一寸,便又重重跪了下去。

聖道宮三宮主冷冷地看著他,眼底滿是厭惡之色,威壓瞬間放出,報覆般地壓在他身上,絲毫不留情。

“謝臨硯,你大概是沒料到李師兄會在死之前將這一幕用留影石記錄下來,”他冷笑:“暗害師父,虐殺同門,你該當何罪!”

謝臨硯本便傷得重,如今又不得不運起全力去抵抗身上的威壓,鮮血從他的口鼻中緩緩湧出,紅得刺眼,他艱難地擡眸望向上首座的聖道宮三宮主,雙目宛如泣血,他聲音沙啞,幾乎是用盡了全力,一字一頓道:“不!是!我!”

“謝臨硯,證據確鑿,到了現在還要狡辯嗎?!”

青年的拳頭越捏越緊,指甲慢慢陷進肉裏,留下道道血痕,他緊咬著下唇,雙眼愈發赤紅。

“留影石中的畫面是偽造的!還請三宮主明察!”他似是聲嘶力竭地喊出了這句話。

“謝臨硯!”一道怒斥聲從旁邊傳來,立於一旁的李晚塵終是忍不住了,他滿臉怒意地瞪視著謝臨硯:“你為何要對同門出手,又為何要對小叔出手!聖道宮從未虧待過你!你為什麽!你憑什麽!”

他不顧此時還身處於戒律堂中,因為心中的怒意和憤恨,甚至無法再顧及著上首座的三宮主,猛地向謝臨硯撲過去。

“謝臨硯!我要殺了你!”

三宮主微微皺了下眉,輕拂了一下衣袖,一股無形之氣頓時將李晚塵擋住。

“不得在戒律堂胡鬧。”他聲音嚴厲威嚴,說完這句之後,便又將目光落在了謝臨硯身上。

“如今證據確鑿,你卻不知悔改,便按照聖道宮的規矩來吧,於經脈中釘入十二顆碎靈釘,用玄鐵鎖鎖住琵琶骨,打入冰淵之中。”

“不是我!”青年極力想起身反抗,卻根本無能為力:“師父不是我殺的!你們現在該做的是找出真正的兇手!”

說出這句話後,他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血,將胸前的衣襟染紅,他卻根本無暇顧及:“不能就這樣放過真正的兇手!請三師叔明察!”

三宮主顯然已經認定了自己判定的結果,不欲再聽他多言,手伸入袖中一抹,手心中很快多出了十二顆晶瑩澄澈的釘子。

這便是碎靈釘,也是聖道宮最狠毒的刑具,打入經脈之後,受刑之人需得日日忍受經脈碎裂之苦,但這碎靈釘又有著極強的治愈能力,每每打碎受刑者經脈後,又會迅速將經脈修覆如初,這般痛苦日覆一日,年覆一年,永遠也沒有停止的時候。

見此釘一出,謝臨硯終於沈默了,他眸光黯淡,捏緊的拳頭也慢慢松開了,望向三宮主的目光帶著某種似絕望似無力的情緒。

他不知怎麽想的,竟然扭頭朝著旁邊的聖道宮弟子的方向看去,目光移去,瞬間便對上了一雙雙神色各異的眼睛。

木琉雲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三宮主一手托著碎靈釘,另一只手掐訣,對準掌心之中晶瑩澄澈的小釘子,一道靈光從他指間飛出,迅速灌輸入了碎靈釘之中。

碎靈釘立時光芒大放,開始一點點上升,懸浮於半空之中。

三宮主手指向著謝臨硯的方向輕輕一指,隨後又加重了神識威壓,將青年牢牢地鎖住。

謝臨硯一聲不吭,他倔強地看著碎靈釘一點點向他飛來,隨著三宮主的靈決,一寸寸地沒入了他的皮膚之中,滲入他的經脈之中。

劇痛傳來的瞬間,他的臉色又白了一分,血從他唇角湧下,他的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但他卻直挺挺地跪在那裏,一聲不吭,只緊緊地盯著上首座之人。

下一刻,他整個人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

他終於……撐不住了。

白茫茫的雪景消失了,楚堯堯看見了無盡的黑暗,冰冷又遙遠,她有一瞬間突然對剛剛所見的畫面產生了懷疑。

那個是謝臨硯嗎?那個真的是謝臨硯嗎?

謝臨硯為什麽會是這副模樣……

黑暗慢慢散去,眼前又有畫面浮現,楚堯堯看了很久才辨認出來,這是一處峽谷。

頭頂的天空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光亮透入,片片雪花飄落而下。

青年坐於谷底,他輕依著冰冷的石壁,閉著眼睛,他本便穿著白色的衣服,如今被血跡滲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來,只讓人覺得一陣陣地觸目驚心。

他的頭發不知何時已經披散開來了,溫順地垂下,更顯得他的臉頰毫無血色。

最駭然的便是鎖在他身上的那道鐵鏈,散發著幽藍的寒光,從他的身體中洞穿,又從肩胛骨的位置穿出來,另一頭鎖在石壁之上。

楚堯堯這才知道,原來鎖琵琶骨並非鎖在鎖骨上,而是鎖在肩胛骨上,鎖鏈穿出之處,衣衫已被血液完全浸濕。

即使只是單純看著,都覺得很疼。

寂靜的峽谷中突然響起了腳步聲,由遠及近。

謝臨硯緩緩睜開眼睛,向峽谷外望去,很快,那裏就顯出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是李晚塵。

不多時,他便走近了,他的目光很冷,其中帶著化不開的恨意和憤怒。

“謝臨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壓著怒意,冷聲問他。

謝臨硯望著他,許久之後,他才道:“我說過,不是我。”

李晚塵暴怒:“你還在狡辯!”

他猛地伸手掐住了謝臨硯的脖子,鐵鏈因他這個動作“嘩啦啦”地響了起來。

“謝臨硯,我真想殺了你!”他說得咬牙切齒,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他的虎口一點點收緊,眼眸通紅:“謝臨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我生於李家,自幼入聖道宮修習,父親對我寄予厚望,宮主之位不該是我的嗎?!我為此付出的努力比你多得多!你又做了什麽?你根本什麽都沒做!便什麽都有了!可我無論如何努力,小叔都不認可我!憑什麽你能成為他的弟子!我便不能!憑什麽你能修習劍道!我卻不能!”

“這些年來,我不停地安慰自己,不停地向自己承認,你在修煉之道,在劍道上確實比我有天賦,可你卻做了些什麽!你屠殺同門!還殺了小叔!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將聖道宮、將你師父當成什麽了!”

謝臨硯猛地用力將他推開,鐵鏈又是一陣亂響,他伸出去的胳膊在鐵鏈達到極限時,便被生生扯住了,他動作堪堪一頓,額角又冒出了冷汗。

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沙啞:“我說過了,不是我!你們根本沒有人相信!”

李晚塵一時不備,被他推搡到了地上,他眼底的恨意愈發濃了:“為什麽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

“謝臨硯!你為什麽會出現在聖道宮!若非是你,小叔根本不會死!”

“我今日便替天行道殺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魔頭!”

李晚塵猛地從地上爬起來,靈光聚於掌心,用力朝著謝臨硯的頭頂拍去。

恰在這時,李晚塵身後傳來一聲斷喝:“住手!”

李晚塵手上動作一頓,冷冷地回頭看去。

謝臨硯也聞聲看去,待到他看清來人時,他不禁瞪大了眼睛,很是不可置信。

只見他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名女子。

李晚塵皺了下眉,終於想起了她是誰:“你是四宮主門下的木琉雲,你來此處做什麽?”

木琉雲卻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冷冷地說道:“身為聖道宮大師兄,跑到冰淵之下殺人滅口是何意?”

“你說我殺人滅口?”李晚塵目中寒光一閃,斥道:“不要血口噴人!”

木琉雲冷笑:“李師兄,如今二宮主的屍身還未找到,誰也說不準他是不是還活著,你現在將謝臨硯殺了,豈不是所有線索都斷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本來就跟他一夥的?”

李晚塵被木琉雲一噎,還真沒能說出反駁的話來。

他沈默半晌才道:“你來這裏又是為了什麽?”

“師父命我來問謝臨硯幾個問題,李師兄還是早些離開比較好。”

李晚塵揚眉:“什麽問題我還聽不得嗎?”

木琉雲笑了一聲:“李師兄剛剛便欲殺他滅口,我怎敢確定你到底安的什麽心思?如今李師兄執意要留下,我更加有理由懷疑你了。”

“你!”李晚塵瞪視著木琉雲:“我可是李家人,你這般同我說話?”

“入了這聖道宮,便是聖道宮弟子,誰管你俗世的身份是什麽?”木琉雲微一停頓,又道:“也不見得二宮主天天將自己是李家人掛在嘴邊。”

李晚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他眸色陰郁地盯著木琉雲看了一會兒,終是冷冷地“哼”了一聲,拂袖離去了,不欲再與木琉雲多爭辯。

山谷之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謝臨硯看著面前的女子,拳頭捏了又松,猶豫了許久,終於開口了,他微垂著視線,輕聲道:“我沒有殺人……”

等了許久,木琉雲都未開口,謝臨硯擡眸望去,卻見木琉雲突然往他懷裏塞了個包袱。

他茫然地看著木琉雲,有些迷惑不解地伸手去拆,他身上鎖著玄天鎖,手上使不出太多力氣,只得哆嗦著手指,一點點往下拆,很快一個食盒就露了出來,他打開蓋子,一下子怔住了。

食盒裏裝著各色的小點心,一個挨一個,精巧可愛。

他擡頭去看木琉雲:“這是給我的嗎……”

“不想吃就……”

“謝謝。”謝臨硯打斷了她的話,伸手捏起一塊點心,送到唇邊咬了一口,他的手抖得厲害,輕垂著視線,慢慢咀嚼著。

木琉雲看了他一會兒,才道:“他們為什麽要冤枉你?”

謝臨硯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才道:“我外出完成任務的時候,遇上了極域魔尊扶念之,他恨極了正道弟子……所以他並未直接將我們殺了,而是使用放出了魔氣,他想看著正道弟子一步步深陷魔淵……就像父親當初那樣。”

他輕輕皺著眉:“但不知為何,那些魔氣對我完全沒有用,或許是因為天生劍骨。”

木琉雲沈吟了片刻,又問道:“那二宮主呢?”

謝臨硯一下子擡起頭來看著木琉雲,語氣顯得有些焦急:“真的不是我!我那時被魔修追殺,一路向東梨山逃亡,我不知道為什麽留影珠上會有那樣的畫面……”

“姐姐,你相信我!我怎麽可能會對師父出手?”

木琉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不覺得你所經歷的這些都很巧合嗎?”

“你本來是帶師門弟子去墜魔淵附近除魔,墜魔淵附近根本沒有太大的危險,可你們卻遇上了扶念之……不僅如此,被魔氣入侵之人,只有二宮主能夠憑借肉眼看出,只要二宮主能站在你這邊,為你說話,你根本不會被冤枉,可是二宮主卻偏偏在此時失蹤了,還留下了一顆留影珠,裏面的畫面指認你便是殺他的兇手。”

謝臨硯有些愕然:“我並未得罪過什麽人……更何況,何人能夠傷我師父?他又是如何偽造出留影珠的?”

“這個人當然有,”木琉雲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那就是聖道宮真正的宮主,也是如今這個世界的天道。”

木琉雲慢慢擡手,靈氣聚於掌心,又投射在了半空中,形成了一道繁雜的星圖:“我用特殊的方式為你算了一卦,卦相顯示,你的命格很特殊,乃是帝王相。”

“也就是說,”她閉了閉眼睛,才道:“從你出生開始,你的命運就已經被定好了,你是天道選的天地共主,是未來的聖道宮宮主,你所經歷的一切,無論是父母之死,還是如今的冤屈,都不過……是一場劫罷了。”

謝臨硯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木琉雲一揮袖,星圖開始慢慢產生變化,變成了走馬燈般的畫面,從謝菱歌懷孕,再到謝臨硯出生,從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再到他跪在戒律堂,萬夫所指。

畫面還在繼續,卻依稀變得模糊起來,畫面中的謝臨硯穿著白色嵌金絲的聖道宮門服,頭戴冠,坐於聖道宮聖殿的寶座之上,冷冷地註視著下方。

畫面進行到這裏破碎成了點點星光,很快便消逝了。

木琉雲道:“這就是你的未來,天道為你精心設計的道路,你會繼承現在的天道,成為真正的天地共主,守護蒼生,為這天下斬開一條生路。”

“為什麽是我?”謝臨硯張了張嘴,最終茫然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是命,是在你出生之前便定好的命,”木琉雲慘然一笑:“世間之人本便生活在一張巨大的網之中,看似自由,卻無時無刻不在束縛之中,每個人都只能按照自己的軌跡行走,這是你的軌跡,是你無法逃脫的枷鎖。”

她神色覆雜:“謝臨硯,你應該知道的,其實我一直都恨你,恨你害死娘,恨你殺了爹。”

她輕抿了下唇,眼眶微微泛紅:“爹娘之死,包括你師父之死,到頭來,都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好的劫,為了成全你的劫…….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要用別人的死來成全你?我恨你,恨你的出現,恨你害死了那麽多人。”

“可是這是早就註定好的,是一定會發生的,我無力去改變,你也無力改變,這就是命……”

謝臨硯呆呆地坐著,整個人如遭雷劈。

木琉雲仰頭忍住了眼淚,她吐出一口氣,才又道:“謝臨硯,這是你的命,認命吧。”

謝臨硯沒有回答,他茫然地擡頭望天,白雪一片片地飄落,寒冷而寂寥,這千年如一日的大雪仿佛永遠也無法理解世人的疾苦。

原來他前半生的所有痛苦,都只是一場劫,一條別人精心設計好的路。

所以什麽是劫?

就是讓他所愛之人一個個離去,讓他大徹大悟,讓他痛不欲生,再告訴他,這是磨難。

而這一切,就只是為了讓他接受所謂的命運,成為毫無用處的天地共主,無怨無悔地去守護天下、守護蒼生。

入門以來,師門便教導聖道宮謹遵天道,匡扶正義。原來遵的便是這個天道,原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正義。

謝臨硯突然覺得很可笑,周圍靜悄悄的,卻又好像一切都天翻地覆了,他所奉為信仰之物,是如此的虛偽不堪。

何為善?

便是縱使他遍體鱗傷,也要用劍去守護這個傷他至深的世界嗎?

便是無論他如何掙紮,也只能看著所有摯愛之人離開他嗎?

若他不願,若他痛苦,便告訴他,這是命,這是無法改變的,他必須去接受,如一道沈重無比的枷鎖,緊緊地束縛著他。

“木琉雲,”謝臨硯緩緩開口:“我從未想過去做什麽天地共主,更對聖道宮宮主之位不感興趣。”

“師父曾說過,他不要求我去守護天下蒼生,也不要求我犧牲自己去拯救別人,他只希望我開心……”

“或許那時,師父便已經看破了我的命運。”

可看破他人的命運,卻永遠無法做出任何改變,這便是乾坤琉璃眼,這是李辭雪的命。

謝臨硯眸光閃動,堅定地看向木琉雲:“若我不想認命呢?若我偏要滅天道,逆天命呢?”

“你一定會失敗,天道是神,天命是規則,你是人,如何與神、與規則對抗?”

他輕輕笑了一下:“不試試怎麽知道,萬一成功了呢?”

“若是失敗,便是萬劫不覆。”

“我如今又和萬劫不覆有什麽區別呢?”

木琉雲沈默了許久,終於問道:“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他點頭:“是,這是我的選擇。”

“好,”木琉雲不再規勸:“你身上的玄鐵鎖我能解開,只是鎖上有禁制,解開之後三宮主立刻就能察覺,碎靈釘會被他的神識鎖定,你想好逃亡路線了嗎?”

“自廢修為可取出碎靈釘,我一路西下,逃到極域,聖道宮的人追不到那裏去。”

木琉雲的神色有些覆雜,但她最終什麽都沒說:“我幫你將長淵帶來了。”

謝臨硯楞了一下:“你早料到我會做出這個選擇了?”

她輕輕點了下頭,起身走到了謝臨硯旁邊,掐訣開始解鎖。

這是一個極為痛苦的過程,但謝臨硯只是緊緊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冷汗從他額角滑落,終於,“哐啷”一聲,浸著血的鐵鏈重重地砸在地上。

謝臨硯劇烈地喘息著,時間緊迫,他不敢猶豫,迅速擡手,指間精準地點在穴位之上。

木琉雲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直到十二顆碎靈釘全部掉落而出,半透明的小釘子被血染成了殷紅之色,看著極為駭人。

她蹲了下來,緊緊盯著謝臨硯,一字一頓道:“你要記住,你的敵人是有名字的,他叫——柳如弈,他是現今的聖道宮宮主,也是天道,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謝臨硯的聲音很輕,他點頭道:“好,我記住了。”

受了重傷,又自廢修為,他很虛弱。

“你……還有力氣逃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謝臨硯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這是我的選擇,我會一路走到底的。”

“好,我尊重你的選擇,”木琉雲擡手,將漆黑的長劍遞給了他:“那便用它保護好自己吧。”

謝臨硯接過劍,慢慢收緊五指,握緊劍身,他問道:“你以後怎麽辦?”

放他走,必將成為聖道宮的敵人,向他洩露天機,必將為天道所不容。

“我自有我的去處,你不必擔心我,你選擇與天對抗,我是希望你能贏的,但我能力有限,只能幫你到這一步了……”

“謝謝。”他全身都是傷,嘴唇幹裂,沒有一絲血色,他啟唇道:“木琉雲,我們斷絕關系吧。”

木琉雲楞了一下。

謝臨硯猛地拔劍,劍尖回轉,隔斷自己一截黑發,語氣堅定道:“割發為誓,今日之後,我謝臨硯與你木琉雲,恩斷義絕,不再是姐弟!”

“你這是……怕連累我嗎?”

“我是天道的敵人,與我有關系,對你沒有好處。”

“也好,”她含淚看著他:“那便恩斷義絕吧。”

“我一定會贏的。”謝臨硯慢慢松開手,指間青絲緩緩飄散,他道:“時間緊迫,我們就此別過吧。”

木琉雲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停留,她向著峽谷之外走去。

女子的身影在空曠的峽谷之下,顯得單薄而孤獨,點點白雪落在她的發間,像鍍了一層霜。

她一步步地走,一點點地遠去。

謝臨硯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他凝望著她的背影,終是沒忍住突然叫住她。

“姐姐!”

女子腳步微頓,回頭望來。

“其實我最大的願望是……爹娘能好好活著,我們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他的聲音在峽谷中回蕩著,顯得空靈而寂寥。

青年站在幽暗的角落裏,滿身白衣被血浸得劣跡斑斑,因為離得遠,眉眼有些模糊,木琉雲看著他,突然就想起了母親,謝臨硯地眉眼與母親很相似,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砸了下來。

她哽咽道:“謝臨硯,我恨你,一直都恨你,但你依舊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親人,爹娘都希望你能過得好……我也是,後面的路要如何走,就看你的決定了,保重。”

說罷,她堅定地轉過了頭,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的身影逐漸遠去,如這天地般,慢慢消散。

楚堯堯有些恍惚,某種難以言喻地情緒在她心底蕩開,酸澀而疼痛,她努力掙紮著,可無論如何掙紮,也無法擺脫那種悲傷到痛苦的情緒。

她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地喘息著,像溺水的人。

意識慢慢聚焦,楚堯堯這才發現,她回到了現實,她的視線很模糊,眼角一片濕潤,她哭了。

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臉頰,那只手的掌心很暖,帶著讓人貪戀的溫度。

“同我雙修,就把你委屈成這樣?”謝臨硯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滿,從頭頂傳來。

楚堯堯擡眸望去,正對上謝臨硯的視線。

他用拇指的指腹擦了一下她眼角的淚水,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能別哭了了嗎?一開始不是你自己答應雙修的嗎?你又不吃虧。”

楚堯堯恍惚得厲害,眼前的謝臨硯和夢中的他差距實在太大了,讓她懷疑那個夢到底是真實的過往,還是只是一個夢而已。

謝臨硯真的經歷過那些嗎?

她不禁擡手去觸碰他的臉頰,謝臨硯偏頭躲開,挑眉看她。

“楚姑娘這是做什麽?不是嫌棄在下嗎?”

楚堯堯不受控制地抽噎了起來,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她覺得謝臨硯就是故意的,這次比之上次在幻境中的時候更加身臨其境,那種悲傷痛苦的情感仿佛直接灌輸進了她的大腦,直抵她的心臟,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謝臨硯擡手去擦她的眼淚,誰知越擦越多,他也有點兒被她哭得不淡定了,神色間也顯出幾分不自然,他松開了摟在她腰上的手,醞釀了好久才道:“我不知道你會這麽抵觸與我雙修……你別哭了,我向你道歉。”

“謝臨硯,你就是故意的!”楚堯堯哽咽著控訴他。

她覺得謝臨硯就是故意將那些情感傳達給她,好博取她的同情。

“我真的不知道你會這樣……你把我胳膊都哭濕了。”

楚堯堯看了一眼被她枕在腦袋下的胳膊,確實被她哭濕了。

她覺得委屈至極,幹脆將頭埋進了他懷裏,把眼淚全擦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悶聲道:“你就是故意的,不然我為什麽會看到你的過去。”

謝臨硯聞言皺起了眉,終於意識到自己跟楚堯堯完全沒聊到一個點上。

“你說你看到了我的過去?”

楚堯堯“嗯”了一聲。

“雙修沒有這個作用,我也沒這個能力,總不能你看到了我的過去,我卻看不到你的過去……更何況,記憶是很私密的東西,我為什麽要讓你看到?”

“說不定你有什麽陰謀。”

謝臨硯被氣笑了:“我有什麽陰謀?”

“你想博取我的同情。”

謝臨硯又笑了,他重新摟住了楚堯堯的腰,一用力將她整個抱進了懷裏。

楚堯堯嚇了一跳,想撐起來躲開,後腦勺卻被他按住了,她被緊緊捆在了謝臨硯懷中,他微微低頭,下巴輕抵在她的頭頂。

謝臨硯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所以你剛剛哭,又是因為心疼我?”

他輕輕地、一下下地摸著楚堯堯的頭發:“為什麽要心疼我……你又看到什麽了?”

楚堯堯趴在謝臨硯懷裏,能清晰地感覺到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她抿著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我早說過了,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幾百年了,我早便不在意了,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哭什麽?”他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恨鐵不成鋼:“楚堯堯,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傻的人,真是愚蠢至極,你心疼我做什麽?同情心這麽泛濫?我都想殺你了,你還心疼我?”

“我沒心疼你!”楚堯堯不甘示弱地懟他:“誰說我哭就是心疼你了,別自作多情了!”

“好好好,”謝臨硯順著她的話點頭:“是我自作多情了行吧。”

楚堯堯撐了起來,這次謝臨硯倒是沒攔她,她的手撐在謝臨硯耳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睛紅彤彤的:“所以你後來是怎麽逃出聖道宮的?”

謝臨硯微微一楞:“原來你看到的是那段啊……我自然是殺出去的。”

“你不是自廢修為了嗎?沒有修為怎麽殺出去?”

“你對天生劍骨有多少了解?”

楚堯堯茫然地搖了搖頭。

“天生劍骨既然帶了個天生,就說明即使我沒有修為,也可以馭劍。”

他這般一說,楚堯堯瞬間便聯想到了謝臨硯殺他父親的那一幕。

那時的謝臨硯還未踏上修煉一途,但他的父親卻已經是修為不低的修士了,不也死在了他的劍下。

天生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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