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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蛭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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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我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

意識憑空而來,我突然出現在意識不曾到過的地方。沒有開始。

我似乎一直在行走,我的大腦不曾指揮過雙腿,但它卻知曉我的想法,它知道我要行走,知道我的出發地,或者,亦知道我的目的地,如果我的意識沒有從天而降的話。

與我一起行走的還有其他人,應該其他人不止一個,應該有男有女,因為我聽到周圍有粗重的呼吸,起伏不斷,清晰異常。又為什麽說是應該呢,難道看不見麽?是的,看不見,我看不見任何事物,看不見絲毫光亮,擡頭,頭頂上亦是黑漆漆一片。

我只能憑著直覺,認為我所處的時間,大概是黑夜。

“打開手電筒。”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男聲,聲音壓的很低,但是在寂靜中也是格外清晰。

周圍開始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可能是大家都在背包裏翻找手電筒,想到這一點,我才發覺我竟然也背了個背包,不算重,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這時候,我旁邊陸陸續續出現了一道又一道亮光,我粗略數了數,有十多道,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是一個隊伍,那麽這個隊伍有十多個人。

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

我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借著周圍人的手電筒發出的亮光,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

露天,漆黑的黑夜,有許多工廠,已經投入使用的,還有正在建設中的。

模模糊糊,看的不甚明白。

我拿下背包,想看看自己的背包裏是否有可以稱之為刻意準備的手電筒。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低頭匆匆趕路,他們對周圍的環境絲毫不關心,或者說,他們已經知道自己現在所處在怎樣的一個環境中,因為知道,所以不關心,不好奇。

而我不知道,我關心,我好奇,我的關心與好奇僅僅依靠他們的手電筒無法滿足,所以我必須找到屬於我的亮光。

可惜,我把背包摸了個底朝天,都沒摸到一個手電筒形狀的東西,我想,我是否應該叫個人幫忙,幫我照一下,好讓我知道背包裏究竟放了些什麽。

但是我該找誰?誰會幫助我?在這些人中,誰和我的關系比較好?我在努力思索,思索的不過是到底要不要找人幫忙而已。

就在我糾結中,一個纖瘦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我先看到的是那人的衣服,或許是因為手電筒的光的緣故,所以橫在我眼前的上衣泛著一抹幽幽熒綠。我詫異地擡起眸子,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面部籠著一團陰影,五官看的有些模糊,只能瞧見一個大致的輪廓。

“跟緊我。”她低著聲音跟我說道,清清冷冷,微啞。

她挨近了我一些,借著昏黃的光,我也瞧清楚了她的樣貌。長得和她的聲音一樣,清冷至極,桃花眼,高挺鼻,薄唇,眉宇微蹙,眼神肅穆,薄唇微抿,整一個嚴肅勁兒。

我努力扯出一個自認為還蠻好看的笑,也學著她的樣子,壓低著聲音,問道:“小姐姐,能不能幫我照一下背包,我找找手電筒。”

她目光突然變得覆雜難言,嘴唇翕動,靜靜地看了我半晌,到底也沒吐出半個字。

我們倆在人群後面走著,背包已經被我背到前面,她在我旁邊幫忙照著,我一手托著背包,一手在裏面胡亂翻找,越翻找心裏越壓抑。

“這些都是什麽東西。”一大堆高能量食品,一個軍用水壺,還有攀巖繩,打火機,匕首,急救包等一些亂七八糟、戶外必備的東西,可是就是沒有我現在需要的手電筒,或者其他可以照明的東西。

我煩躁地把背包背上,看著她,想要問一大堆問題,但又不知從何問起,漸漸的,心裏驀然生出一股無名怒火,這股怒火使我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忽然,一只微涼柔軟的手輕覆在緊攥成拳頭的手背上,就像一掬清涼甘甜的泉水輕緩淌過燥熱的夏天一樣,心裏的那股無名火頓時消減了不少。

“不急,慢慢來。”不知是不是錯覺,壓抑的聲音柔和了不少。

“好吧。”我呼出一口氣,問出了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們現在是去哪裏?”漆黑的夜,寂靜的空氣,沈默而又緊張的氛圍,匆忙的腳步,昏黃的光,遍布的工廠……

“醫院。”

“醫院?”我重覆出聲,蹙緊眉頭,在嘴裏在嗓子中仔仔細細一遍又一遍咀嚼這兩個字的含義。

“我們去醫院幹什麽?”

“醫院可以救命。”

“救命?”

“嗯。我們隊伍裏出現了一種怪物。”

聽到這兩個字我頓覺後背發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後面有一雙眼睛在死死地盯著我們。我強忍著心頭的不適,猛地轉過頭,看到的卻是一個身形健碩的中年婦女,瞧見我看她,還對我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怪物?什麽怪物?小姐姐,你別嚇我成嗎,我不禁嚇。”

“我沒嚇你。”

她擡眸瞄了我一眼,只一瞬,我似乎看到了清冷眼眸裏藏著的萬般痛苦與無奈,她輕眨一下,眼裏的諸多情緒消失了,只剩下令人心悸的茫然。

在不知的世界中,茫然比危機更可怕。

“蛭息。那種怪物叫蛭息。”

……

我叫陸淺安,她叫蘇願。我們一隊原本十五人,女人六個,男人九個。高個子男人是隊長,名字張懷遠。我們是一支登山隊伍,本來的目的地是位於懷安市郊外的盲山,可誰知危險從天而降。

聽蘇願說的,那是十月三號,也就是——

前天!

“大家收拾一下,兩個小時後我們下山。”

“隊長,我們不多待幾天嗎?好不容易上來,呆了一晚就下去了?”

“這兩天會有暴雨,留在山上太危險,還是趁早下去比較好。況且山上沒有信號,留在這裏越久越容易發生意外。”

聽張懷遠這樣說,大家也不再反駁,畢竟任何事物和人身安全比起來,都不是那麽重要。

或許是為了應張懷遠說的話,只一個小時,天空就變得有些陰沈了,大家收拾東西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誰也不想在山上碰上暴雨,搞不好真的會出人命。

天空陰下來的速度比人們收拾東西的速度還要快,一小時過一刻鐘,天空開始滴雨,一滴,兩滴,三滴……

張懷遠擡頭瞅了眼灰沈沈的天空,再次低下頭時,順手抹了把滴在臉上的雨滴。這下不僅是天,眾人的心頭也是一片陰霾。

蘇願只覺右眼皮跳得厲害。她用大拇指揉了下眉心,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感覺。這場雨來的太巧了,巧的就像提前準備好的。

她將陸淺安拉到身旁,低聲囑咐道:“不要離我太遠,也不要獨自一人亂跑,被雨困在山上很危險,腳下稍微踩的不對勁了,就有可能跌下山喪命。”

陸淺安很乖巧地點點頭,表示聽她的話。

“那我們要在山頂呆到雨停嗎?”

“嗯,這是必須的。”

蘇願拿下背包,將剛收起來不久的防水帳篷又重新拿了出來。其他人在張懷遠的安排下也陸陸續續搭好了帳篷。

所有人都躲在帳篷裏避雨,陸淺安和蘇願共用一頂帳篷。

陸淺安把帳篷拉來一個小小的縫隙,整個人趴在地上,透過微小的縫隙看外面的雨。蘇願往她身上蓋了張毯子,然後把人拉了起來。

“小心感冒。”

“嗯。”

外面的雨下的不大,但是也算不得小,淅淅瀝瀝的,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

陸淺安坐在蘇願旁邊,聽著外面的雨聲,心裏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沒有驚惶不安,但是也不甚平靜,好比暴風雨前的寧靜和天空中黑壓壓的烏雲,有種過於詭異的寂靜,好像這種寂靜之後,有什麽東西爆破而出。

“不要怕,等雨停了我們就下山,困了沒?困了就睡一會,這雨貌似還得下好一會兒。”

“好。”

蘇願把毯子給陸淺安仔細裹了裹,又拿過一張毛毯,蓋在兩人身上。兩人偎依在一起,倒也不覺得冷。

“冷的話就鉆睡袋,不過得把衣服脫下來,不然不舒服。”蘇願一手摟過陸淺安的腰,一手搭在兩人蓋著的毛毯上,讓兩人靠得更近一些,這樣會更暖和一點。

“我不冷,倒是你,冷嗎?”

蘇願搖搖頭,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不冷,很暖和。”

“你也要不要瞇一會兒?”

“我不困,你快睡吧,養足精神,雨後的山路很滑,所以需要足夠的註意力。”

陸淺安撇撇嘴,甩給她一個嫌棄的眼神,“啰嗦。”

蘇願也不惱,也沒再說話,看著陸淺安閉上眼睛後,她才輕闔上雙眼,閉目養神。

帳篷外,雨依舊淅淅瀝瀝的,打在枯草上、石頭上、帳篷上……多種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只有雨天才會有的敬畏與慈悲。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雨未停,帳篷外除了雨聲便是寂靜。陸淺安呼吸均勻,很明顯已經睡著了,而蘇願原本闔上的雙眼,霎時睜開來,目光清明嚴肅,一絲困倦也無。待她看到旁邊正安靜睡眠的陸淺安時,清冷的神色才露出一抹難得的溫柔。

她在無人看到的環境中放肆地展現著她的溫柔,她不再刻意壓抑,也不再因著顧忌而使之隱晦。雨聲的敬畏和慈悲還在繼續,將其拋卻的寂靜仍然存在,一切與之前並無兩樣,就如時間停留了般。

可惜,這次的停留未能繼續。

蘇願敏銳地捕捉到了淅瀝雨聲中夾雜的其他聲音。大自然之外的,人為所造出的動靜。像是……幾人之中起了爭執?可是有誰願意離開遮雨的帳篷,跑到雨中只為那愚蠢的爭執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在這非常時期,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導致軍心渙散,從而發生非常嚴重的後果。

蘇願不想去管,直到外面吵鬧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已經足以影響到了陸淺安的睡眠,她才厭惡地皺皺眉頭,恨不得把外面那些聲音的源頭全部殺掉。

被吵醒的陸淺安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眼中還存著一絲不甚清醒的迷蒙,她使勁兒眨了兩下眼,才把腦袋裏所存的僅剩不多的困倦驅逐出去。

“怎麽了?外面怎麽那麽吵?”陸淺安微皺起眉頭,掀開毯子,想拉開帳篷出去一看究竟。

她的這種行為卻被蘇願制止了。

“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來。”

陸淺安雖然沒有出聲反駁,但緊抿的嘴唇和固執的眼神卻表達出了她的不讚成。蘇願直直地看著她,半跪在帳篷出口處,整條手臂將陸淺安阻隔在裏面,分毫不讓步。

陸淺安心中不願,蘇願同樣不願,兩人僵持了好一會,直到帳篷外傳來一聲刺耳的淒厲的慘叫,兩人的臉上俱是一變。蘇願謹慎地拉開帳篷,先是小心探出半個腦袋,借著透過烏雲落下的慘淡日光,她看到一堆人聚在一起,由於下雨的緣故,看得很是模糊。每個人的聲音疊在一起雜亂無章,但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幾個敏感的字眼,比如,“瘋了”,比如,“咬人”……

蘇願轉頭看了陸淺安一眼,心思斟酌了片刻,道:“我們出去看看,但是一定要小心。”

“好。”陸淺安從背包裏摸出一把雨傘,跟在蘇願後面走出帳篷。

雨已經小了,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就會停了。

兩人撐著雨傘悄無聲息地接近人群,就在僅剩十米左右的距離時,第二聲慘叫在雨幕中將天地撕裂。人群開始瘋跑,向前方瘋跑,邊跑邊嘶喊,好像後面有吃人的怪物。

“蘇願,你看。”陸淺安指著最後兩個顫顫巍巍站起來的人,那兩人身體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轟然倒地。

“他們……怎麽了?受傷了?”陸淺安不解,但也沒有貿然走上前去。

蘇願直勾勾地盯著前面那兩人不發一言,只有從她蹙起的眉頭和抿著的嘴唇可以看出她內心的不安。她想去牽身旁女生的手,往身邊摸了半晌,也只是摸到一片被雨沾濕的衣角而已。

嘴唇已有微微泛白的趨勢。

“左手撐傘。”她壓低著聲音對身旁的女生說道。

“嗯?”陸淺安很明顯不明白蘇願讓她這樣做的原因,“你會被雨淋濕。”

“沒關系,雨已經小了。”

聞言,陸淺安縱然不解還是很聽話的把傘換到左手中,同時空出的右手被一個微涼的東西覆蓋住了。低頭,是一雙纖長且骨節分明的手。

蘇願把陸淺安的小手緊緊握在自己手心裏,感受著手裏的微微涼意,她不安的心才稍稍靜下來。身邊人使她有安全感,是她在塵囂的孤寂中自我厭棄的救贖。

陸淺安挑眉問道:“你害怕?”

“嗯。我害怕。”蘇願極為認真地看著身邊女生的眼睛,一雙深褐色的眸子揉著細碎的淺淡的柔光,能夠很清楚地看到裏面有只小小的人影。

哪有半分懼怕的樣子,可又好似真的在懼怕什麽。

陸淺安撇開目光,白皙的臉蛋上泛起淺淺的粉色,“我都不害怕,你怕什麽?”

“我怕什麽?”蘇願垂眸沈吟,“我怕自己能力不夠,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

陸淺安思量片刻,多次欲言又止,在身邊女生的註視下,終於幽幽嘆出一口氣,“也許,你想保護的人,並不想要你保護。”

蘇願撇撇嘴,滿臉的不願,一雙柔亮的眸子瞬間變得陰郁,她抿唇直視著前方晃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行走的兩人,短暫的沈默之後,道:“想不想要是她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她可以選擇接受或者不接受,但是選擇做與不做卻是我的權利——正當權利!任何人都無權幹涉!”

陸淺安看著身旁固執的不像話的人,不願地皺皺眉頭,目光幽幽揚揚無所定處,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兩人碰觸著的手上,之後,一句極其傷人的話從最終傾瀉而出——

“抱歉,我大概讓你誤會什麽了。”

蘇願感受著手中溫度的流失,一雙本就陰郁的眼睛更加黯淡,已然看不到一絲光亮。她扯扯嘴角,看著距兩人越來越近的不正常的人,緩緩道:“沒關系。”語氣寡淡薄涼。

陸淺安忽的迷茫起來。

自己是否做錯了?

可感情之事哪有絕對的錯與對。

她的心是飄飄蕩蕩漂泊無依的。

她不屬於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她也不想屬於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她是自由的。

並且這種自由高於一切。

她喜歡且享受著這種自由。

所以,所有可能阻礙這種自由的事物都將成為累贅。

包括感情。

如果哪天這份累贅可能存在的話,那就在它即將萌芽時將其扼殺。

這並非是錯的。

這是對的。

一種沈默的、有些尷尬的氛圍在兩人之中蔓延,不過兩人都是定力極好的人,這種尷尬的沈默可忽略。

幸好,這種氛圍並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那兩名看似不正常的人已經走到了她們身前。

一步,兩步,三步……

陸淺安數著他們的步數,在兩方之中還剩最後一步的距離時,她緊忙拉著蘇願後退一步,微怒道:“你們倆站著別動,別再往前走了。”

那倆人果真就此站下,不再動一分一毫。

可蘇願馬上就察覺出了不對。

面前的兩人是一男一女,目光俱是呆滯無神,他們動作緩慢,身體失衡,手中還各自拿了一根棒棒糖。他們看著蘇願和陸淺安,嘴裏發出滲人的“呵呵”笑聲。蘇願上下打量著兩人,忽的,目光陡然一驚,一股寒意從脊背迅速竄上天靈蓋,全身都被一股陰森的寒意包裹著。

她下意識的握住了陸淺安的手。

陸淺安的手僵硬無比。

女人的肩膀上露著兩個碩大的血窟窿,裏面有一抹森白若隱若現。不僅是肩膀上,胳膊上,腰腹處……都有一種貌似被撕咬的痕跡,傷口處俱是血跡斑斑,只因為女人穿著深紅色的沖鋒衣,所以不在近處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傷口處的衣料已經被血染成了紅黑色,顏色比其他地方的稍暗一些,不過奇怪的是,地面上根本沒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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