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拉著我的手，坐在莽林中，“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不希望你去找孫悟空嗎？”

“記得，”我說：“你告訴我，因為——一切都變了，而且——這一切的變化也都與我你有關。太上老君是你的師傅，而孫悟空是傷害你師傅的人，所以，你不會放過他。”

天蓬點點頭，道：“如來把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是想用幾百年磨磨他的性子，好用他去辦件大事。而我師傅的意思，是讓這件事做不成。”

我怔怔地看著他，“天蓬，難道你師傅太上老君，是想孫悟空永遠被壓在五行山下。”

“那倒不是，只不過，是用移魂大法，讓孫悟空的部分元神附著在另一個人身上。”

“移魂大法？”

“移魂大法就是以意念將元神析出，附著在另一個人身上，完成轉移。”

“好厲害啊！”

“而更厲害的，是移魂大法會讓那元神喪失掉以前所有的記憶，而只保存他附著人的記憶。所以，孫悟空中了移魂大法之後，他那部分被析出的元神已經忘了自己是齊天大聖了。”

“那孫悟空在哪裏？”我有些焦急道。

“我打死了他的跟班，又用水困住了他，你，可以去看看。”天蓬指了指他之前打鬥的區域。

盡管失血過多，身子虛弱，我還是掙紮著站起來，踉蹌地過去。而那孫空空，早就不管不顧地飛奔了過去。

那裏早就安靜下來，偶爾有一陣陣的呻吟傳來，我就那樣站在那片區域邊，一只腳已經邁了出去，卻又遲疑的僵在了半空中。

是悟空嗎？是悟空嗎？是悟空嗎？

如果不是，我還可以在心底麻醉自己，繼續尋找五行山，尋找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人。要了斷看似容易，實則很難，特別是經歷過幾百年的朝夕相伴和數次的生離死別。與悟空的這份情早已印刻在我的心底，與我周身的血液融合在一起，隔斷這份情，就如同挖掉我的心，放盡我的血。

可是，如果不這樣做，那又能怎麽樣呢？重覆我的九世情結，繼續我的輪回之苦？

以謝冰瑩的身份離世，一開始，我真的是憤怒、悲痛，咬牙切齒，恨悟空不聽忠告一意孤行，就像你明明知道那前面就是懸崖，但那匹馬就是義無反顧地往前沖，你怎麽拉也拉不住。到後來，我逐漸變得麻木、淡然、一笑置之，誰讓自己愛上這只不聽話的猴子呢？誰讓自己舍不得他呢？是自己非要如飛蛾般地撲向熊熊燃燒的愛的火焰，被傷得體無完膚。

我聽到了孫空空的呼喊，竟不是見到他崇拜偶像的興奮，反而是小孩子面對怪物時的恐懼。

但是我不害怕，無論悟空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害怕。

我坦然淡然地走了過去，將前塵往事拋諸腦後。既然早晚都會有那麽一天，那就坦然面對吧。

我見到了悟空那被移魂大法析出的元神，他就被困在天蓬放出的水柱中，不斷地呻吟著。

孫空空害怕的，是他的那張臉，不，準確的說，那已經不能算是一張臉了，而是一幅可怖的烙印，爬滿了扭曲疤痕的烙印！

我不知道悟空的這部分元神究竟附著在了什麽上面，為何會如此扭曲、潰爛、不忍卒睹？但是我出現的第一個念頭，並不是如孫空空那樣的恐懼和害怕，而是關切和心疼，“悟空，附著在這不人不鬼的皮囊上面，會不會讓你很痛苦？”

“姐，”旁邊的孫空空全身顫抖，“你不害怕嗎？”

“傻孩子，”我摸了摸他的腦袋，“當你真正愛過一個人的時候，你就不知道什麽叫做害怕。無論對方變作什麽樣子，即使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吃人惡魔，愛，也會讓你沒有害怕。”

“愛是什麽？”孫空空一邊閉上眼睛，一邊問我。

“愛，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我安慰著孫空空，亦如我安慰著我自己。

我為什麽不會害怕？因為我愛悟空。即使我這次來，是與他了斷的，我依然難以割舍與他已有的兩世情緣，特別是在他處於人生低谷的時候。

沒有人不希望自己長得帥，至少，也要能讓別人看得過去。可是悟空呢，他的這一部分元神，帶著這張恐懼的撕裂的駭人的臉，又如何讓其他人接受他？難道孤獨、排擠、被人開不起，不是一種殘忍的懲罰？

我正想著，突然他爆出苦悶的啜泣。

“能不能放開他，”我喊道：“至少，讓他自由地活動一下。水柱捆得那麽緊，誰受得了？”

“放開他會有危險的。”藍色的影子落在我的身邊，天蓬摸著我的肩膀道：“露瑤，悟空中的移魂大法，是讓他附著在一個吸血鬼的身上。只要飲食鮮血，他才能活，否則會腸胃潰爛而死。”

“所以，他攻擊我們，只是他的本能？”我的聲音像是隨風斜飄的雨絲，零亂而悲涼。“堂堂的齊天大聖，連四大天王九曜星君都打得敗的美猴王，卻要靠食用人的鮮血才能活，是誰安排她變成這個樣子？是誰？是誰！”

“我說過，”天蓬道：“希望你不要去那五行山，不要見那孫悟空，因為——一切都變了，而且——這一切的變化也都與我有關。”

我搖搖頭，“不可能，你連孫空空這麽陌生的小孩你都很喜歡，都悉心照顧，又怎麽會忍心對已經被壓在五行山下的悟空下手呢？你明明知道，此時的悟空已經無害了啊！”

我看到天蓬黑色的眼眸閃了一下，他沈如靜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這種痛苦淡不去，化不開，似乎一直在伴隨著他。

“是你師傅的意思，對不？”我直視著天蓬，“你師傅對悟空大鬧兜率宮的事情懷恨於心，又不便於親自出手，怕別人小看了他這個上神，便安排你做這件事，對不？”

天蓬伸出手，一把將我摟入懷中。我一愕，立刻掙紮道：“你放開我！”

“我想說的是，咱們走吧。”天蓬道：“想要折磨孫悟空的，不光是我師傅，還有東海的龍王，地下的閻王，天上的玉帝和王母，有一堆的人想要折磨他，你幫不了他的！”

我一把將他推開，並狠狠地照著他的心窩錘了一錘，“天蓬，別人怎麽想怎麽做的，我不管。我恨的是，你也會怎麽想這麽做。悟空受的苦還少嗎？被壓在五行山下失去自由，任何的飛蟲走獸都可以去欺負他，現在，你們竟然還要他吸血而活！你不是不知道，悟空一向是最討厭欺負人的，如果讓他恢覆了記憶，知道自己吸了多少人的血，欺負了多少無辜的人，他還怎麽活？你說，他還怎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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