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親手打碎了他給我制造的水幕幻覺。

灰燼從天空落下。

這是一片貧瘠的荒原。

薄軟的碎片在空中飄蕩，一團團黑葉像是黑色的雪花般落在我和天蓬的周圍，順著微風吹拂飛散，在荒原地面上形成小漩渦打轉。

“我出生的地方，也是一片荒原，”天蓬說：“那時候日子雖然很苦，總是為了食物而發愁，但除此之外，人都很單穿，也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很單純。後來太上老君教導了我，讓我修煉成大羅金仙，直至做得天蓬元帥。可是我的單純哪兒去了呢？成長讓我學會防備，學會不信任，當初那樣天真的眼神早已不在……”

“天蓬，你想要說什麽呢？”我問。

“嗯，露瑤，我無意給你潑冷水，但希望你不要去那五行山，不要見那孫悟空，因為——一切都變了，而且——這一切的變化也都與我有關。”

“你？”

我看到天蓬有些顫抖，他擡頭，不在看我，遙望遠方，“你知道太上老君是我的師傅，而孫悟空是傷害我師傅的人，你覺得，我會放過他？”

“可他已經被如來佛祖壓到五行山下了啊，你還想怎麽樣？”

“對不起，”他低下頭，神情郁郁，看樣子不太想說話。

我知道即便我強逼他，他也不會告訴我真正的一切。但是孫悟空我總是要見的，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子，無論他遭受到什麽折磨。

於是我識趣的說：“你救過我好幾次，我心裏感激你都還來不及呢，更不會怪你做任何事。悟空他不懂事，砸了你老師的兜率宮，踢翻了你老師的八卦爐，讓你老師特別沒面子，你要找他覆仇，我也不攔你。但我想說的是，悟空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我只求你，不要害他性命。”

他的眼圈頓時紅了起來，扭過頭去，應該是不想讓我看到他流淚。我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心狠的男人，否則絕不會這麽幫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悟空，的確做得太過分了。最開始，也是悟空盜取了仙丹，才惹到太上老君的，所以從頭至尾，悟空都是責任大的那一方。

一道水流奔騰而來，幻化成一只透明的手緊緊托舉著孫空空。

“人齊了，我們可以走了。”我說。

剩下的路，是天蓬陪我走的。

因為他一直覺得，這個荒原裏有古怪，很可能會隱藏著什麽厲害的妖怪。他不放心我。

我拒絕了他，他卻一點也不生我的氣。而他說悟空因他而變的話，也沒有讓我的心裏產生芥蒂。

我知道，他是天蓬元帥，每天有很多的工作要做，為了護送我，他是偷偷下凡的。

我們又走了一天，荒原上逐漸出現了莽林，樹木林葉屏蔽了看向任何方向的視線，眼光所及的除了樹木藤蘿便是地面的爛葉雜草，偶爾可見的受驚閃避的鳥獸便是這裏唯一生動的事物。

奇怪的是，並沒有鬼打墻，也沒有攔路妖。

難道天蓬身上天然就有一種逼人的氣息，可以懾服鬼怪？

“也許我們已經出了荒原呢。”孫空空道。、

“不是的，”天蓬說：“我明顯感覺這莽林與這荒原是連為一體的，而以我的經驗判斷，莽林中的危險隨時可能出現。”

正說話間，忽然，奇異的嘯聲像風從極細的裂縫中吹過，正在向這邊高速逼近。影子一下子從黑暗中鉆了出來，護在我的身前，我則緊緊地抱住孫空空，不想他受到傷害。

就在這時，與周圍綠樹幾乎一樣的綠色波刃從林中各個方向朝這裏疾射而來！

這些深綠的波刃速度之快，有如閃電！迎面而來的殺氣凜冽如刀！

噗噗噗！

波刃打在天蓬制造的水幕上，仿佛是慢動作一般，它們穿透水幕，水幕卻像是一張無比堅韌的橡皮網，波刃剛剛穿透，再被水力場扯回。

一個鯉魚打挺，天蓬仿佛一頭叢林中的豹子那般借助四肢瞬間魚躍到了水幕前面，而後躬身前翻，躲過又一波綠色波刃後，這個天河水軍的首領動若脫兔，幾下就穿到了幾百米開外，與那發射綠色波刃的妖怪打在了一起……

我看不到他們的打鬥，但是我聽得到一聲聲慘烈的叫喊，顯然，妖怪不止一個。

我正在為有天蓬這個厲害的保護神而欣慰時，被水力場扯回的綠色波刃竟然發生了變化，化作幾個奇形怪狀的昆蟲，奇跡般地透過看似固若金湯的水幕，咬在橫擋在我和孫空空面前的影子身上。

我知道影子在之前受傷後，穿上了天蓬遞給他的金甲衣，但這金甲衣在奇形怪狀的昆蟲面前如紙糊般的脆弱，竟被這幾個奇形怪狀的昆蟲穿透，緊接著，幾道血箭從影子胸口迸射而出！

孫空空嚇得叫喚了起來，而我，則坦然面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這幾個奇形怪狀的昆蟲殺死影子後，又猛地撲向我和孫空空。

停留在那裏的水幕似乎預知到了我的危險，立刻向我和孫空空聚攏而來，從腳踝向上，很快攀爬到腰部，逐漸束緊，層層疊疊地保護著，並且向我的頭部和手部前進。

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這些蟲子穿不透我胸前厚厚實實的水幕，就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洩在我那還來不及被水幕覆蓋的雙手上。

我感覺血液源源不斷的從手上流出，要被那蟲子們盡數吸掉。

巨大的恐懼感籠罩了我全身，這種恐懼不是因為我怕死，而是因為我還有心願未了。

我還沒見到悟空呢！

“天……天、天蓬……”我張開嘴巴，想要互換遠處的天蓬回來救我，但聲音卻好象全都擠在了胸口，只能發出幾不可聞的幾句嗚咽。

水幕既保護了我，又阻擋了我的呼救，這，恐怕是天蓬和我都沒有料到的吧。

血液和力量的流失使我眼前的世界都開始搖晃伸縮，我感覺自己的瞳孔開始渙散，默默的想，我大概是要死了。

這一世，竟然還未見到悟空就去死。

我不要，

不想。

更不想剛剛脫離輪回的苦痛，就要回去接受新的苦痛。

如果我是因為叫人吸走了血而死，又會遭受什麽樣的懲罰呢？是向我的腹中反覆灌註血水，承受飽撐之苦嗎？

有時候我真的，想像人類那樣，只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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