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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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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叔父子不善言辭,想想這麽幾日受到的厚待也讚了一句,“張嫂子這人心善、厚道。”

李九叔家的苞谷地與張家挨著,這些年算是與張家相處最近,喝了兩碗酒腦子一熱,就拍了張貴兒的肩膀道,“貴哥兒,將來你若是讀書出息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你嫂子養活你們不容易啊。”

當然他這般說,可不是為了端長輩架子,完全是有感而發。

雪國這一代的國主不是個勵精圖治的賢君,但也不是荒淫無道之輩,嚴格說來,只能算是胸無大志。對於那些有心建功立業的文臣武將而言這是缺點,但是對於只想安穩過日子的老百姓來說,卻是再幸運不過。

每年全國幾個銅鐵礦山的出產,賣於南方諸國所得進項,就已經足夠這小小的國家正常運轉,甚至還有結餘。所以,攤到百姓頭上的各種苛捐雜稅並不多。

然而盡管這樣,百姓過的依然不富裕。畢竟氣候限制,田裏一年只有一熟的收成,一家夫妻倆養兩個孩子都困難。

李九家裏兩個兒子,今年老大剛訂了親,明年就要成婚,聘禮酒席等等幾乎就要掏光他們一家多年的積蓄,剩下一個小兒子還沒有著落呢。

而蒲草居然要養三個孩子,供一個讀書郎,備一份嫁妝,這些重擔放在一個壯勞力身上都扛不起來,更何況蒲草這樣的小女子,其中艱辛任誰思量都覺不易之極。

眾人都出聲附和,跟著勸導張貴兒一定不能忘本沒良心,張貴兒嘴上很是恭敬應了。但他畢竟年紀小,口蜜腹劍這樣的事還做不到完美,臉上的笑就顯得極是僵硬。

董四一貫最有眼色,瞧出他這般異樣就趕緊扯了個村裏閑事把話頭岔了過去。

那廂竈間裏,蒲草臉色紅得仿似晚霞一般,看什麽都是重影兒,夾個菜筷筷都落空,惹得兩個孩子抱著陶碗傻笑。她嗔怪著想要抓了他們撓癢癢,卻不想撲了個空兒差點摔到地上。

春妮趕緊上前扶起她,好氣又好笑說道,“你說你逞能幹啥,醉的這麽厲害,我送你回去睡覺吧,這邊我先照料著。”

說完,她囑咐兩個孩子好好吃飯,就架了蒲草跌跌撞撞的回了西院張家。

蒲草只覺肚子裏火燒火燎,腳下踩了棉花一般軟綿綿,待得出門被冷風一吹才勉強清醒了一些,忍不住嘟囔著,“這蒲草酒量真差,想我董婉原來可是酒仙啊,三斤不下場…”

春妮好不容易安頓她躺在炕上,替她除了鞋襪,聽得這般胡言亂語就拍了她一巴掌,笑道,“別說醉話了,你以前苞谷粥能喝飽就不錯了,哪喝過酒啊。趕緊睡吧,明日還忙呢。”

說完,替她蓋了被子也就回去忙了,留了蒲草嘟囔了幾句,到底昏睡過去。

一夜酣睡醒來,蒲草乍一睜開眼睛就痛苦的抱了頭呻吟出聲,苞谷酒的威力在這樣宿醉醒來的時刻徹底顯現,仿似有無數個小人兒在她的腦袋裏敲鼓一般,疼得她額角的青筋直蹦。

坐在炕梢玩耍的山子和桃花聽得動靜,趕緊湊了過來,原本還笑著要叫嫂子(姐姐),但是突然見得她這般痛苦都是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巧,春妮端了一只小碗從門外進來,兩個孩子就如同見了救星一般大喊著,“妮兒姐,妮兒姐,你快看看我嫂子(姐姐)!”

劉厚生也是個愛酒的,但凡沾到酒很少有不喝到爛醉的時候,春妮伺候酒鬼倒是極有經驗,只不過掃了兩眼蒲草的狼狽樣子,就安撫兩個孩子道,“別擔心,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就去竈間舀了一碗涼水,把小碗裏那綠瑩瑩的膏狀物加裏半勺,待得化開了就半扶了蒲草起來,餵她喝下去。

果然不到一刻鐘,蒲草就覺腦子裏那些小人兒全都消失無蹤了,一時間清明之極,於是爬了起來抱怨道,“這醉酒真是遭罪,以後可千萬攔著我,別讓我喝酒了。”

春妮嗔怪道,“你那倔脾氣,誰攔得住啊。”

蒲草幹笑兩聲,生怕春妮數落起來沒完,趕緊指了那碗裏的綠膏子岔開話頭兒,“這是什麽膏子,怪好用的,喝了頭就不疼了。”

春妮一邊喚了桃花和山子疊被子,一邊應道,“那是我去董四家裏要的碧果羹(杜撰),治醉酒頭疼最好用了,可惜咱們這山上不產這碧果,這是董四他娘家舅舅以前送來的。”

“咦,”蒲草正彎腰穿鞋子,一聽這話就驚奇道,“董家大娘居然舍得給了你這麽多,我以為她不罵你家生子連累董四少賺銀錢就不錯了。”

春妮用腳尖替她把遠處的另一只布鞋撥到跟前,笑得更是歡快,“還有更讓你吃驚的事呢,董四媳婦兒聽我說今日替你縫被子和棉衣,還說一會兒要來幫忙呢。”

蒲草當真是疑惑不已,不明白這南溝村裏最喜算得清清楚楚的董家婆媳,怎麽就突然變成了熱心腸兒,但她卻把這些疑問都憋在了肚子裏,穿完鞋跳下地,又抱了兩個孩子替他們拾掇,故意裝了一臉不在意的模樣隨口應了一句,“許是她們家裏不忙唄。”

果然,春妮這急脾氣怎麽存得住話,見得蒲草這般也顧不上拿喬了,竹筒倒豆子說了個痛快,“什麽家裏不忙?是她們自覺占便宜了要來還個人情。前些日子上山的獵隊昨晚回來了,今年不知是運氣不好還是哪裏出了岔頭兒,居然就打到一頭黑瞎子、一只雜毛狐貍,剩下的都是山雞兔子,連只麅子或是鹿都沒有。

估摸著收拾完了全都賣去城裏,每家分下來也不過幾十文錢,算是白進山一趟了。董四這一回沒進山遭罪,又砍柴賣到你這裏賺了一兩多銀,可算是占了大便宜,董家大娘和嫂子自然不會再埋怨了。”

蒲草抄起小笤帚,把大炕從頭到尾掃了個幹凈,笑道,“雖然這麽說有些不厚道,不過,村裏鄉親這次收獲小也算幫了咱們的忙,起碼董家人沒有怨言了。”

“我也是這麽覺得啊,竈間我熬了包谷粥,你先去喝兩碗,三叔他們都開始上木架子了,你吃完就去看看。一會兒陳家兩位嫂子也該過來了,我先招呼著。”春妮極熟練的爬上炕去拖過角落裏的棉花包和布匹,抖落開那匹水藍的棉布在桃花身上比了比,笑道,“這顏色真水靈,一會兒就給我們桃花做套新棉襖啊。”

女孩子哪有不愛美的,桃花聽得有新衣服,歡喜的小臉通紅。

蒲草聽得後院在上木架兒,心裏惦記不已,哪還顧得上吃飯,匆匆交代著,“那匹石青的棉布是給山子和貴哥兒做棉衣的,鴨蛋青的做被子,那藍底白花布是咱倆的,別弄混了。”說完,就一邊捋著亂糟糟的頭發小跑去了後園。

李三叔父子剛剛把采光面兒的窗子安置好,其中八扇是新打制的方格窗,四扇是從西廂房卸下來的。新舊對稱之下雖說瞧著有些別扭,卻好在銜接之處很緊密,並沒有太大的罅隙,等冬日裏蓋上草簾保溫效果也能不錯。

劉厚生手下也不慢,這一早晨兩丈長的草簾,已是編了三條有餘。擡頭見得蒲草趕來,他就憨憨一笑,“蒲草妹子,就等你來指點上房蓋兒呢,我這腿耽擱事兒爬不了高兒。”

蒲草笑著應了一句,就踩著梯子爬上了山墻。

左右三丈長的溫室裏,已經立了九根碗口粗的樺木柱子,正好支撐著前面斜坡的方窗。李三叔正帶著兒子釘橫梁,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薄汗,問道,“張嫂子,這橫梁之上還要鋪些什麽物事?”

“三叔,我和春妮歲數差不多,你就叫我蒲草吧,都是自家人不要這麽客套。”蒲草指了園子角落的那幾捆手指粗的柳條兒和大捆油氈,說道,“橫梁上釘架條,鋪油氈,然後上泥和茅草,就同普通土坯房的房蓋一樣兒,只不過盡量鋪厚些,省得過些日子大煙泡兒(東北方言,意為夾雜著雪粒子的狂風。)把房頂刮跑了。”

李家父子都是笑起來,擺手道,“放心吧,一定鋪上一尺厚,再大的大煙泡也刮不跑。”

董四扛了一大捆枯枝進來,聽得這話就笑道,“剛才我趕車到村口,聽得李四爺念叨說今年冬天怕是有大雪啊,還真要多做些準備,我過幾日也要把家裏的房蓋兒再拾掇拾掇。”

蒲草望了一眼他身後的柴垛,這兩日沒多註意,如今仔細一瞧居然又高了好多,足夠一冬燒用了,於是就笑道,“董四哥,這些柴禾差不多夠了,等到晚上別忘了跟我要工錢啊。”

“哈哈,忘不了,”聽得馬上就有銀錢入賬,董四笑得更是歡喜,“我家那婆娘要做件新襖,念叨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等拿了柴錢趕緊攆她進城。”

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董四是個熱心勤快的,扛完柴禾又過來幫著挖土和泥澆房頂,蒲草見得幫不上大忙就低聲同劉厚生問詢兩句,然後回了前院。

張家正房的大炕上,春妮正帶著西院的陳大嫂陳二嫂,還有身材圓潤、眼睛鼻子卻極小的董四媳婦兒一起在裁剪布料,商量著幾件棉襖要做什麽式樣,不時說起城裏女子如何大膽敢穿,笑得咯咯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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