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的盛世婚禮為京中權貴平民津津樂道很久，皓月已很快適應了宮中生活。

皇帝假寵，皓月配合，倒真像是一對恩愛夫妻一般，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很是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日子。

這日，皇帝早起上朝，皓月也起身練字，只說要靜一靜，把仆從都遣了下去，黎曉曉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她在屋內屋外檢查了幾遍無人偷聽，這才在皓月耳邊輕聲道，“最近朝中立儲聲很高，有不少大臣建議皇帝立齊王世子為太子，皇帝在朝中未有反應，但私下裏很生氣。”

齊王是先帝長子，齊王世子如今已有十三，在如今這個年代可以說是成年了，大臣們考慮成年太子不易夭折，可將萬裏江山拱手相讓皇帝如何能忍？

皓月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卻未曾像在家裏一樣發表評論，可見她謹慎，這也是兩人進宮前商量好的，宮中不比安家，被人發現中邪之兆可是大忌。

黎曉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道，“月月，皇帝對你只怕少有真心，你……可莫要陷進去。”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過於入戲就怕連自己都騙了，更怕愛上戲中人從此難以掙脫。

皇帝心思難測，哪怕黎曉曉默默觀察他也並未了解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說到底，坐在帝位上的人少有真心，父母兄弟，妻妾兒女，都是皇權的附屬品。

皓月停筆，目光悠悠地望向窗外，大雪紛飛落下，她的神色不悲不喜，黎曉曉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聽到她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嘆道，“不會，這段日子算是段體驗吧，原來那些白頭偕老的夫妻是這樣過日子的。”

黎曉曉心裏一痛，皓月她沒有選擇的權利，這個時代就是這樣，便是嫁於尋常人家，也少有白頭偕老的眷侶，男權是壓在所有女子頭上的一座大山，如此不平等之下又何談愛情呢？

過了一會兒，皓月收回視線道，“如今我等待的時機已經到了。”

說到最後，語氣中透出堅定，可見早有籌謀，黎曉曉略微放心，有心問問是什麽時機，但已到了眾妃嬪來請安的時間，皓月似乎也不欲多說，也不再換衣服，一身家常衣服往正殿而去。

皇帝後宮簡單，不過兩妃一婕妤一美人，賢妃行事低調，淑妃喜愛奢華，趙婕妤出身卑賤謹小慎微，沈美人看著對皇帝倒像是真愛。

皓月坐在上座，想著只怕不久後宮的女人就要多起來了，皇帝不甘心把皇位拱手他人，就只能綿延子嗣，充盈後宮是必然趨勢。

淑妃今早一直在談論金銀器具，似是無意間和皓月道，“如今妹妹宮裏的擺件妹妹都快數遍了，哪天就是少塊釉妹妹都一清二楚。”

帝後恩愛，皇帝很久沒有去她們宮裏過夜了，四人只怕都急得很，可只有淑妃敢於暗示出來。

畢竟皇後入宮，執掌中饋，可謂是恩威並施，滴水不漏，她們並不敢做出頭鳥。

皓月不曾動怒，只點頭微笑，“妹妹雅興。”

又和賢妃道，“待雪停了得空帶大公主來，本宮許久未見，倒是有些想念。”

賢妃忙應是，皓月便讓她們散了，自己則在塌上出神良久，直到皇帝回來她才回過神。

皇帝脫了披風隨意歪在另一邊，“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皓月笑笑，“沒什麽，夫君今日倒早。”說著便吩咐人把飯食端上來，“前幾日吃食油膩了些，我看夫君有些上火，今日便吃得清淡些吧。”

皇帝拉住皓月的手，他的手略有些冰涼，“倒勞娘子想著我。”

雖然他對皓月並無見色起意之情，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對皓月這個皇後很是滿意，後宮諸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友愛妃嬪慈待大公主，尤其對他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稱得上是一位賢後。

皓月反握住他的手給他取暖，“夫君有大事要做，我也只能處理好這些瑣事，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皇帝拍拍她的手，“你做得很好。”

說話間飯食便上來了，皇帝一看失笑道，“我需要敗火便罷了，怎麽一碟肉食也無？可莫要餓著娘子。”

皓月隨口道，“怕你看了饞得慌，再說了，我也換換口味，最近入冬我也圓潤不少。”

皇帝看看她，似是仔細打量，“不怕，還是那麽貌美。”又湊到皓月耳邊，“我倒是喜歡娘子圓潤些。”

皓月嗔了他一眼，臉頰都染上了粉色，倒是少見的嬌俏，皇帝大笑一聲，心中郁氣散去不少。

飯畢皓月說想看看雪景，皇帝也有些意動，兩人也不傳轎輦，只牽著手在坤儀殿後院消食。

大雪已斷斷續續下了三四日，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雖冷冽卻清新，但使人精神一震。

皓月望見後宮，嘆道，“後宮姐妹太少了些，聖上可考慮過選秀？”

皇帝看她，“皇後真舍得朕去後宮？”

皓月苦笑，“臣妾舍不得，可聖上不僅是臣妾的夫君，更是天下的君主，臣妾能有這些日子已經足夠了。”

皇帝倒是有些觸動，他最近確實因子嗣一事很是煩惱，“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說什麽了，你入宮時日尚短，不必著急。”

皓月搖搖頭，“並無，只是身在後位，有些事情不能不想，夫君委以重任，我總不能糊塗度日。”

皇帝看向她，見她一身暗紅廣袖襦裙，立於一片潔白中，倒像是一副天然的仕女圖，他心下微嘆，也難怪那些人都認為他被迷住了心竅，皓月確實很美，卻又不單單是皮囊的美，他嘆道，“勞娘子費心了。”

皓月搖頭，“你我夫妻一體，可別說這話。”又挽住他的胳膊似是撒嬌道，“夫君最近有些上火，便先調理著，待冬至時我們就在亭子裏擺上鍋子，夫君過了冬至再去可好？”

皇帝輕笑，“好，都聽娘子的。”

因為要分開，兩人倒有些如膠似漆的意思，除了上朝幾乎整天膩在一起，皓月借口近日風雪天寒，連妃嬪的請安都免了，過上了純粹的二人世界，早起送皇帝出門後她便給兩人準備吃食，也不在宮殿裏用飯，宮中處處都有賞景亭，用上炭火並不凍人，用完飯就近走一走，有時在梅林取雪，有時去禦湖溜冰，有時鑿冰求鯉，有時撫琴吹笛……還一起堆了一只醜醜的雪人。

冬至前大雪已至，待得冬至時倒是個大晴天，兩人把鍋子擺在了宮中位置最高的摘星亭，陽光久違地灑下，鍋子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再有亭中炭火劈裏啪啦地燃燒著，只覺得人全身都暖和起來。

用完飯也不想動，兩人下起棋來，黑白子縱橫棋盤之上，隱隱有勢均力敵之態。

皇帝輕笑，“娘子巾幗不讓須眉，為夫佩服。”

皓月手裏拿著棋子看著棋盤道，“夫君說笑了，巾幗哪裏比得上須眉？自古以來女子便依附於男子存活，人說男主外女主內，男人在外謀求生存，女人在內看管家宅，可這家宅也需得男主人許可才能屬於後院女人，否則女子便如浮萍一般沒了根莖，漂浮不定。”

皇帝看她逆光而坐，棋子在陽光下發出瑩潤的光芒，鬼使神差地開口，“最近朝中多有立太子之言，大臣們建議立齊王世子為太子。”

皓月詫異擡頭，“臣妾不懂朝政，但聖上正值壯年，兒女緣分縱使遲些我們也等得起，哪裏就如此著急了呢？”

這倒是說到了皇帝心裏，皇帝笑道，“你我一體自然如此想，旁人只怕恨不能我此生只得一女。”

皓月似是隨意道，“哪怕只得一女，也是龍女，哪裏是旁人家的小子比得了的。”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意，皇帝倒不是立時有了立皇太女的想法，他只是覺得立儲之事不必著急，他有長女，就能有長子，為了豐綿子嗣，充盈後宮迫在眉睫。

冬至過後的早朝，聖上大讚皇後賢良，請旨充盈後宮，他易感宮中單薄，帝後定於來年春日選秀，擇良淑女子入宮。

一心為君的大臣們立馬消停，他們是看不下去皇帝沈迷於皇後美色，無心綿延子嗣，這才著急求立太子，皇上打算自己生他們自然消停。

齊王勢力卻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他們敢淌渾水，可水清了他們就不敢下水了，逼急了皇上真能給他們殺嘍。

如此，皆大歡喜，大臣們盛讚皇後賢德，學子們也跟風揮筆寫詩，被他們讚揚的皓月此時正在閉關作畫，畫的正是她和皇上前幾日在一起時的畫面。

黎曉曉憂心忡忡，“月月，你可是喜歡聖上？”

皓月補了幾筆放下毛筆道，“人非草木，我們朝夕相伴這些天稱得上琴瑟調和，我大約是喜歡他的，他大約也是喜歡我的，只是我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和他都不會因此停下腳步，所以喜歡不喜歡的也沒什麽要緊。”

“他有情，卻更有天下，我有意，卻亦有抱負，情之一字，不會困住我絲毫。”

縱使知我意，感君憐，也明白不過暫時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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