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皓父將自己關在書房，皓月雖有疑問卻不曾多問，皓知文皓知武也猜測父親的用意。

皓知武道，“父親身體可還康健？”

怎麽開始分傳家寶了，真奇怪。

皓知文就道，“別亂猜，父親做事自有用意，只是父親將此物傳於妹妹，你可別吃心。”

皓知武怒道，“我何時這麽想了？妹妹天賦本就遠超你我二人，只可惜是個女子，若為男子，必能光宗耀祖！”

皓知文也是怕他心裏有想法影響兄妹關系，此時聽他這麽說很是欣慰，又囑咐道，“你日後娶妻，不許提起此事，此事便只有今日家中四人知曉，我也會告訴父親妹妹，免得引起禍端。”

皓知武撇嘴，“那樣小氣的娘子，我才不要。”

皓知文點他，“這不是小氣，向來不患寡而患不均，借用此句在家中也是一樣的。再說，我們只是防患於未然，不想引起家庭爭論，你可勿要因此心懷不滿。”

一家人憂心忡忡，小食過後，皓父道，“你三人跟我來書房。”

三人不知何事，起身跟隨，皓父進入書房坐在椅子中沈默良久，後嚴肅道，“你們的玄祖母曾教導過你們的祖父，她老人家有大智慧，她曾說過，‘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才是歷史的必然發展規律，來於普通，歸於尋常，中間自然風光，但天生高貴還真談不上。”

“人在低位時，要有不屈之心，站在高位時，要懷悲憫之情，懷善念，行善舉，高處才算德位匹配，低處才能有登高之能。”

“她老人家從前朝王女到尋常婦人，不曾有絲毫自怨自艾，教養兒女，體貼夫婿，家裏日子蒸蒸日上，你玄祖曾說，得此妻，是他之幸。”

“曾有起義人士直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建朝之後多以此言為禁忌之語，可事實正是如此，所謂‘得道者天助，失道者寡助’，並非是人天生高貴，而是人品貴重才能得上天相助。”

“榮華富貴，便如那鏡中花、水中月，是這世間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人要守住自己的心，‘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三人可知曉了？”

雖不知皓父為何突然說起這話，但三人齊齊應聲，“孩兒知曉了。”

皓父卻不說話，他看向皓月，“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如何回他？”

皓月楞神，皓知文代她回道，“孟子曰”

皓父嚴厲道，“讓皓月說！”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

皓月想到後面的內容停頓片刻繼續道，“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

她不知父親為何突然如此，可實在沒有心思背誦後面的內容，便停在了這裏。

皓父點頭，“不錯”

“月兒你母親早逝，父親未再娶妻，只能自己教導你，你聰慧勤學，讀萬卷詩書，做錦繡章賦，世間男子不如你多矣。”

皓月有種不詳的預感，果然，皓父定定地看向她道，“只是女子生存不易，日後若是到了別家，只怕要收斂藏拙，方可圖以後。”

皓月如遭五雷轟頂，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皓父見她如此，自責道，“是為父不好，不懂女子教養，生生害你至此。”

皓知文連忙道，“那又如何？妹妹之才遠超我兄弟二人，若別家不允，不去別家便是！”

皓知武也跟著點頭，“我們自能給妹妹撐腰。”

皓父卻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道，“皓月，你本是安國公府嫡女，十二年前，為父……我帶著妻子入京趕考，知文的母親去廟裏求我高中，當時正遇上敵國之禍，知文的母親與安國公世子夫人同房生產，混亂中抱錯了嬰孩。”

書桌前三人齊齊呆住，不可置信。

皓父說出最艱難的部分後，後面的話容易出口很多，“安國公世子繼任安國公之位後查出此事，已和夫人來到此地，就住在縣老爺的後院裏，他們想見月兒一面，月兒你……”

皓月終於反應過來，她難得尖銳地叫喊出聲，“我不見！”

同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陌生詫異的女聲，“真假千金？”

皓月沒有回頭，若是有人進入自會有聲響，只怕是神鬼一類，經過鳳神者，她對這些事沒有那麽不可置信。

只是不知是何來路，對他們家是善是惡。

這樣想著，皓月轉頭就跑，似是難以接受，見身後無人也不動聲色，皓父看她的背影卻愁了眉眼。

他囑咐皓知文和皓知武，“你們去勸勸月兒。”

皓知文和皓知武同樣震驚於此事，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家實在讓人不可置信。

他們應了一聲，先回房商議解決辦法。

黎曉曉跟著皓月回到房中，她也處於不可置信的震驚中，不由念出聲，“月月竟然是真千金？”

皓月又聽到了這個聲音，叫她月月，應該是很親近的人，以前只有母親會這麽喚她……難道是母親嗎？

不對，皓月的眼淚在眼圈裏打轉，那不是她的母親，是另一位姑娘的母親，她理解父親擔心她進入豪門後因為與眾不同遭受排擠，也感謝父親得知真相後對她的教誨，可是她還是委屈，沒有來由的委屈，無處宣洩的委屈。

黎曉曉蹲在她面前看她，“月月快別哭了，媽媽給你想辦法，絕對不讓假千金欺負你！”

怎樣才能做一個合格的媽媽粉？黎曉曉囧道，“可是你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說話。”

皓月的眼淚在聽到黎曉曉的話時終於落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問，“媽媽聽到父親的話了？您還認我？”

兒時母親哄她喝藥時總是說，“媽媽餵你喝藥好不好？喝完藥媽媽獎勵你一個梅子。”

雖然母親的聲音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她說出口的話，她溫暖的懷抱，卻好像一直刻在記憶裏。

黎曉曉驚悚地跳起，“你能聽到我說話？！”

皓月點點頭又搖搖頭，“剛才在書房第一次聽到，媽媽說‘真假千金’？回房一路都在念著怕女兒受苦，所以女兒試著和您對話，沒想到真的可以。”

黎曉曉有些尷尬，她剛才一直在說假千金只怕來者不善，又說皓月回到安國公府困於後院太過可惜，只能慶幸她沒胡說現代的事情，而且她在皓月身邊待了兩年，已經自動轉化成這裏的口音，不至於惹人懷疑。

剛要解釋自己不是皓月的母親，但轉而想到那她要怎麽解釋自己是誰，皓月能聽到她說話，皓家父子三人卻沒聽到，黎曉曉估計著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她說話的，她孤單太久了，能有個人聊聊天也是好的。

再說了，她本來就是皓月媽媽粉，也勉強算半個媽媽吧，這樣想著，黎曉曉可恥地認了下來，“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怕你受苦。”

皓月大喜，轉而又白了臉龐，“我不是父親母親的親生女兒。”

黎曉曉連忙安慰她，“那有什麽？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的女兒，不會改變。”

又補充，“你父親把前朝孤本贈予你，也是拿你當作親生骨肉的，你父親說那一番話並不是指責你，他只是想讓你在國公府過得好一些。”

皓月點頭，“女兒明白的。”

又有些忐忑，她記得母親最是柔婉不過，看她這樣會不會不喜，她問道，“女兒是不是做錯了？讀書確實無用，既不能出仕為官，又不能加封父母。”

黎曉曉就心酸起來，不是女子讀書無用，是社會讓女子讀書無用，她想了想認真道，“你沒有做錯，讀書能明理，能知世，其實很多女子不是不想讀書，是因為世風如此，沒有辦法罷了。”

又組織語言把現代社會一些觀念傳遞給皓月，“我……死後……因為機緣，曾在後面的朝代待過幾年，那裏講究男女平等，男女都可以在學校學習，都可以考取功名，都可以為官為宰，我見到很多優秀的女孩子，她們學習刻苦，地位尊崇，男女都很尊重她們，在後世男子和女子是一樣有繼承權的，皇帝的皇位也會傳給自己的女兒。”

其實後世也有很多問題，但黎曉曉不忍打破皓月對烏托邦的想象。

再看皓月已經聽癡了，良久她才反應過來，語氣裏滿是向往，“真想去看看。”

黎曉曉就安慰她，“都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現在男權當道，但只要女子敢於抗爭，每一代女子的抗爭都是後世男女平等的基石，沒有前人的努力，後人也無法乘涼。”

又誇讚道，“那個朝代也是她們的太.祖解放婦女的。”

皓月好奇，“是位女子嗎？”

黎曉曉想了想還是搖頭，“不是，他們的太.祖是位很偉大的男子，文韜武略，心懷天下，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他誇讚‘婦女能頂半邊天’，還親自為女兵提詞，‘中華女兒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他雖是男子，卻很尊重女性，後人追念讚揚他，甚至不曾多加提及這項功績，可在很多女子心中，這也許才是他最偉大的地方。”

黎曉曉換了兒女的先後位置，這是她的一點私心。

皓月滿臉向往，“那裏女子也能打仗？”

黎曉曉笑道，“他們那裏男女平等，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可以做，女子還笑言男子無用，因為他們不能生孩子。”

皓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黎曉曉看她終於緩過情緒也松了口氣，“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我會想辦法護著你的。”

沒想到自己進入角色還挺快，也許是這兩年的單方面相處，她真的很喜歡皓月吧。

皓月笑著撒嬌，心中安定，“謝謝媽媽，我會過得很好的。”

皓月得到母親的認可和愛護，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甜，她不想父親為難，等皓知文皓知武有些不自然地來勸她，便說第二日去見安國公夫婦。

黎曉曉又勸慰她幾句，皓月躺在被子裏露出初顯絕色的面容，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媽媽能躺在我身邊嗎？”

黎曉曉一楞，“好”

皓月開開心心地把被子讓出一些，“媽媽來。”

黎曉曉躺下，見被子穿過她落在榻上，無言嘆息，出聲道，“安國公府你應該是要回去的。”

安國公和國公夫人借住在縣太爺那裏，意思很明顯，私了不行就要公辦。

皓月有些不情願，她表情多了一些，在母親面前放松了很多，“應該是要回去的，”黎曉曉推測出來的結論她看得更清楚，“母親放心，我會照顧好那位妹妹的。”

黎曉曉轉了一下才想起那位妹妹估計就是假千金了，她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她剛來此間接觸的便是皓月，對於那位不知性情的假千金肯定以警惕居多，但她不想皓月在沒見到人時就對人心懷惡意。

養孩子好難啊，黎曉曉感嘆，既希望她能永遠單純快樂，又不希望她受一丁點兒傷害。

所以她回答，“若是個好的，便照顧著，若不是，也不必強求。”

皓月更開心了，她說，“不好也要看能不能挽救，父親母親兩位哥哥都對我視若珍寶，我也要回報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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