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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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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不回府, 林家人又不出門,任誰有千般心思也沒有施展的餘地, 只那些因種種緣由取中了黛玉的人家,不免對行宮那頭的消息更著緊了些。

三年的父孝不長也不短,掐指算著恰碰上林家出孝,可要是不事先定下來,他們大好的兒郎總不好空等這許久, 總要有個約定才好。眼下這等境況,林家那邊勢必要瞅準了時機好生說道才行,不然結親不成反結仇就不美了。

眾人都覺著林海時日無多,唏噓者有, 感慨者有, 素日交好者惋惜感傷,有利可圖者暗自稱心籌謀萬千,唯有至親之人痛徹心扉, 因行宮處禦醫每每含糊其辭的只言片語而徹夜難眠、垂淚無言, 卻又每每佯裝振作,想著寬慰家人一二。

短短幾日間, 賈敏鬢邊就多了幾絲白發, 保養極好的面龐也透出許多疲憊。她雖極力在一雙兒女面前粉飾太平, 可黛玉林樟姐弟都是心細如發的性子,哪裏會瞧不出母親一天也用不下半碗飯, 當季才比著身量裁的衣裳已經松了太多?賈敏疼他們如珠似寶, 又豈會沒發現他們小臉都瘦了一圈。不過是彼此互不說破, 生怕說多了,那些不祥之語就成了真。

一家子年都不曾好生過,賈璉百般勸解不得,又實在不忍姑母一家這般苦熬,待聖駕歸京、諸事安穩之後,咬著牙將一應事務都交割給了旁人,親自面聖懇求,終於得了手諭,許他送林家三口至溫泉行宮。

上皇已然危在旦夕,至今癱在榻上動彈不得,其一應子嗣中也無人能再威脅皇位,朝中倒向楊垣之人日多,自然也有那等眼紅的,想將原本的舊臣往一旁擠上一擠,好給自己騰個位子。賈璉身負皇恩卻在這樣的要緊時候因私廢公,自然有那眼紅的拐著彎兒往上頭遞話兒,不求讓他立刻見棄於聖上,只求添點兒嫌棄就好。

誰知話兒繞過夏守忠的耳目說到了禦前,楊垣卻不過付諸一笑,更對左右大為感慨,道是他以往還不懂為何諸多親戚中賈卿獨獨看重林家,經過這一回,倒是當真有些羨慕賈卿與林尚書。天家富貴已極,他又貴為天下之主,世間一切珍寶皆是唾手可得,也就愈發看重人心之真摯。

楊垣言辭間將賈璉與林家人都褒獎了一番不算,還特意又賞賜了大筆珍貴藥材、文玩與林家、賈璉,以示對父子、夫妻、師徒親親之情的嘉許。至於那膽大包天的小宮人,連當天晚上都沒熬到,就被夏守忠親自盯著收拾了幹凈。

賈璉回去請賈敏等人盡快收拾行囊時,一屋子主仆都怔了片刻,還是賈敏先回過神來,悲喜交集之下死命攥著胸口才沒有暈厥過去,抖著手推了把黛玉林樟二人的肩背。林樟猛地醒神,猴兒一樣竄了出去,一向端莊的黛玉也忍不住提起裙角飛奔而去,都盼著早些出門,好能早些趕到行宮。

因著林海的傷情一直穩不住,幾人都想著越快越好,還是賈敏問過小輩們的意思後拿了主意,四人分做兩撥,由賈璉帶著林樟騎馬先行,她帶著黛玉坐車盡量追趕。

嘴上說千百遍吉人自有天相,賈敏心裏也總是怕著那個萬一。自從接到林海重傷的消息那一日起,她就想不顧一切趕去行宮同他相見。可外頭騷亂未平,京城內外皆不得自由出入,家裏又有一雙女兒尚未長成,她也只得暗自垂淚,後來甚至夜半時驚醒,都會夢見再相見時已是天人永隔的一幕。如今賈璉能在這樣時候帶著人手護送她們出城團圓,她自然盼著能讓林海早些見到家人。

林樟早就盼著能讓賈璉帶著他痛快跑一回馬,卻沒料到頭一回縱千裏名駒狂奔馳騁竟是在這樣情境下,顛簸熬人,心中的期待與畏懼更是熬心。

當天傍晚,晚霞已然退盡,片刻未曾歇息的兩人才終於在十數騎護衛的簇擁下趕到了行宮,憑禦賜信物下馬入內,由人引領著疾步在燈火通明的宮門間穿行。

林海本用了藥有些昏沈,卻在賈璉林樟等人過宮門時強睜著醒了過來,茫然的望著滿殿燈火費力動了動手指。

他是救駕的大功臣,楊垣起駕回京前下過死令,夏守忠也挑的都是機靈懂事會伺候人的宮人,一日十二個時辰都有八個內侍宮女眼珠子不錯一絲的服侍著,他一動,自然就有內侍上前,附耳說了賈璉林樟二人過來探望一事。

眼下行宮裏最要緊的就是這位林大人,內侍們又想討好賈璉,先前是怕擾了林海安眠,不敢造次,這會兒人竟突然醒了,當真是意外之喜,正為林海按捏腿腳的內侍忙就搶了個先兒。

林海意識還有些模糊,只聽清了賈侍郎、貴公子、孝順等字眼,眼睛情不自禁的睜大,一直埋在心底的眷戀牽掛之情洶湧而出,兩滴清淚無聲滑過臉龐,略顯幹澀的雙唇微微顫抖,似是想要說些什麽。小內侍正要附耳去聽,就聽得殿門外腳步聲紛亂,賈璉牽著林樟從外頭大步走了進來。

數九寒天的冬夜裏,賈璉林樟兩個楞是走出了一身的熱汗,叫殿內布置的熏籠火盆一蒸又平添幾分狼狽,可無論是他們自身還是榻上的林海,都顧不得這些了。

賈璉一看清榻上的人,怔楞片刻後眼眶就是一熱,前世他也曾在林姑父臨終前拜見過一回,那時林姑父也是病骨支離,松竹一般的人品枯瘦的叫人不忍細看,更不敢多想。只是賈璉腳下挪動了寸許,卻又停在了遠處,唯有林樟已經帶著滿面淚痕撲到了林海榻前。

殿內伺候的宮人不著痕跡的覷了賈璉一眼,賈璉卻仿佛全無知覺,紅著眼呆立在殿門口。他只是忽而想起,前生林姑父已然露出了下世的光景,受他拜見時依舊頗有風骨、受盡病痛折磨也不見絲毫動容,想來是不肯叫人看輕了去。是以聽下人碎嘴說起林姑父在林妹妹面前老淚縱橫,他還有幾分不以為然。

今日才知,他在場時林姑父撐得住,是看透了生老病死的淡然,在黛玉和林樟姐弟二人面前落淚,則是對子女家人的不舍與愛護之心。人生在世,所圖不過七情,所苦不過五蘊,風骨依舊也只因未到傷心處。既如此,林家父子團聚之時,或許他並不適合一同湊上前去。

寧榮二府內皆親情淡漠,賈璉與父親賈赦之間也多是算計利用,兩相比照,心內一時不免又是歆羨又是黯淡,眼睛卻始終放在林家父子身上。

就見平日裏頗為嬌憨天真粗手大腳的林樟發髻淩亂的撲到榻邊後,並未立時去拉林海垂在榻邊的手,而是哽咽著跪在一旁,先從殷勤的宮人手中接過溫熱的手爐捂了捂手,才試探的握住了林海的指尖,一邊強忍著抽泣一邊說話:“爹,家裏一切都好,陛下讓我們來瞧你的,你安心養病,好了聽我給你背書。”

林海這些日子清醒時就忍不住思念妻子兒女,怕他們在京中有個什麽閃失,聽林樟這樣說才終於安下心來,又忍不住陣陣心疼。林樟從小就要強又皮實,多少次闖了禍挨了打都不肯掉幾滴淚,這會兒卻哭成了一只花貓,還能記著先說話寬他的心,可見他的事兒有多叫家裏人擔憂,賈敏黛玉母女兩個,還不曉得要哭成什麽樣子。

不忍幼子哭的雙眼紅腫,林海咬緊牙關努力擡起手,顫抖著覆在了林樟手上,唇角也浮起一絲淺笑,啞聲道:“不是說要做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哭成這樣?”

他雖起不得身,忍下淚意後在幼子面前依舊是那個巍峨如高山一般的父親,眼神清明堅韌而滿含慈愛,若不看他鬢邊幾縷浸濕的發絲,令人險些忘了方才他也是淚眼朦朧、情難自已。

林樟哭聲一停,輕輕打了個嗝,卻終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抓著林海的手拼命抹眼淚:“你…還說…要教…我…,言…而無信,不是君子!”

林海身旁一直有兩位禦醫當值,他們眼見林樟情緒這樣不穩,連帶著林海神色間都有了些不對,不免就著急起來,想要上前又不敢打擾,只好對面上瞧著還算平靜的賈璉頻頻使眼色,想讓他出言勸解一二。

賈璉心事重重,壓根兒沒註意禦醫們的神色,一旁伺候的宮人們也皆是鼻眼關心,急得兩位禦醫出了一腦門的汗,最後還是林海先穩住了心神,示意林樟出聲叫賈璉過去,才算揭過了這一回。

林海有請,賈璉心內雖略有猶豫,腳下卻下意識直接擡步走了過去,坐在榻邊的小杌子上態度恭敬的問林海有何吩咐。林海欣慰的笑了笑,讓林樟幫著他把手挪動幾分,力道極輕的拍了拍賈璉的手臂,溫聲道:“辛苦你了。”

聽出言語間的那一份長輩慈心,賈璉一怔,一句“不辛苦”就那麽含在了喉間,倒是林樟已經緩了過來,急忙幫他說話:“璉二哥哥真的辛苦極了!親去求了聖旨,帶著我一路過來,還惦念著娘和姐姐,派了好些人手在後頭照顧她們呢!”

林海先還含笑聽著,忽聽說賈敏和黛玉也過來了,不由驚駭的瞪大了眼看向賈璉,一口氣梗在喉頭,嗆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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