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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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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王氏與王夫人姊妹二人的萬般情誼, 大多倒都是出嫁後養出來的。

待字閨中時,二人比吃穿比用度比長輩的寵愛, 定親時還因為榮國府與薛家的威勢差的太多而生了不少是非,很有些相看兩厭的意思,便是當時王家的老太太費心調解,都沒能讓兩姊妹有多親密。

後來她們先後出閣,一個在榮國府伺候兩重婆婆, 上頭的大嫂出身顯貴又會做人理事,下頭的小姑聰敏伶俐要強又得人意;一個入了皇商家夫妻聚少離多,在外要向許多出身不如自己的官家夫人折腰,在內要管束丈夫的眾多姬妾, 還要撥銀子養活薛家的各房族人。

閨中都很有幾分要強的姊妹二人嫁人後各自經歷的苦處多了, 各有各的不如意處,反倒念起了彼此的好處,走動也就越來越多, 南來北往傳信不止, 都幫著對方辦了好些私密事。等到一個夭了長子,一個死了丈夫, 二人心裏雖都將算盤打得震天響, 姊妹之間瞧著卻是更和睦了。

薛王氏一透露出想借住榮國府的意思, 王夫人這邊兒就應了下來,一是想著就近摸摸薛家的家底兒, 二也是想瞧瞧薛寶釵的品格。薛王氏在信裏再如何誇讚自己的女兒, 王夫人也要想打量下她的容貌品格, 萬不能誤了賈寶玉的終身。

是以王夫人淚眼朦朧的與薛王氏說了幾句久別重逢的感傷之語,就慈愛的左右打量起侍立在薛王氏左右的薛蟠與薛寶釵。見這兄妹果然如傳聞中一般,做哥哥的直眉楞眼,很有些憨傻之氣,做妹妹的則端莊雍容,瞧著便是宜室宜家之人,王夫人不由越看越滿意,再開口說話時也帶上了些許真心實意的歡喜之情。

薛王氏只當王夫人一眼便相中了薛寶釵,面上笑意更濃。她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再看向王夫人身後一身簇新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的賈寶玉時,也就更覺稱心如意,幹脆招手讓賈寶玉走近幾步,摟在懷裏好一通摩挲。

還是周瑞家的在旁小聲提了一句,王夫人與薛王氏兩個才止了寒暄。薛王氏攬著賈寶玉,薛寶釵虛扶著王夫人,一行人先去上房拜見賈母。

賈母今兒特意換了一身大衣裳,又戴了一套年節時才配過兩次的寶石頭面,給薛蟠薛寶釵兄妹的見面禮也都十分貴重,可細琢磨著又少了份用心。薛蟠不學無術是出了名的,賈母備的禮卻是一方前朝傳下的澄泥硯,再是精巧貴重,總有當著和尚罵禿驢之嫌。薛寶釵收到的東西倒是中規中矩,乃是一套兩根珍珠團花簪釵,當中的珠子都有指肚大小,泛著淺淺粉色光暈。可惜首飾美則美矣,去歲薛家送來榮國府的年節禮裏,就有一匣子這樣的海珠。

薛蟠向來品不出這些言外之意,誠心誠意給賈母行禮謝過,倒也不覺得難堪,薛寶釵卻是在一怔之後脹紅了面皮。不過她從小穩重大方,略窘迫了一會子也就溫柔平和的收下禮物垂首坐在一旁。

薛王氏在薛家上下內外打點多年,養氣功夫比女兒還更強些,面兒上還能端著慈愛的笑意與賈母等人親熱說話,只是心裏卻不免將王夫人舊日裏說過的那些子話又拿出來掂量了一番。

之前王夫人在信裏說的千好萬好,她雖不盡信,但忖度著府裏大房繼室夫人不得意,那位極出息的璉二爺又不曾娶妻,想著便是瞧在寶玉的面子上,老太太也該幫著王夫人在這內宅裏撐體面,也好降服大房的爺們。

誰知今日一見,那賈寶玉當真是賈家老太太的心尖子,愛到了骨子裏,旁人任是誰都要靠後,可王夫人這個當娘的,怕是在老太太面前並不甚得臉,估計大事上也說不上話。不然二人信裏明明都說好了要做兒女親家的,賈母卻裝著不知情,一下面就變著法子來下他們薛家人的面子,也太不合情理了些。

薛王氏陪在亡夫身邊也很見識了一番眉眼高低,媚上欺下的事兒經過見過的也多,略一琢磨就回過味來。再一想王夫人每每提及賈家那位嫁到林家的姑太太母女時那股子遮掩不住的嫉恨厭惡,她便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心內不禁暗自好笑。

當年在娘家時,她這位好姊妹便是個眼睛頂在額頭上的,自覺品貌無雙,只恨當時王家勢頹,不得一展淩雲之志,對才貌皆更為出色的世家女孩兒份外看不順眼。後來家裏給她定下榮國府的二爺,便喜好聽人吹噓未來的姑爺人品方正知上進,即便姨娘通房一個接著一個,也慣愛妝個大方賢惠樣兒,嘴巴硬得很。

可這人總要睜眼瞧瞧自個兒,說再多好聽話兒,做再多文章,那五品官兒也變不成一品,賈寶玉再有大造化也不過是五品官兒的次子,甚功名沒有的白身。都這樣兒了,王夫人竟還對她薛家的女孩兒挑挑揀揀,瞧不上林家的姑娘,也是好笑的很。

王夫人同小姑子有宿怨,擡一個踩一個薛王氏還算明白,賈家這位老祖宗的心思她倒真有些想不通。

賈家一門兩公,史家一門雙侯,可這跟賈寶玉一個二房次子又有什麽關系。先不說賈林兩家至今沒有消息,林家人連榮國府的門都少登,就足以看出林家無意親上加親,賈家人想讓五品官兒的次子取人家一品大員的嫡女根本是白日做夢。就說他們薛家的女孩兒,單論人品樣貌配他個白身還委屈了呢。若不是蟠兒實在不爭氣,又受了家世的拖累,她的寶釵便是進宮做貴人都足夠,誰耐煩在這兒受氣?

薛王氏面上含笑,說話間看了看一臉成竹在胸的賈母,又瞧了瞧臉色微僵的王夫人,心內不由念一聲佛,暗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一進一家門,這婆媳兩個,可不都是眼睛瞧著天上,掂量不清自個兒的?

只是賈家婆媳打架,萬沒有拿她們薛家的姑娘出氣的道理。之前不明就裏便罷,這會兒知道了,薛王氏卻是不願意做人手裏的刀的,不過幾息的功夫就想好了一套新的說辭,將原本的話兒都拋在了腦後。

恰逢薛蟠被人帶去給賈政請安,賈母又誇讚了一番薛寶釵的氣度做派,薛王氏拿捏了一回分寸,主動開口笑道:“我比不得老太太會□□人,蟠兒是極不成體統的,幸好寶釵自幼懂事體貼,為人處世竟比我還強些。若不是還有個她,便是再如何說,我也不好意思登門打擾,白累老太太眼累心煩。”

見薛王氏果然捧起薛寶釵來,賈母面色不變,依舊笑呵呵聽著,再看薛寶釵時心裏卻更為嫌棄,只嘴上還依舊開口挽留:“姨太太就是謙虛太過。哥兒不過是心腸直些,不懂那些彎彎繞,咱們這樣人家,孩子只要心性好,旁的又有什麽。寶釵這孩子我著實愛的緊,比我們家的兩個都強些。姨太太不如帶著哥兒姐兒在府裏住下,你們姊妹方便說話,寶釵有迎丫頭探丫頭她們作伴,蟠哥兒那兒也有他姨爹幫著管教,豈不三全其美?”

賈母曉得東北角的小院早就修葺完備,正房裏的幾個大擺件還是王夫人貼的私房,知道薛家不出意外定是要住下來的,不撕破面皮的話攔也不好攔,索性就不做那個惡人,主動開口留下薛家人。住的久了,等事兒出的多了,薛家人明白他們那點子心思都是癡心妄想,自然就自個兒退卻了。

賈母這話一出口,王夫人便看向了薛王氏,示意她應下,誰知薛王氏卻恰巧移開了視線,並未與她對上。

王夫人頓時覺得不妥,那邊薛王氏已經語氣柔和的回了話:“老太太擡愛了。我瞧著二姑娘三姑娘都是頂好的,寶釵能同她們姊妹一處做做針線女紅,倒是我們得了便宜了。只是我們來之前他們舅舅也三番四次來信,叫我們上京來,又怕蟠兒年輕不經事,催著讓我們娘兒們過去住。那邊我們娘家內侄兒仁哥兒與蟠兒年紀相當,也好一處作伴讀書的,我便想著還是住他們舅舅那邊更便宜些。”

滿京裏都曉得王子騰王大人的獨子王仁是個什麽德行,真真的虎父犬子,文不成武不就,薛蟠與他臭味相投是真的,至於作伴讀書,怕是能將聖人氣出個好歹來。

賈母聽得心內冷笑不止,暗道他們那樣的浪蕩子提起讀書兩個字都叫祖宗蒙羞,薛王氏倒是真敢說這樣話,王夫人則忍不住心下一沈。

王子騰對兩個妹妹倒確實有幾分親情,對外甥們也有意在力所能及時拉扯一把,但王子騰夫人對薛蟠那樣的紈絝十分不待見,聽說薛家人有意上京後不過隨意打掃了個住處應付王子騰,根本沒有讓薛家人久留的意思,更別說讓王仁同薛蟠廝混。正因如此,薛王氏才會在信上就答應了王夫人的提議。

明明已經說好,事到臨頭又反了口,王夫人若是還瞧不出薛王氏對兒女親事生了退意,她就白活了這半輩子。

隱約猜到薛王氏的意思,王夫人一時不免又氣又惱,卻不好當著賈母的面兒與薛王氏擺臉色看,好半天才擰出個笑模樣來。

賈母人老成精,不過一眼就看出來王家姐妹不是一條心,薛家也不是那麽沒眼色定要扒著她的寶玉不放,心裏不由大為暢快,連忙阻攔道:“姨太太今兒才帶著哥兒姐兒過來,一路上車馬勞頓,便是要讓孩子們去舅舅家拜見也太匆忙了些,我是不依的。這事兒便聽我倚老賣老一回,現在二太太備下的院子裏歇息幾日,再說以後也不遲。”

老祖宗開了口,坐著陪了好半日客的邢夫人自然也連聲附和,苦留薛王氏母女,薛王氏又端了一會兒,直到王夫人也開口挽留,才笑著應了下來。

畢竟她從沒想過要讓薛蟠在京中單獨支應門戶,便不好拿捏的太過。而同是借住,比起娘家手腕高超的嫂子,她還是在榮國府裏更自在,得著的益處也更大些。

得了薛王氏的準話,賈母便笑瞇瞇讓人出去傳話,讓管事小廝們幫著薛家的下仆將行李箱籠都搬到預留的院子裏去,薛王氏也指了身邊素來信重的婆子丫頭過去幫忙歸置物件兒,自己則帶著女兒繼續在上房處做客。

賈母帶著邢王二夫人與薛王氏湊了一桌摸牌說話,迎春探春則按著事先商議好的將薛寶釵請到了她們姊妹的院子,一同在正房裏吃茶說話。

迎、探二人素日都算用功,琴棋書畫上又都頗有天份,與自幼博覽群書的薛寶釵倒也聊的十分投契,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很有些相見恨晚。尤其薛寶釵於詩詞上很有些獨到見解,迎春自嘆弗如,不由就起了幾分將薛寶釵引薦給黛玉的心思。在迎春想來,寶、黛二人皆是才華橫溢,尋常閨閣女兒差之遠已,想來也只有她們彼此才能真正投契,惺惺相惜,成管鮑之交。

迎春心下歡喜,啜了口茶正待提起黛玉,一直言笑晏晏、溫柔大方的薛寶釵忽而對她們正色道:“你我雖較人多讀了些書,卻更需自省。畢竟咱們閨閣女兒家,針線女紅方是本份,萬不能舍本逐末。”

迎春一怔,一旁探春卻已真心嘆服,嘆道:“還是寶姐姐心內清明,我是不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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