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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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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原本只吩咐賈璉拜見過老太太之後來書房見他, 林之孝傳話時也是分毫不錯。可賈璉牽著迎春不放,邢夫人則以看護姑娘為名跟隨其後, 賈赦院子守門的小廝自然不敢沖犯賈璉,只能飛跑進去報信。

賈璉等人剛繞過一座一人高的壽山石,就與一身輕薄羅衫搖曳生姿的繡鵑繡鸝姐妹走了個對臉。賈璉面色如常,迎春紅著小臉低下了頭,邢夫人則是氣的臉都有些僵了, 顯然與這兩個姨娘很是不睦。

繡鵑繡鸝二人卻沒有絲毫恃寵而驕的樣子,不過眨眼功夫就收起了那副妖媚嬌色,規規矩矩的依次給賈璉等人行過禮後就退到了一旁,低眉順眼的極為乖順, 真真是除了天生的模樣兒身段, 渾身上下再挑不出一絲不妥當。

賈璉是已經長成的爺們兒,又是立志洗心革面的,連個眼風都沒留給繡鵑繡鸝, 直接就牽著迎春走了過去。迎春起初腳步有些磕絆, 不小心裹了下鵝黃的裙角,賈璉腳下稍緩了下, 她也就穩住了步子。

唯有邢夫人有心停下來呵斥姨娘們兩句, 也好抖抖正房太太的威風, 還是扶著她的王善保家的連著使了好幾個眼色,她才冷著臉跟了上去。

若是不跟著賈璉, 她這個大房太太可真進不去賈赦的書房, 這會兒萬萬不是跟這兩個賤蹄子一般見識的時候。不然若是賈璉帶著二丫頭那根木頭先進去了, 守著書房的幾條哈巴狗獨獨攔著她一個,往後還怎麽轄制下人。

邢夫人心裏沒甚底氣,自然不敢走在賈璉迎春前頭,只能拿慈母的歪理自欺欺人。迎春向來溫柔沈默,賈璉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三人倒也相安無事,前後腳進了賈赦的書房。

一進書房,邢夫人就笑意盈盈的小步走上前,領著迎春與賈赦行禮,在右面落座後還不忘將迎春攬在身邊,做足了慈愛之態,只可惜俏媚眼都做給了瞎子看,白費力氣。

賈赦對迎春這個女兒不過是面子情,無人提起時想都想不起來,這一二年不過因著賈璉這個孝順兒子惦記才順勢偶然問個幾回,對邢夫人這個繼妻更是全無情份,不過略瞧了她們一眼就把全副心神放在了賈璉身上,哪裏能註意到邢夫人那一番扭捏作態。

賈璉在外游歷一載,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給賈赦這個做老子的行了三叩大禮,才青松一般昂首立在屋中給皮笑肉不笑的賈赦請安問好,好似根本沒瞧出他老子神色中的不滿。左不過是為著他帶了迎春並邢夫人二人過來而氣不順,在他帶回來的那一箱箱實打實的銀錢玩器面前又值什麽。

他遠行歸來,怎麽也要一家人和和氣氣團團圓圓在一處坐上一坐。不然讓府裏那些愛嚼舌頭的胡亂傳了,還不知道要被人將他們一家說成什麽樣子。

果然見賈璉裝聾作啞,賈赦也沒再多說什麽,問的幾句話也都中規中矩像模像樣,很有幾分慈父風範。即使他心裏再是不滿賈璉帶些不相幹的人來,害的他只能先遣兩朵解語花出去,到底還有幾分廉恥在,面上還遮掩的過去。

略說了一盞茶的功夫,賈赦的耐心便耗費的差不多了。他面無表情的一端茶,幹坐了半晌的邢夫人就立刻臊著臉站起身,隨口胡亂指了件事就要告退。被她拉在身邊的迎春慢了一拍,不知所措的望了對面的賈璉一眼,見他微微頷首便也乖巧的行禮出去了。

至於迎春回房後,她的奶娘丫頭們如何七嘴八舌的問她可有討得璉二爺的歡喜看重,則是後話了。

書房裏,終於把不相幹的人都趕了出去的賈赦這才橫眉冷目的睨了賈璉一眼,陰陽怪氣的哼道:“我瞧著你出去這一年,怕是要把姑父當親爹孝敬了。這莊子鋪面,出息都比著去年大大的不如。虧了老子這麽多,就換個酸秀才回來。”

賈赦一面說,一面就仔細打量賈璉的神色,見這個兒子始終八風不動,撇了撇嘴後突然就笑開了,踱步過去重重拍了拍賈璉後背,難得眉開眼笑的誇讚道:“簡直妙極!便是老二當時那副天打雷劈的模樣,你老子我想起來就能多活十年!”

賈璉眼皮一跳,有心提醒他天打雷劈可不是這麽個用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自個兒老子不講理,如此回話容易挨錘是其一。其二,老爺再怎麽不學無術,這般淺顯的成語斷沒有不會用的道理,顯然是故意為之。至於其三麽,賈璉自己對道貌岸然的二叔賈政也有些心結,稍稍想一想當時的場面諸人的神色也覺暢快,自然懶得糾正老爺這區區口誤。

賈政和賈珠父子未免太高看了自個兒,也未免太過瞧扁了旁人。賈赦賈璉父子兩個對視一眼,都清楚的瞧見了對方眼中的那絲不甘心。只是賈赦隨機眼皮一闔,又是那副頹廢憊懶的樣子,賈璉卻依然目光炯炯,堅定而從容。

賈赦不知何故忽而弱了氣勢,也不再追究少掉的銀錢,垂著眼立了片刻,後退幾步離著賈璉遠了些,才按著脖頸說道:“帶回來的東西,這個院子裏的單子我已經瞧過了,你辦事我自然放心,只是老太太和二房那兒,你自己要有個章程,莫要越大越活回去。”

賈璉帶回來的東西,大部分都入了大房和他自己小院子的事兒,府裏已經傳遍了。即便面上說都是賈璉在揚州日常用的物件兒和他自個兒給父母妹妹置辦的土產,可這府裏哪裏有人肯信。賈赦原當今兒老太太或者老二家的就要問起,沒想到竟沒顧得上。只是賬放在這兒,等她們騰出手來總要找補,點這一句,也是他做老爺的一點心意。

賈璉心裏當然有數,聞言便拱手表示自己曉得了,又笑嘻嘻的給賈赦作揖:“兒子謝老爺回護。前頭兒子的親事,也勞累老爺費心了。”

去年臨到說親時賈璉腳底抹油一走了之,榮國府裏給他說親的事兒卻沒有停。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璉在與不在都沒甚差別。還是賈赦恰逢其會的身子不爽了幾回,才把這事兒拖住了。賈赦沒有點頭,邢夫人又哪裏來的膽子定奪賈璉的事兒。

只是當時賈璉想的是拖到六王爺楊垣給鳳哥兒尋一門好親,卻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打亂了所有人的算盤。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說到這些事,賈赦自覺十分勞苦功高,鼻子裏哼了一聲就算是應了。若不是小兔崽子帶回來的幾件古玩著實送到了他心坎裏,那些麻煩事豈是一個揖禮就能回報的。

要知道自打妹夫林海寫信過來說了收賈璉為學生,又別有深意的要師代父職,老太太、老二兩個沒少找各種由頭跟他聊這件事,翻著花樣的不讚同,家裏也傳過不少各式各樣的歪話。若不是他主意正不為所動,任人說破天去也不出頭,林海再有本事,這邊又豈能那麽容易順了他們的意,從頭到尾連個屁也不放。

讀書人尊師如父,可凡事也繞不過他這個親爹去。但凡他被挑唆動了一次,只借著他的名頭,二房就能生出多少事來。

賈赦越想越得意,只覺自己智計無雙,渾然忘了那些日子裏他身邊兩朵解語花每當他為夾在老母親子之間煩惱暴躁時是如何勸解寬慰他的了,順理成章的當那些話都是他所思所想。

賈璉經過那許多歷練,豈會瞧不出賈赦心中所想。心中失笑之餘,倒也鄭重的又一揖到底,思索起帶回來的東西裏還有哪樣能投賈赦所好,打算回去就讓人送過來。

他想的有些出神,沒想到這一世向來吝嗇非常的賈赦突然要送他一份禮,等他回過神來,賈赦已經準備讓人去傳丫頭們進來了。

“上回你從我這兒挑了個丫頭走,我便猜著是你屋裏的都不會服侍,正好上個月這院子裏剛補上幾個人來,我還沒細瞧過,你既然回來了,就先挑一個回去使。”

說完,賈赦還得意的捋了捋精心養護的一把美髯,想是對這個主意得意非常。兒子不開竅,就是丫頭們不會伺候。他這院子裏的丫頭在府裏都是頂尖兒的,分一個過去,也是他一片愛子之心。

賈璉實在是叫這神來一筆鬧的哭笑不得,趕忙攔住了:“既然是挑上來伺候老爺的,給兒子算是怎麽回事呢。兒子走時姑父留了好些課業,回來老太太又有吩咐,還要打理產業出息,帶個丫頭回去日日淘氣,白鬧的頭疼。”

賈璉話說的委婉,賈赦卻不會聽不懂。他翻了個白眼,只把賈璉上下一掃:“那珠兒忙著進學,屋子裏如今也已經立了三個明公正道的姨娘了,你二叔……咳,偏你竟不中用了?”

賈赦原本想說賈政屋裏的姨娘又坐了胎,猛然想起跟兒子說兄弟的房內事不好才改了口,只是神態言辭間的鄙夷只有男人之間才懂。

賈璉卻不以為意,坦然笑道:“我說怎麽今兒瞧著珠大哥哥清減了這麽多。老爺只當疼兒子吧,一根蠟燭可經不起兩頭燒。”

賈璉不拿男人的面子當回事,賈赦也不好說什麽,哼哼著就放人回去歇息了,自己也沒招新來的丫頭近身,依舊與繡鵑繡鸝二人廝混。

榮禧堂裏,王夫人和聲細語的把賈寶玉哄睡了,才回到日常理事的東屋拿起賈璉帶回來的兩份禮單子細瞧,一旁李紈則與周瑞家的等王夫人的心腹下人一處站著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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