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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佛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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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佛塔(上)

清清的瞌睡登時醒了一大半。

蘇少卿向來都是溫文爾雅、文質彬彬,如今他目光深沈,緊盯著裴遠時,劈頭蓋臉來這麽一句,登時有了些高位之人聲色俱厲的模樣。

她下意識就要替人解釋:“是我讓……”

裴遠時卻從座位上起身,朝蘇少卿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家父在世時,常說,‘食馬得酒之恩,可以出死報矣’。晚輩流落泰州,是師父一手所救,如今師父危在旦夕,身陷囹圄,正當相報之時。”

頓了頓,少年繼續道:“晚輩知曉自己如今仍被四處搜尋下落,此番叨擾大人,實乃初到長安無奈之舉。天亮之前,晚輩自會離開,絕不拖累府上。”

少年聲音清澈,語氣堅定,清清困倦的腦海中終於意識到,他原來一直在打送自己到蘇府,就獨自離開的主意。

鎮西大都督戰敗於西北,死後還被蓋上‘裏通敵國,延誤戰機’的罪名,株連血洗三族親眷。追捕將軍獨子的衛兵無功而返,上面必不會就此放棄,如今返回長安,的確無異於羊入虎口……

蘇松雨聞言,卻無奈道:“怎麽一句話不對,就嚷著要走?若是離開此處,你躲躲藏藏,又能去哪裏?”

裴遠時垂目恭敬道:“晚輩對長安各坊熟悉不過,此前流亡至泰州時,也……”

蘇松雨扶住額頭:“這般要強,倒與裴將軍如出一轍……‘食馬得酒之恩,可以出死報’,二位在泰安鎮救了我一命,我自然也需知恩圖報。方才那話,只是想提醒你,莫要失了警惕,沒有別的意思。”

正在此時,鄧伯進來,說熱水枕席已經備好,兩位客人可要現在休息。

蘇松雨揮了揮手:“來都來了,就在這歇著罷!蘇某區區一介小官,卻也並非貪生怕死之徒;鄙舍簡陋寒酸,但到底也能護得兩個娃娃。”

他警告道:“我白天不在,你們切記不可亂跑,我曉得你們身上有些本事,膽子也肥,但這兒到底也是長安。一切事宜,等我回來再說。”

於是初到蘇府的第一次會面,便這麽結束了。

待裴遠時洗凈塵土,恢覆了整潔,從凈室內走出,已經是雞鳴之時。

他在一片暗色的走廊中穿行,往客房方向走去。繞過一片梔子花從,他推開屋門,還未站定,便敏銳地察覺到迎面而來的風聲。

他沒有動作,任由來人將他狠狠按在門板上,壓得他動彈不得。

“師姐,”他在黑暗中問,“怎麽了?”

“你還好意思問我?”揪著他領口的少女恨聲道,“你一路都在打這個主意吧?我竟半點不知道。”

“若叫師姐知道了,那還能了事嗎……”少年的發梢還淌著水,此時正一滴滴墜流到她手指上,冰涼而濕潤。

清清當然知道師弟藏著掖著的原因,也知道其實找不出能夠兩全的辦法。

蘇少卿願意幫這個忙,是因他自己足夠磊落偉正,若是他不願蹚渾水受連累,不認陳仵作那封信,不認此前泰安鎮的救命之恩,那他們也絕無厚著臉皮的道理。

但她就是生氣!

氣師弟不同自己商量,氣他要當個事了拂衣去的默默之人,說好的並肩而行,共進共退呢!

扣在自己領口的手愈發用力,裴遠時深知她現在火冒三丈,只能乖順地任人壓制著。

但他還是忍不住替自己爭辯:“我說的不假,師姐是信不過我麽?偌大長安城,我若有心,藏匿個兩三月不成問題。”

“你還說!”清清勃然大怒。

裴遠時老實住嘴。

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清清最終還是放下了手,她頹然道:“算了,師弟大了,喜歡搞自己的小心思,誰管得住。”

裴遠時抿了抿唇,怕她真的因此惱了,反過來想去牽她的手。

清清不讓他牽,未點燈的昏暗室內,她雙眼仍有微微亮光。

她瞅著他,悶悶不樂地說:“以後不許這樣了,我又不是什麽胡攪蠻纏任性之人,這點事有什麽不好說的。”

裴遠時點頭,乖巧道:“不會再這樣了。”

他試探著又去牽她的手,這回是握住了,她也才洗凈過身體,手指尚有濕潤潔凈的氣息,剛剛她揪著自己領口的時候,他聞到了。

少女確認了一遍:“你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事瞞著我吧?”

少年略微停頓,他低下頭,在她手背上留下一吻。

“沒有。”他的氣息灑落在她肌膚上。

第二日醒來時,蘇少卿果然已經離開了。鄧伯說近些天無甚外賓來朝,鴻臚寺的事並不算多,大人不會很晚回來。

於是清清逛了兩回蘇府花園,持了三遍日常符咒課業,同師弟比劃拳腳五次,其中大勝四次,惜敗一次,惜敗後不服,被師弟壓著親了脖子一次,最後她反親回去數次。

這樣消磨時光後,蘇少卿終於緩緩歸矣。

他們一同用了晚飯,席上,清清把從梅七處得來的倒懸塔的消息又說了一遍,詳細分析了利害,判斷了成敗概率,最後得出結論:可以一試。

蘇松雨沒想到他們真是有備而來,北郊那處禁地連他自己都沒怎麽得見,而在清清口中,卻連幾處暗道,幾處關卡都說得頭頭是道。

但作為長輩,他不能讓二人就這麽以身犯險,尤其他們身份還這麽敏感……於是他又規勸了一通,但並未起到什麽效果。

是了……他同他們的父輩十分熟稔,打過不少交道,這份執拗坦然,自信的沖勁,他是再熟悉不過了。

也罷也罷,能從金光門偷入長安城的身手,還是他能質疑的麽?

蘇松雨只有長嘆,勸說了要量力而行,重覆著“不要隨意上街”,最後說過幾日給他們弄兩副公驗,方便到時候出城。

打秋風的二人自然千恩萬謝,這頓飯便在少卿的嘮叨中其樂融融地結束了。

幾日後,光化門內。

一日之計在於晨,正是出城進城人流最多的時候。

清清今天作道士打扮,頭上挽了個混元髻,穿著簇新道袍,手裏還握著只三清鈴。她站在隊伍當中,跟隨著人群一點點往外移。

輪到她了,她從懷中摸出公驗,遞給檢查的衛兵。

衛兵接過,看著看著,眉頭忽得緊鎖,擡起眼狐疑地打量她。

清清心裏咯噔一聲,她討好一笑:“官爺這是……”

衛兵搖搖頭,將公驗還與了她,示意放行。

清清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面上卻不顯,從容走出了光化門,背挺得筆直,衣袂翩然地離開了。

城外仍有成棟的屋舍,她走上半刻鐘,房屋幾才乎看不見,四周只餘連綿的山野與田地。六月初的日光潑灑而下,野樹間藏匿著知了,一聲又一聲地長鳴,聒噪極了。

她步伐輕快,走過一棵棵有蟬鳴的樹,路過一片片翻湧著的稻田,風中是泥土的潮氣。走盡了一條長長的田埂後,她在樹下看見了一人。

那是一個少年,穿著同她一樣的素淡衣衫,頭發高高束起,擁有濃黑的長眉與眼睫,鼻梁與眉骨的起伏俊秀而深刻。

他腰上掛著一柄劍,背靠著樹幹,似乎在閉目休憩,又似在等人。

清清走過去,衣角拂過田埂上的草葉,發出窸窣響聲,他應該是聽見有人來了,但仍未往這邊看。

日光亮得晃眼,她在他面前站定,用此前在路邊隨手折的柳條去挑他的下巴。

“這是哪家小郎君,”她聲音作了十成十的輕佻,“孤身在這荒山野嶺,也不怕被人惦記?”

少年睜開了眼,他看她的眼神像一潭安靜幽深的水。

“誰會惦記我?”他唇邊勾起一點笑。

脆嫩柳枝摩挲過他下巴,又順著下頜線慢慢勾勒,她悠悠道:“我惦記你呀。”

終於,在它挑開他衣領之前,他擡手按住了那抹不安分的翠綠。

“正好,我也在等你。”

清清笑著扔開柳枝,她懶洋洋地說:“你竟比我先到。”

裴遠時嗯了一聲:“師姐要排隊檢閱,我偷溜墻角,自然要快些。”

清清順著路繼續往前:“沒碰上什麽吧?”

裴遠時跟上她的腳步:“十分順遂。”

清清卻想起了什麽,她掏出懷裏的公驗扔給身後的人。

“我倒是碰上了點麻煩,那守衛一直盯著我的公驗,不曉得哪點引起了他的註意。雖說最後還是被放出來了,但心中還是惴惴。”

裴遠時細細翻看薄脆紙張,目光在姓名那行逡巡半晌,終究瞧出了點異樣。

他遲疑道:“張翠蛋?”

清清停下腳步:“怎麽了?”

裴遠時看著她。

清清莫名道:“這名字不是很常見?絕不會有什麽特別之處,我特意選的……”

夏日晴朗的天空下,少女在風中站著,素凈臉龐幾乎白到透明,她今天還穿的白衣,更襯著那雙眸子如烏墨一般澄凈明亮。

看著那個圓潤可愛的混元髻,裴遠時忍不住笑了,如果天上哪位道君身邊真的有什麽神仙童子,大概就是她這樣的罷。

那雙眼眨了眨,濃密卷翹的長睫如羽翼撲閃,她好像真的很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裴遠時說:“沒什麽,師姐,即使是俗家姓名,也不必取這般俗的。”

清清回過味來,她不服氣道:“那你的叫什麽?”

裴遠時抿了抿唇,說:“忘了。”

清清質疑道:“昨天才送來的假公驗,今天就忘了,你哄鬼呢?

裴遠時將臉側在一邊,不再說話。”

這還了得,清清立馬燃起無窮興趣,她伸出手,理直氣壯道:“拿來給我看。”

僵持了數刻,裴遠時終於敗下陣,他從袖中摸出紙張,往少女手上一抹,便繞過她往前走了。

清清興奮地展開,在他身後大聲念道:“王……王大發?”

“師弟,好樸實無華的願望啊!我張翠蛋難道俗得過大發兄?哈哈哈哈……”

如此行了半個時辰,路邊的田地越來越稀疏,幾乎見不到什麽人家。取而代之的,是連綿無盡的山林野地,地勢越來越陡。

終於,在一座寬闊山坡背後,清清瞧見了那座傳說中的倒懸塔。

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什麽塔,它的塔身被埋在地底下,露出地面的,不過是一座破敗的小小祭壇。

祭壇呈方形,磚石原本是漆黑色,在經歷了不知多久的風雨洗禮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灰。四面有殘破的石梯,四角矗立著倒塌的石柱。

傳說中,這塔是一個妖僧所建,清清此時真的有點信了,若不是妖僧,誰會在佛塔上面設立祭壇?這根本就是涇渭分明的兩種信仰。

祭壇靜靜地立在那裏,周圍荒草蔓生,偶有幾聲鳥啼,在深林之中傳了很遠,顯得更加寂靜詭譎。

任誰路過此地,都會把這當成一處早已被廢棄的建築,誰能想到,腳底下竟還關押著人,更有一群危險狠毒的殺手盤踞?

清清和裴遠時藏在樹間,已經觀察了半個時辰,期間一片死寂,無一人出入。

還好,今天尚早,而他們有的是耐心。

作者有話要說:??七天假要來了,在此只想引用小王子裏面的臺詞

我知道你周五要來,周三晚上就開始感到快樂

下章打架,然後會有個重要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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