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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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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遮幕沒在山上多留, 又和我說了幾句話, 囑托蘇夢枕一切聽我的吩咐,蘇夢枕就送他爹離開了。

他再回到宮裏時, 我筆下梅花初成,他向我一禮道:“前輩……”

我道:“別叫前輩了, 我比你不知大多少輩, 叫宮主。”

他道:“是。”

我隨手一指一個方向:“你去那邊, 自己找個房間住下, 我這裏沒有廚房, 你自己做一個吧。”

蘇夢枕又道是, 我想了想,道:“我這裏久未有人來,用的東西一定是不全的, 山下松林的陣法路徑我告訴你,需要什麽,自己下山去買吧。”

蘇夢枕應下來,就要向我告退, 他正要走時,我叫住他:“等等。”

他停下來,一揖道:“宮主有何吩咐?”

我把畫卷起來遞給他:“這畫拿去燒了。”

我多年不動筆, 技藝早已生疏, 這畫畫得實在沒有以前的水平。

蘇夢枕微微錯愕,還是從命道:“是。”

我繼續畫我的畫,畫到天黑, 總算有了比較滿意的一幅,臺下已堆了十幾張廢畫,都讓我叫蘇夢枕燒了,蘇夢枕已整理好了那不不知多少年沒用的廚房,又下山去買了些米油菜蔬,極樂宮裏終於算是多了些煙火氣。

我從存藥的藥房裏拿出一瓶藥來給他,要他每日服用,但這藥我做的不多,於是我道:“你可會分辨藥材?”

蘇夢枕道:“晚輩久病,略通此道。”

我點頭,那就好:“宮外有藥田,明天我教你去分辨藥草,還有這藥的煉制之法,你以後就自己做藥吧。”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還能省很多力氣。

蘇夢枕道遵命,接過藥瓶來,我們出了房間,外面是宮中長廊,天已黑,梅花暗影,明月高懸。

這裏晝夜溫差極大,我覺得玄冰那股寒氣又在往我骨頭裏鉆了。

蘇夢枕在我身邊,輕聲道:“宮主還有何吩咐,晚輩一定照做。”

我道:“你去給我燒些水來。”

我折騰自己多年,總算是折騰出後遺癥來了。既然有人給我燒水,我就懶得自己動手了。

蘇夢枕辦事勤快利落,不多時就燒了好幾大鍋。

我泡在熱水裏,才覺得那種寒氣漸漸退下去了。

我第二天一早就帶蘇夢枕去了藥田,那裏經過函谷八友栽培,放眼望去,一個山坳裏全是各式各樣的藥材,有劇毒的都被我移到了避風處,我帶著他指出幾樣,在一處坡下又單獨清出一塊地來,將他需要的藥草移栽過去。

蘇夢枕點頭,又指了一個地方道:“那些也是藥麽?”

我望過去,在山坳的一側,滿是爭奇鬥艷的各種花草,我笑了笑,緩步走過去,蘇夢枕跟在我身後。

天山風冷,拂過的香氣也帶著雪的淒寒,這些花朵嬌艷得卻堪比盛夏盛開,有的雪白,有的淒紅,有的天一般地藍。

我道:“這些不是藥,是花。”

蘇夢枕道:“花?”

我手指輕點了點花瓣,這些花不僅有天山本地的花種,還有段譽從雲南山谷搜集來的,他知道我喜歡花,專門培育了送來,有些花居然也能適應這裏溫差的氣候,生存下來,數年來已經茂盛非常,香氣馥郁。且植株花葉形狀大多與中原迥異,也難怪他會奇怪。

我道:“很少見是不是?”

我心情不錯,指著那株像小塔似的花道:“那是塔黃,是藥也是花,長大了能到六七尺,那邊還有其他品種的,顏色略白,因為形似佛塔,就叫白幢天子。”

我又指著身邊的一株道:“這株顏色粉白,聚傘花形,垂腰細莖,一株有數百個花傘,就叫做掛白玉。”

我入目之處,各種奇花撲面而來,我一一指過去:“那是藍玉簪龍膽,那是藏波羅,旁邊那株形似玉蘭的,叫卷鞘鳶尾。”

蘇夢枕也看著,目光停在我指出的地方,似乎看得很專註,我走到一處碎石坡,彎下身來捧著一朵大花道:“這株是天山雪蓮,像棵白菜是不是?”

蘇夢枕笑了:“是,像棵黃心圓白菜。”

我道:“這是它還未長開罷了,眼下南坡無雪,再過幾天就能開。到那時就是……異香騰風,秀色媚景,恥與眾草之為伍,何亭亭而獨芳了。”

我站起來,舉目望去,坡下還有一片花海,那是天山紅花和杜鵑,映得山都紅了。

自此以後,來看花的人多了一個。

我細心養花,有時在花海裏溫習不知被我忘了多少年的琴,蘇夢枕除了學著種藥草煉藥之外,就是在懸崖邊練他的刀法,那刀很漂亮,刀脊一汪紅色,帶出緋艷的光。

當然他每天還要給我燒水。

他天賦不錯,已掌握刀法精髓,我遠遠地坐在花海裏看他練刀,有時興致來了就去陪他過幾招,他並不固步自封,將刀法融舊創新,已然步入高手行列。

我有時也問他,這樣不顧自己病著的身體練這刀法是做什麽,蘇夢枕向我說了他族人的事情,蘇氏原是應州望族,金兵入侵,一族子弟大多慘遭屠戮,他父親蘇遮幕在京城已建了“金風細雨樓”,志在驅除韃虜,收覆河山。

我恍若從夢中醒來,是了,這正是宋廷茍延殘喘的時候,亦是無數仁人志士精忠報國的時候,山河破碎,身世飄零。

我們坐在宮中的閣樓裏,外間天陰沈下來。蘇夢枕道:“家父已意識到只靠民間自發反抗是不夠的,天下的權力盡皆在於上層,執牛耳者初見昏聵,不用忠良,只有將權柄分持,才可與外敵一搏。”

我道:“如今在位的是誰?”

蘇夢枕幹脆道:“哲宗之弟趙佶。”

他說起皇帝的名諱,語氣間毫無敬畏,我記得這位李煜第二繼位之初,貌似還是有幾分清醒的,便問道:“你覺得他這個皇帝怎麽樣?”

蘇夢枕搖頭:“輕佻,不可以君天下。”

這時候的人們大多視君如父,就算錯了也是對的想法,他能有這樣的看法,倒是實在難得。

我道:“你們打算怎麽做?直接推翻了他?”

蘇夢枕道:“宋廷氣數未盡,我朝長久以來重文輕武,文多互鬥,武將寥落,人心已散,非有君不可,江山一國,虎狼環伺,因此當此之時,國一日不可無君。”

他一邊說,我一邊喝茶,輕輕點頭,他年紀雖輕,眼光卻也獨到,有這樣的視野,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蘇夢枕轉頭看著窗外漸起的風雪,目光如燃盡的暗焰,他緩緩向我道來他的打算,若要救國,他也要爭權奪利,籠絡人心,培植自己的勢力。

損君權肥己,這並不像是英雄該做的事,但蘇夢枕和他父親未必就不算是英雄。

君不見古往今來,多少忠臣都是被君父坑死的。

向我說完他的野心和抱負,沒幾天,天山南面刮來了大雪,蘇夢枕就病了。

雪下得越大,他病得越重,外間的冷風一透進來,他就咳嗽,揪著被子,幾乎要把心肝脾肺腎一塊都咳出來。

我走進來,立刻將門關嚴,屋中燒的是銀絲炭,沒一點兒煙,蘇夢枕也受不了,把那爐子能推多遠推多遠。

我將手中藥碗放在床邊,探了探他額頭,燙得如火燒一般,蘇夢枕喘著氣道:“你……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我久在玄冰中,不說手冷,呼出的氣都是冷的,我又拿過他手腕來,他的手骨節瘦削,蒼白可透血管,我道:“你且忍一忍。”

蘇夢枕笑了,從嗓子裏擠出一個好字,我閉上眼睛,用神照經仔細探查他經脈,他紅袖刀法進益太快,內裏陰氣糾纏,天山空氣稀薄,時冷時熱,內外夾擊,不病才怪。

我慢慢睜開眼睛,蘇夢枕似乎緩和了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他道:“還好嗎?”

他那語氣好像病的不是他自己似的。

我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蘇夢枕點點頭,另一只手伸出來,將藥碗端來一飲而盡。

他很快就沈沈睡去,在睡夢中也不斷地咳。我趁他睡著,去藥房把要用的藥全取了來,就在他屋子裏熬。

到了晚間,他的咳聲漸漸小下去,呼吸也急促起來,我一把他的脈,知道情況危急,就把自己做的吊命藥丸拿來,給他餵下去。

我將他扶起來,叫了他兩聲,他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將藥丸化在盞中,端到他唇邊,他竟像是有所覺察,閉著眼睛偏頭就去喝。

他這求生欲倒是很強。

我將他放下,一道內力打進去,用神照經走了數個周天,他的神色才舒緩起來。

我加緊制藥,我好歹也是知道些現代藥理的,熬出來的藥精煉其中的有效成分,見效極快,我守了他三天,給他又是下針又是硬灌,他總算有了些起色。

屋子裏厚簾遮擋,空氣裏滿是藥味。我把一碗藥端過去,蘇夢枕眼都不眨,喝水一般直接喝下去。

他靠在床邊,勝利一般地笑道:“我算是又活了一次。”

他高興,我可不高興,我道:“你的病不發則已,一發驚人,這次就算是從閻王爺那裏蒙混過關了,下次怎麽辦?”

我坐在他身邊,伸手,蘇夢枕很自覺地將自己手腕伸過來,我一邊把脈一邊道:“你的病氣郁結於肺,氣血兩虛,倒行不暢,損傷於胃,哪天紅袖刀法大成之際,你還要在鬼門關上走一遭。”

蘇夢枕眨了眨眼睛,依舊笑道:“你這麽說是嚇不到我的,你已經有辦法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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