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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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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從戎的小洋樓不是深宅大院,既然說顧承喜來了,那人就必定是已經到了院門口,再走幾步便可登堂入室。來不及再管霍相貞的饑飽,馬從戎先命一名保鏢悄悄的守在了二樓,然後自己昂首挺胸,一邊往樓梯口走,一邊調動出了滿臉的笑容。

及至到了樓梯口,他吸了一口氣,照理來講就要歡聲笑語的提前打起招呼了,可是小洋樓雖然工好料好,墻也夠厚,但是一旦他當真嘹亮的出了聲,孰知不會傳到樓上霍相貞的耳朵裏呢?思及至此,馬從戎把吸進去的一口氣又重新呼了出來。當著霍相貞的面和顧承喜稱兄道弟,那太不成話,簡直有了一點自掘墳墓的意思。

下了樓梯又走幾步,他出了樓門,一路向前走進了院子裏。顧承喜果然是已經下車進了院門,雙方在水泥路上走了個頂頭碰,馬從戎放眼一瞧,發現顧承喜是西裝打扮,便且走且笑的打趣道:“嗬!顧軍長,歡迎歡迎。今天怎麽穿得像個新姑爺一樣?漂亮啊!”

一句話說完,他也到了顧承喜的面前。顧承喜把一身松松散散的骨頭收拾緊了,正是個寬肩長腿的身材,站直之後堪比一具高大的衣服架子,把一身西裝穿得有棱有角有線條。馬從戎一開口便占了上風,說得他幾乎有些窘:“秘書長這個地方很摩登,我不弄一身洋衣服穿了,都不好意思進你的門!”

馬從戎一手和他握了,另一只手啪啪拍打他的手臂:“這才叫胡扯!憑著我這小房小院兒,顧軍長肯光臨,就已經是給足我面子了。實不相瞞,我現在官也丟了權也丟了,只剩了坐吃山空的份兒。大門一關就是一天,老朋友們一個不來。我這回真是見識了什麽叫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顧軍長現在是做大事的人,想必也忙,不忙的時候多來走走,旁的我沒有,一杯茶一頓飯還是招待得起的。來,外頭有蚊子,快請往裏進。”

若是放在先前,顧承喜必要絞盡腦汁的和他對上一兩句,以示熱情客氣。不過此刻今非昔比,他坦然的邁步向前走了,由著馬從戎對自己連說帶笑。說吧,笑吧,也就是馬從戎在租界還有點勢力,否則他會下手把這個細細長長的小白臉綁起來。馬從戎倒是沒什麽對不起他的,但是他見了馬從戎就牙根癢,總想把這家夥收拾一頓。未必要命,但是至少要給他一點苦頭嘗嘗——也許是在聽說霍相貞為馬從戎擋過一槍之後,就一直隱隱的有了嫉妒心。同時也是不忿:給馬從戎擋槍,對自己開槍,沒天理了。

進入客廳之後,馬從戎命人開電風扇,切西瓜,拿冰鎮果子露,又問顧承喜吃沒吃晚飯。顧承喜一邊哼哼哈哈的敷衍著回答了,一邊看到了茶幾上的一堆玻璃糖紙,糖紙旁邊還有一只空茶杯,杯口膩著一點巧克力的殘跡。忽然下意識的嗅了嗅空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嗅什麽,總之條件反射似的變成了獵犬,總感覺這樓裏存著一點不為人見的蛛絲馬跡。

馬從戎又讓人擰了兩把雪白的毛巾。將一條毛巾遞向了顧承喜,他自己也坐下了,一邊擦了把臉,一邊讓仆人過來收拾茶幾。仆人是名精精神神的小夥子,穿著短袖襯衫,過來收走糖紙端走茶杯。顧承喜用毛巾擦了擦手,隨即盯著小夥子的背影問道:“這小子看著面熟啊!”

馬從戎把毛巾放下了,開口笑道:“你看他面熟也是應該的。當初他是咱們公署的勤務。”

話音落下,他自己別扭了一下,心想下次註意,“咱們公署”四個字,說得實在是不合適。

顧承喜倒是沒留意他的字眼,繼續說道:“你這家裏有個問題。”

馬從戎笑瞇瞇的看他:“哦?什麽問題?”

冰鎮果子露端上來了,大玻璃杯裏插著麥管,是西餐館子裏的格式。顧承喜端起凝著一層露水的大玻璃杯,咬著麥管吸了一口:“除了你之外,全是勤務。”

馬從戎很爽朗的哈哈大笑:“你也看出來了?我早就說我這個家像軍官宿舍,你瞧瞧,出來進去的全是大小夥子!”然後他將笑容略略收斂了,聲音也壓低了些許:“唉,這些都是一直跟著我伺候我的人,現在公署沒了,他們的飯碗也沒了,找別的差事混飯吃,哪那麽好找哇?所以啊,我就告訴他們,願意跟著我走的,就走。我別的供不起,吃穿總不至於虧待了你們。結果,你瞧瞧,呼啦啦來了一大隊。我就琢磨啊,你說將來這要是一個個的到了年紀,我是不是還得給他們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說完這話,他一拍腿,又是大笑。顧承喜也跟著笑,笑著笑著,他抽動鼻子又嗅了嗅。馬從戎見了,立刻問道:“顧軍長,怎麽了?鼻子不痛快?”

顧承喜支吾著端起大玻璃杯,又吸了一口果子露:“沒有,前幾天有點兒感冒,現在好了。”

然後用力清了清喉嚨,他因為不是很擅長馬從戎式的談笑風生,所以仗著自己是名純粹的武夫,開門見山的直接開了口:“秘書長——”

馬從戎一擺手:“停,現在你不該再叫我秘書長了,我的秘書長已經當到頭了。”

顧承喜發現馬從戎的廢話特別多,心平氣和的笑了一下,他反問道:“那我怎麽稱呼?知道了,叫你一聲三爺準沒毛病。”

馬從戎只是想和前公署撇清關系,所以此刻微微一笑:“隨你,總之秘書長三個字,我是實在不敢當了。”

顧承喜舔了舔嘴唇,接著方才的話頭說了下去:“三爺,我想問你一句,就是那個買賣你還幹不幹了?”

馬從戎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我倒是想幹,但是一個人我幹不了,我沒那麽大的能力。那要是沒有人保護的話,商隊走到半路,非讓土匪搶個一幹二凈不可。”

話到這裏,他不說了,靜等著顧承喜的下文。沒有人是不愛錢的,他想,包括顧承喜。顧承喜有人馬,而他有路子。非得兩人合作,才能把先前斷了的煙土生意恢覆起來。恍然大悟似的又一拍大腿,他笑呵呵的給顧承喜敬了香煙,同時開口又是一句閑話:“嘗嘗這個煙的味兒,真正的外國貨,我覺得是太沖了,顧軍長來一支試試!”

顧承喜知道馬從戎是慣於把正事裹在閑話裏談的,所以自顧自的抽出了一根香煙,也不著急。

與此同時,樓上的霍相貞輕輕開了門上的彈簧鎖,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守在走廊的保鏢見狀,心中登時一驚,同時卻又不由自主的一昂頭一擡手,無聲的向他敬了個軍禮,嘴也張開了,差一點就喊出了一個“大”字。

霍相貞已經餓過了勁,腸胃安靜了,兩條腿卻是直打晃。單手握槍屏住呼吸,他扶著墻慢慢的向前走。依著他的意思,他真想下樓一槍斃了顧承喜;但一味的由著性子蠻幹也不行——他不想給顧承喜陪葬,畢竟東邊還有他幾萬的軍隊。

所以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不想驚動誰,只想聽聽樓下的動靜,見機行事。

保鏢嚇慌了神,張開雙臂在前方攔他。他走一步,保鏢退一步,又無聲的做了口型哀求:“大帥,請回房吧……”

霍相貞沈著臉一揮手,嫌這小子礙事擋道。而保鏢果然微微的側了身,像是要給他讓路,可是理智尚存,又不敢讓他盡情的走。雙方一個前進一個後退,緩緩的竟也走到了樓梯口。樓梯並非直上直下,帶著一層拐角。霍相貞一邊往下走,一邊聽到了客廳裏的高談闊論——他知道馬從戎天生活潑,和誰都能處成一家親,可沒想到如今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能和顧承喜在一起嘻嘻哈哈。

走到了樓梯拐角處,他手扶欄桿停了腳步。客廳裏的兩個人若是竊竊私語,他倒也未必能夠聽出什麽,然而顧承喜是不懂斯文的,調門大起大落,嘴唇大開大合;馬從戎無法單方面的做蚊子哼,也只能隨著他提高了聲音。跟著霍相貞的保鏢急得滿臉跑眉毛,想要抓個人去客廳裏通風報信,然而站在小小的拐角處,他連人影都瞧不見一個,又不敢離了霍相貞自己下樓,只能是聽著交談之聲一陣清晰一陣含糊的傳上來——這兩個人,什麽都說!

霍相貞靜靜的傾聽著,臉上沒有表情。別人都是百密一疏,而他對馬從戎是十有九疏,防不勝防。

他在山裏預備著和顧承喜方面決一死戰,馬從戎在天津衛籌劃著和顧承喜合作發財。霍相貞忽然不能理解馬從戎的所作所為了,就像他當初不能理解白摩尼為何會躲在飯店裏叫條子抽大煙一樣——自己對得起他們,能給的全都給了,可他們為什麽連一點忠誠也不肯講?

他像是落進了大雪地裏,從頭一直冷到了腳。呼吸越來越急促了,他忍無可忍的咳嗽了一聲,隨即擡手捂了嘴,轉身快步上了樓。

霍相貞的咳嗽很低,是短短的一下子。馬從戎依稀聽到了,一顆心在腔子裏翻了跟頭,臉上則是神情不變。顧承喜剛剛發表了一通高論,此刻正端著大玻璃杯吸著果子露。牙關猛的一合,他感覺自己像是聽到了霍相貞的聲音。

松開麥管擡了頭,他單刀直入的問:“誰?”

馬從戎做懵懂狀:“誰?什麽誰?”

顧承喜放下大玻璃杯,兩條腿運了力氣,恨不能一躍而起:“剛才誰咳嗽?”

馬從戎哭笑不得的翹起了二郎腿:“咳嗽,又不是打雷,怎麽好像還嚇著你了似的?家裏這麽多人,我哪知道誰咳嗽——剛才有人咳嗽了?”

顧承喜盯著他的臉看:“我聽著,像大帥的聲兒。”

馬從戎越發的啼笑皆非了:“好家夥,你成順風耳了。大帥離咱們好幾百裏呢,他倒是有可能剛咳嗽了,但是你也聽不見啊!”

顧承喜沒從他臉上看出破綻,又不能強行搜查他的家。手指無意識的叩了叩茶幾,他忽然轉了話題:“你和大帥有沒有聯系?別瞞著我,我現在和大帥打仗,那都是奉命行事,沒有辦法。我知道自己當初對不起大帥,要是可能的話,我願意私底下幫大帥一把。”

馬從戎笑得臉都酸了:“哪有聯系?我又不會打仗,他們聯系我幹什麽?請我去戰場上當秘書長嗎?”

顧承喜看著他的眼睛又道:“據我所知,新政府快要給大帥下通緝令了。”

馬從戎露出了一點愁容:“啊?是嗎?唉!這怎麽辦!”

顧承喜總覺得馬從戎不會像他所說的那樣超脫,所以一句接一句的給他施壓:“東北那邊的少帥,早就不想打了,遲早得和新政府合作。大帥這麽頑抗下去,說實在話,沒意思,也沒活路。”

馬從戎聽到這裏,是真心實意的犯了愁:“啊……是嗎?唉……這怎麽辦。”

顧承喜說道:“你要是有法子和大帥通上話,就好好勸勸他。只要他肯繳械投降,別的話我不敢說,反正我絕對能保護他的安全和財產。”

馬從戎連連的點頭,心裏有點不是味,心想看把你威風的,我們還得用你保護了!

顧承喜坐著不走,總想旁敲側擊的撬開馬從戎的嘴。然而馬從戎總是個笑微微的模樣,舒舒服服的往沙發裏一陷,他比顧承喜更坐得住。

直到外面天黑透了,再坐下去就是要夜宵吃了,顧承喜才一無所獲的起身告了辭。馬從戎陪著他往外走,又站在院門口,目送了他的汽車遠去。

及至汽車開得沒影了,他讓保鏢關了院門。虛脫似的長籲了一口氣,他擡眼往樓上看,心裏一陣著急——這回可是把大爺修理狠了,除了一頓早餐之外,大爺算是整整的餓了一天。好在廚房是總開夥的,他回來了這麽久,想必晚餐也早預備得了。命令保鏢去廚房傳了晚飯,他一路連跑帶跳的進了樓。單手提起長袍一角,他三步兩步的躍上了樓。氣喘籲籲的推門進了臥室,他對著霍相貞苦笑:“大爺,餓壞了吧?走,樓下夜宵都擺上了,您吃飽了好睡覺。”

霍相貞坐在床邊沒有動,單是擡頭定定的望著馬從戎。眉毛睫毛全是黑壓壓的,微微豐潤了的面頰也在瞬間又瘦削了,他成了一尊刀砍斧剁的雕像。臉硬,眼神卻是帶了一點茫然和淒惶,仿佛是天真的人,受了天大的騙。

馬從戎被他看心虛了,臉上的笑容也閃閃爍爍的要維持不住:“大爺,看什麽呢?”

霍相貞終於開了口:“你和顧承喜做煙土生意?”

馬從戎舔了舔嘴唇:“我……”

未等他回答,霍相貞繼續問道:“做了好幾年了?”

馬從戎惶恐的笑了一下:“大爺,是陸永明在做,我只是跟著入了一股子而已。當時顧承喜正好剛到山東,陸永明……”

霍相貞仰起臉質問他:“陸永明能差遣得動顧承喜?你這替罪羊找得好啊,橫豎陸永明是死無對證,早爛成一把骨頭了。”

他的聲音又虛弱又沙啞,是個心力交瘁的模樣。直勾勾的凝視著馬從戎,他幾乎有了一點可憐相:“馬從戎,你的錢還不夠用嗎?”

馬從戎素來巧舌如簧,然而此刻面對著霍相貞,他帶著哭腔打了結巴:“大爺……我、我沒壞心眼兒,我就是想盡量的多弄點兒錢。往後日子還長著呢……大爺年輕,我也年輕,咱們……”

霍相貞聽他現在還是執迷不悟,還是理直氣壯,心中登時爆起了一團怒火。掙著一頭虛汗霍然而起,他一腳把馬從戎踹了個跟頭。喘著粗氣晃了一晃,他拼了命的怒吼出聲:“那顧承喜是我的敵人啊!”

馬從戎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後腦勺正好撞了墻壁,“咚”的一聲,疼得他直發昏。手扶著暖氣管子站起了身,他也委屈了:“大爺,您當我愛和顧承喜打交道?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可我能像您一樣也做甩手掌櫃嗎?咱們的興盛時候已經過去了,往後的日子只能是吃老本,老本再多,也扛不住咱們一吃一輩子啊!我不幹涉您在家裏守節犯倔,可是您能不能也別攔著我做生意賺錢?您當是個人都能幹煙土買賣嗎?這是我的本事!”

他一手捂著後腦勺,一手揉著挨了踹的心窩。剛和顧承喜鬥智鬥勇的打了一晚上啞謎,他也是累出了一腦袋的亂麻。眼看霍相貞惡狠狠的瞪著自己,他下意識的往門口退了一步,生怕自己會挨一頓暴打。

霍相貞的氣息亂了,呼吸之間帶了噝噝的響:“你的意思是,我沒資格管你了?”

馬從戎也感覺自己方才是過於有理了,所以極力的想要把話往回說:“不是不是,大爺誤會了。”

霍相貞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你的意思是,你有本事,能做買賣養著我。我的好時候已經過了,往後只能坐在家裏吃老本,而且還是你的老本,對不對?”

馬從戎忽然從他臉上看出了蒼涼的秋意,心中不禁一陣懊悔:“大爺……”

向前走了一步,他輕聲說道:“大爺,我剛才是把話說急了……我沒那個意思……您要是生氣了,您打我一頓。打完了咱們下樓,吃飽了好睡覺。”

霍相貞伸手搭上了馬從戎的肩膀,不說話,把他一直推到了門外,然後擡手關了房門。

拖著兩條腿走到床邊坐下了,他腦子裏風一陣雨一陣的,風風雨雨全抽在他的臉上。他是個最要臉的人,他沒想到自己剛到馬從戎家裏住了幾天,就什麽資格都沒有了,就成個“吃老本的”了。

他說一句,馬從戎還他十句。放到先前馬從戎敢嗎?先前不敢,現在敢了,因為現在他不行了,他的時候過去了。

霍相貞坐在床邊,長久的不動。房門鎖了,馬從戎在外面輕輕的敲門低低的哀求,他的耳朵裏隆隆的轟鳴,全聽不見。

他受不了這個。他寧可餓死,也不吃奴才施舍的飯。

良久之後,馬從戎實在是熬不住了,又不敢撬了門鎖硬闖,只好悻悻的去了客房睡覺。翌日清晨起了床,他又去敲臥室的門,然而房門緊閉,依舊沒有動靜。

他今天還有事要外出,所以沒有辦法守在門外打持久戰。吩咐廚房仔細烹飪了幾樣飲食,他自己洗漱穿戴了,乘坐汽車直奔了他師父的公館。他想好了,如果和顧承喜合作的話,自己還是得攥住主動權,讓顧承喜只有給自己當保鏢的份。否則顧承喜不是個好打發的,自己不壓著他,他會立刻把自己頂個人仰馬翻。而讓自己把那麽多煙土全消化了,也不可能,所以趁機把師父拉進來,有財大家發,誰也別偏了誰。再說顧承喜雖然貴為軍長,但也未必敢動地面上的老頭子。老頭子有辦法,一旦急了眼,會讓顧軍長以後在天津衛寸步難行。

馬從戎盤算得很好,見了師父的面,談得也投脾氣。雙方正是其樂融融之際,馬宅的一名保鏢氣喘籲籲的進了公館客廳,對著馬從戎彎腰耳語了一句。馬從戎臉色一變,立刻起了身。

保鏢是從馬宅一路跑過來通風報信的——霍相貞帶著李副官走了!

馬從戎慌了神,發了瘋似的趕回了家。沖進臥室一瞧,他只見房中床上還留著坐臥的痕跡。白漆桌子上擺著幾樣未曾動過的飯菜,霍相貞只帶走了一瓶西藥。

欲哭無淚的倒抽了一口氣,他一扭頭奔了出去,開始四面八方的找人。車站去了,碼頭也去了,車站碼頭永遠是車來船往,人山人海,又讓他怎麽找?

到了天黑時分,馬從戎佝僂著腰回了家。垂頭走進了臥室,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隨即擡手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發瘧疾似的哆嗦了,他想起自己前些天把霍相貞哄回來時,曾在船上自誇過一句:“做大事,我沒那個韜略;做小事,我準保比誰想得都細致。”

當時他還為此沾沾自喜,沒想到這句話說得真沒錯,小事全讓他做得滴水不漏,比如他的煙土買賣;大事全讓他搞成一塌糊塗,比如他的大爺!自己是費了多大的勁才把大爺帶回家的?結果為了一樁可做可不做的生意,把大爺生生的給氣走了!

他接二連三的自抽嘴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該打!

大爺知道外面有多危險,這是寧願半路死在革命軍手裏,也不和他在一起了。

馬從戎雙手撐了地,抖得快要癱倒。他想一頭碰死在墻上,肝腦塗地,也就清靜了。

午夜時分,霍相貞和李副官在一處小站下了火車。當初買票的時候來不及選擇,只挑往東走的列車。半天之內上上下下,他們已經轉了好幾趟車。他沒有找船走海路的能耐,只能是硬著頭皮擠火車,運氣好,沒人認識他,他可以平平安安的到站;運氣不好,那也只好是等死了。像安如山所說的一樣,出師未捷身先死。只可惜這個死法,比病死還不堪。

他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幸好李副官還揣著幾張鈔票,勉強夠應付路上的花銷。此刻兩人一人拿了一個白天吃剩的冷燒餅,邊吃邊出了火車站往外走。前頭沒有火車可以繼續坐了,他們得一直走到天亮,然後雇一輛馬車進山。進山之後也不能走山路,山路上有關卡。他們須得翻山越嶺的走野地,如果路上不墜陷阱不遇野獸的話,總能活著走回他們的大本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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