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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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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山的隊伍一頂上去,雪冰就帶著人仰馬翻的警衛團撤下來了,半路還撿回了個滿臉是血的元滿。原來中了流彈的不是元滿,是元滿的馬,元滿被馬顛得飛起老高,然後大頭沖下臉先著地。雪冰把他帶到霍相貞面前時,他已經完全沒了人模樣。

霍相貞不怕他的滿臉血。見他不但活著,而且還能雙手捧了血臉嗚嗚哭,霍相貞放了心。無言的向一旁揮了揮手,他沒空研究元滿為何哭得如此哀戚。這一場仗來得糊裏糊塗,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就已經饒上了一輛裝甲列車。霍相貞越想越恨得慌,直到被人拽了一下胳膊,他才回過了神。扭頭一看,他看到了馬從戎。

馬從戎拎著一只水壺,臉上很平靜,沒事人似的說道:“大爺,肩膀上還帶著傷呢。”

他不提,霍相貞也沒想起來自己的傷;他提了,霍相貞側臉向下一看,這才發現鮮血從左肩後漫了開,整個肩膀加半條袖子,居然全濕透了。

在一棵老樹下坐了,霍相貞脫了襯衫打了赤膊。老樹的嫩芽新生不久,現在還只有一樹稀稀疏疏的綠意。陽光透過枝葉,斑斑駁駁的灑了霍相貞一頭一背。將兩邊胳膊肘架在了膝蓋上,霍相貞難得的彎了腰垂了頭。馬從戎單腿跪在一旁,一手舉了水壺,一手拿了毛巾。壺口稍稍傾斜,涼開水細細的澆上了霍相貞的肩膀,從一片粘稠的血中沖開了一條路。血水順著脊背往下流,一直流到堵在下方的毛巾中。傷口漸漸顯出了真面目,不算深,但是蹭去了一條皮肉,是個血淋淋的豁子。

“大爺疼不疼?”馬從戎一邊問一邊掃了他一眼。霍相貞沒回答,但是馬從戎看到了他額角上隱隱暴出的青筋。

從隨行的軍醫手中接過了酒精瓶子,馬從戎用鑷子從瓶中鉗出了個小棉球:“大爺,您忍住了。”

小棉球在酒精中浸透了,散發著潮濕微涼的酒氣。輕輕觸碰了霍相貞的傷口,紅白對比得倒是很鮮明。馬從戎知道他疼,而且是非常疼,但是很奇異的,自己並未心生憐惜。小棉球緩緩的擦到了傷口末端,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換了個小棉球重新擦,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少憐惜霍相貞。或許因為霍相貞是過了分的剛強,剛強得惹人恨了。

將第二個小棉球也扔了,馬從戎開始給他上刀傷藥。霍相貞直著眼睛望了地面,依舊是一聲不吭。及至馬從戎用繃帶膠布把傷口徹底保護好了,他才緩緩的擡了頭,清晰的發際線下有星星點點的反光,是他剛剛疼出了一腦袋的冷汗。擡起右手一抹頭發,他沈著臉說道:“笨手笨腳,用你不如用軍醫!”

馬從戎低聲問道:“大爺疼了,怎麽不叫?”

霍相貞對著他一瞪眼睛:“屁話!我叫什麽叫?當著那麽多人,我學元滿,也嚎一場?”

馬從戎微笑著低了頭,一邊收拾酒精瓶子和繃帶卷子,一邊答道:“我給大爺找身幹凈衣服去。”

傍晚時分,前方陣地傳了捷報,安如山也回來了。經過一番偵查,安如山對霍相貞說道:“大帥,您猜那幫人是誰的兵?”不等霍相貞回答,他一拍巴掌:“媽的又是連毅!連毅把萬國強給搶了!”

霍相貞向他微微的探了頭:“搶了?”

安如山一攤雙手:“可不是搶了?萬國強的軍火庫和煙土庫,讓他搶了個一幹二凈。搶完他就跑河南來了,萬國強不敢追。要不說這老兔崽子邪性呢,他逮誰害誰,都不挑人!”

霍相貞沒接他的話,而是望著遠方發起了怔。沈默良久過後,他又開了口:“聶人雄走沒走?”

安如山搖了頭:“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

霍相貞當即說道:“那你還是回北京,盯著局勢,一旦有變,無需請示,直接給我打。讓保定的第四旅過來,肥吃海喝的養了他們這麽長時間,也該讓他們上戰場遛一遛了。連毅本人是在哪裏?”

安如山繼續搖頭:“不知道。”

霍相貞忍著肩上一陣一陣的疼痛,勉強不露異狀:“這回我殺不了連毅,我也多殺他幾個兵。”

馬從戎一直站在旁邊,聽到這裏,卻是插了一句嘴:“大爺,要是安師長回北京的話,讓元滿也跟著他一起走吧!”

霍相貞略感驚訝,回頭看他:“元滿怎麽了?”

馬從戎答道:“元滿白天不是墜馬了嗎?他把牙給摔掉了。”

霍相貞一皺眉毛:“牙掉了就不上戰場了?”

馬從戎恭而敬之的作了解釋:“不是,他掉了好幾顆呢!”

霍相貞聽聞此言,立刻讓人把元滿帶了過來。元滿這大半天也不知道是躲在了哪裏,如今含羞帶愧的露了面,他那臉已經腫成了一個大花葫蘆,任誰見了都得大大的嚇一跳。霍相貞伸手一擡他的下巴:“張嘴!”

元滿的嘴唇腫翻了,嘴角也撕裂了,此刻只能很小心的把嘴撅成一朵喇叭花。霍相貞向內一看:“這牙不都在嗎?”

馬從戎做了指導:“您往裏頭看哪,他這一回摔得太寸了,下馬的時候是腮幫子著地,翻了個跟頭之後,另一邊腮幫子又撞了石頭。”

霍相貞歪了腦袋調整角度,瞄準似的用一只眼睛往深處看,終於看出了問題所在——元滿上下左右四顆最靠裏的槽牙,全都沒了。沒得還很徹底,牙床上留了四個黑洞洞的血窟窿。安如山也湊過來一起看,看過之後發出感慨:“哎呀,可惜了,副官長這口牙還挺好的!”

霍相貞深表同意:“可不是,他牙好。”

元滿撅著嘴呲著牙,眼中又有了熱淚。

在第四旅到來之前,安如山還得留在前線指揮全局。而霍相貞又往北走了幾十裏地,抵達了最近的一處駐軍軍營。營中駐了一個團,也是安師的人馬。軍營緊挨著個小縣城,團部設在了縣城裏。

霍相貞沒進城,直接進了營。營裏也有一排青磚大瓦房,雖被小兵們匆匆的打掃了一遍,然而還是不幹不凈。入夜之後,馬從戎在房裏點了兩盞煤油燈,又親自把一盆熱水端到了炕下:“大爺,洗腳了。”

霍相貞本是盤腿坐在炕上想心事,聽了這聲呼喚,便挪到炕邊伸下了雙腿。馬從戎蹲在盆前,給他脫了襪子挽了褲管。赤腳踩進熱水中,霍相貞嘆了口氣,仿佛是覺出了舒服。

馬從戎用手撩水,去澆他的腳背:“大爺,肩膀還疼不疼了?”

霍相貞的心思不在這間屋子裏,聽了馬從戎的問話,他單手按著炕沿往窗外看:“疼。”

馬從戎用滾熱的濕手握了他的腳踝:“大爺今天救了我一命。”

霍相貞沒看他:“嗯。”

馬從戎擡了頭:“當時那麽危險,大爺為什麽還肯救我?”

霍相貞終於意識到了腳下還有個馬從戎。莫名其妙的低了頭,他不甚耐煩的看了對方:“這話問得新鮮!難道我不救你,由著你讓馬踩死?”

馬從戎笑了:“我死了,大爺再找個新人嘛!”

霍相貞理直氣壯的反問:“新人?誰啊?”

馬從戎笑得想哭了:“不是,沒誰。我只是對您打個比方。”

霍相貞幾乎困惑了:“你到底要說什麽?”

馬從戎苦笑著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霍相貞單手扶了膝蓋,微微俯身去看馬從戎的眼睛:“你來是幹什麽的?我讓你給我洗洗腳,你可好,把我往水裏一放就不管了,還嘰裏咕嚕的跟我扯了一大堆廢話!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是拿話敲打我呢?我救你還救出毛病了?什麽新人舊人的,我白天差點兒讓連毅轟成了鐵皮罐頭,現在還有心思跟你扯淡?你到底給不給我洗?你不洗就滾出去,我自己洗!”

馬從戎連連點頭:“洗,洗,這就洗。大爺您坐好了,肩膀上有傷,別亂動。那個……炕挺大的,晚上我陪您睡?我睡覺輕,您夜裏要是有事兒,叫我一聲就成。”

霍相貞擡頭又望向了玻璃窗戶:“用不著,我能有什麽事兒?”

馬從戎笑道:“端茶遞水撒尿,不都是事兒?”

霍相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兩道眉毛似乎是不知道怎麽擺才好了:“我夜裏有那麽忙嗎?”

馬從戎往他的小腿上潑水:“真的,這地方不比家裏,處處都不方便。剛才那個誰,小李,出去解手,差點兒沒掉糞坑裏。”

霍相貞聽到這裏,不置可否的一點頭。

馬從戎潑了水,吹了燈,在土炕一邊鋪了席子安了身。

他睡不著,靜靜傾聽了屋中的動靜,他發現霍相貞也沒睡,便忍不住又開了口:“大爺,想什麽呢?”

霍相貞側身背對了他,低聲答道:“我想裝甲列車毫無用處,怎麽會有人設計出這種東西?我還真花大錢買了一列!”

馬從戎聽了這話,感覺自己沒有必要再多嘴了。對著這位大爺,有好些事情都是說不明白的。

仰面朝天枕著雙臂,馬從戎想大爺也算命大,那顆子彈要是再歪一點,就得給他的後腦勺開瓢。這要真是開了瓢,世上就沒有大爺了,也沒有人再對自己拳腳相加耍驢脾氣了。自己再遇了險,也沒人來救了。

霍相貞的呼吸很輕很勻,顯然沒睡,想必還在心裏對著裝甲列車發牢騷。馬從戎側臉望向了他的背影,胸中一派風起雲湧,靈魂卻又遙遙躲到了風雲的彼岸。風起雲湧是暫時的,天亮之後,他還是個奴才,當然,是獨一無二的高級奴才,名叫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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