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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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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相貞讓人把霍平川的宅子收拾了一番,除去花園子是不可救藥了之外,前頭房屋修修補補,倒也還能如常居住。

大下午的,他獨自坐在房內窗前,悶聲不響的喝茶。茶很淡,滋味偏於清苦,他一口一口的抿著,心裏空空蕩蕩的很寧靜。難得能夠享受片刻的清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如此的忙。忙著招兵,忙著買馬,忙著去北京,忙著回保定……手裏捏著個蛋大的茶杯,他喝出了自己一身的茶香。

馬從戎從窗外經過了,興許是剛從軍營裏回來,馬靴上還帶著馬刺,一步一響,堪稱刺耳。這一次他狗膽包天,居然單方面的對霍相貞宣了戰。公事,他不耽誤;私話,一句沒有。霍相貞向來不會哄人,尤其是不慣著他,所以冷戰持久的進行了,雙方表面都不在乎,內心又都有點不大得勁。

一壺茶被他喝到了淡如水的地步。手扶膝蓋起了身,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顧承喜到哪裏去了?

他知道顧承喜是下鄉招兵去了,但招兵也是件有時有晌的事情,不至於讓他憑空的消失了一個多月。扯著嗓子把元滿叫了進來,他開口問道:“這一陣子,你見沒見過顧承喜?”

元滿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答道:“見過,昨天您讓我去營裏拿槍,我見著他了。”

霍相貞又問:“他在營裏幹什麽?”

元滿笑道:“他跟那幫新兵一起訓練呢!我還教了他半天的射擊。他挺聰明的,一教就會,比那幫新兵強多了。”

霍相貞糊塗了:“他一個軍需處的人,跟著新兵訓練什麽?”

元滿搖了頭:“不知道。”

霍相貞向外揮了揮手:“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元滿立刻領命而去,往城外大營裏打了電話。不出片刻的工夫,顧承喜騎著快馬過來了。現在的秋老虎還很厲害,這一路跑得他熱汗涔涔。摘了軍帽站到霍相貞面前,他笑呵呵的喘粗氣:“大帥找我?”

霍相貞又給自己沏了一壺新茶。端著茶杯坐在窗前的太師椅上,他擡頭審視了顧承喜:“聽說你在和新兵一起受訓?”

顧承喜一立正:“是,現在兵都招滿了,我挺閑的,正好跟著新兵一起學習。”然後他有些羞澀的笑了:“要不然,我什麽都不懂啊。”

霍相貞喝了一口熱茶:“你是不是想換差事?”

顧承喜舔了舔嘴唇,標槍似的立在陰涼的屋子裏:“我……大帥要是信得過我,就撥給我幾個兵吧!軍需處雖然也挺好,可是小事用不著我,大事輪不到我,我這人又是個閑不住的……”

他把話說得斷斷續續,餘音裊裊。霍相貞側身給自己又倒了半杯茶,然後不置可否的吹了吹杯中熱汽:“你認為你能管多少人?”

顧承喜飛快的思索了一瞬:“我能管……一個營!”

霍相貞點了點頭:“好,我給你一個營。管好了,有賞;管壞了,有罰。”

顧承喜抑制了心中的狂喜,不動聲色的向前邁出一步:“大帥,您能賞我什麽?”

霍相貞擡起了頭:“你想要什麽?”

顧承喜傻裏傻氣的對他笑了:“我想要頓軍棍。”

霍相貞當即把一杯熱茶潑上了他的臉:“混蛋!滾出去!”

顧承喜一敬軍禮:“是!”

然後他低了頭,美滋滋的轉身退出了房。輕輕的為霍相貞關了房門,他擡手一抹臉,抹出了滿臉滿手的清香。步伐輕快的踏上通往前院的游廊,他一路走得搖頭晃腦,從頭到腳全帶了節奏。元滿和他走了個頂頭碰,因為老遠就見他一個人在游廊裏扭,此刻便好奇的歪著腦袋細瞅他:“顧兄,你美什麽呢?”

不等顧承喜回答,他又看出了問題:“哎,你下巴上有根茶葉梗兒。”

顧承喜一摸下巴,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擡手一拍元滿的肩膀,他嬉皮笑臉的說道:“明天等我找你,我請你下個館子!”

然後他側身繞過元滿,一路歡天喜地的扭向了遠方。元滿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他,口中自言自語道:“這是吃喜鵲蛋了?”

然後他繼續往前走,一直走進了霍相貞的房裏:“大帥,有剛從塘沽來的大螃蟹,都是活的,晚上給您蒸了吃?”

霍相貞依然在無休無止的喝茶:“是誰這麽有閑心,還知道吃螃蟹?”

元滿不假思索的答道:“是秘書長。”

霍相貞喝了口茶,沒言語。

當天晚上,果然有大螃蟹。大螃蟹在桌子上壘了座塔,紅彤彤的蔚為壯觀。霍相貞對著螃蟹塔發了一陣呆——他不會剝螃蟹。

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黃酒,他提高聲音喊道:“元滿!”

元滿開門進來了:“大帥,您有什麽吩咐?”

霍相貞問他:“會剝螃蟹嗎?”

元滿搖了搖頭:“報告大帥,卑職不怎麽會。卑職的老家不產螃蟹。”

霍相貞掃了元滿一眼,元滿是個淘氣的小子,手腳總不閑著。別說他不會,他就是會,霍相貞對於他的衛生狀況也很不信任。收回目光轉向螃蟹,他遲疑著開了口:“叫馬從戎。”

元滿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良久過後,房門一開,馬從戎走了進來。

天氣熱,馬從戎脫了戎裝,換了一身單薄的綢緞褲褂。站到飯桌前打了個立正,他望著天花板是一言不發。

霍相貞也是沈默。房內寂靜了足有十分鐘,霍相貞忽然垂著眼簾開了口:“餓了。”

馬從戎轉身開門走了出去,轉眼的工夫回了來,手裏多了一套蟹八件。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到霍相貞身邊,他開始面無表情的剝螃蟹。剝出的螃蟹肉放在小碟子裏,霍相貞抄起筷子剛要吃,冷不防聽他忽然說了話:“蘸姜醋!”

霍相貞還是感覺他很欠揍,不過現在若是動了手,螃蟹就必定吃不到嘴。夾起螃蟹肉蘸了姜醋,他決定先吃,吃飽了再說。

霍相貞吃塌了一座螃蟹塔。螃蟹肥美,黃酒也好。末了醉醺醺的回了臥室,他由著馬從戎伺候,馬從戎讓他寬衣,他就寬衣;馬從戎讓他上床,他就上床。獨自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他正是昏昏欲睡的很舒服,房門忽然一開,正是馬從戎回了來。

馬從戎摸黑上了床,在被窩中窸窸窣窣的又動了一陣。最後從被窩裏伸出一條光胳膊,他把一件揉成團的睡袍扔到了床尾。

背對著霍相貞側臥了,他將霍相貞的手抓上來放到了自己腰間。霍相貞的手很熱,讓他越發意識到了自己的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他向後挪了挪,讓自己的脊背貼上了霍相貞的胸膛。

搭在他腰間的手果然漸漸有了反應,結實的手臂緩緩的環住了他又勒住了他。

一場狂歡完畢,霍相貞壓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汗津津的兩具身體緊貼了,馬從戎知道霍相貞還沒過癮。吃素吃了兩個月,霍相貞今夜一定很不好打發。

熱汗漸漸變冷了,霍相貞卻是始終不動。馬從戎被他壓得發昏,正想說話,不料霍相貞先他一步開了口,聲音很低,語氣很認真:“你……疼嗎?”

馬從戎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怔了片刻,然後冷笑了一下:“怎麽想起問這個了?”

霍相貞探過了頭,虎視眈眈的盯著他要答案:“到底疼不疼?”

馬從戎嘆了口氣:“疼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霍相貞咂摸著他這句話,又在他的後腦勺上蹭了蹭汗。他一蹭汗,馬從戎就明白了,這是要“再來一次”。

一夜過後,霍相貞和馬從戎算是講了和。馬從戎夜裏幾乎是被霍相貞拆了一遍,翌日清晨他起了床,周身的痛苦並不次於挨揍。懨懨的披著棉被坐在床上,他不知道霍相貞昨夜的那一問,究竟有何深意。霍相貞應該不會關心他是否疼,那麽關心的是誰?白摩尼?

馬從戎搖了搖頭,感覺自己的猜測也不對。雖然是有日子沒回北京了,但是據他所知,白摩尼現在的模樣可是不怎麽樣。沒辦法,紅顏命薄,他也承認白摩尼長得漂亮,是個紅顏。

馬從戎想白摩尼,霍相貞也在想白摩尼。他想白摩尼那天要是不“疼”,自己也就不會獨自走。自己要是在的話,必能帶著他安全撤離。自己畢竟是跑過戰場,有膽量有經驗。白摩尼有什麽?只有一個小膽子和一身的嬌氣。

他一直認為白摩尼是個沒有志氣的無能之徒。然而到了如今,他轉了觀念,寧願白摩尼再怯懦一點,再糊塗一點,再胸無大志混吃等死一點。白摩尼天天盼著自己能扔了拐杖,走出個正常的人模樣,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的靈魂在希望與失望之間顛簸起伏,不知道下一秒是升還是降。趙副官長在信中說,白少爺有時候一天能哭好幾次。

心靈苦,肉體更苦。他左腿的關節粘連了,肌肉也萎縮了,每動一次都像是在受刑。在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他會把自己關進空屋子裏,撕心裂肺的狂喊。

趙副官長的信,內容單一而又千變萬化。上一封信他說“白少爺把拐杖扔了。”下一封信他說:“白少爺又開始走路了。”

到了下下一封信,白少爺走路沒有走出成績,於是把拐杖又扔了。好在趙副官長吸取了教訓,提前預備了許多副備用拐杖。白少爺什麽時候要走,他就什麽時候提供拐杖,決不讓白少爺幹瞪眼。

霍相貞讀了那些顛三倒四的信,讀得心如刀割,然而又無計可施。他只盼自己忙過這一個月後,可以回到北京,陪著小弟過幾天清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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